論《長恨歌》中王琦瑤生活環(huán)境的詩意性

⊙陳曦［南京師范大學，南京210023］

論《長恨歌》中王琦瑤生活環(huán)境的詩意性

⊙陳曦［南京師范大學，南京210023］

王安憶在《長恨歌》中用大量的筆墨為我們描繪了詩情畫意的生活環(huán)境，有曲折悠長的弄堂、溫婉多情的水鄉(xiāng)鄔橋，還有那溫柔繾綣的愛麗絲公寓，王琦瑤的生活環(huán)境與她的氣質(zhì)相映相襯，人因環(huán)境而愈加詩意，環(huán)境因有了這樣的女主人也愈加多情，本文將從王琦瑤的生活環(huán)境入手討論環(huán)境與其詩意性的關(guān)系。

王琦瑤詩意性生活環(huán)境

《長恨歌》是以上海生活為背景的，作者力圖在其中展現(xiàn)上海近四十年的整體風貌，王琦瑤正是當時這個城市的代言人，作者通過她寫出了“一個城市的故事，一個城市的命運”①。王安憶筆下的都市環(huán)境和日常風物都被賦予了極高的詩意性，她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個流水落花、情意盎然又極富溫情和活力的世界。在《長恨歌》中，王安憶用大量的筆墨為我們刻畫了一幅上海城市肖像圖，無論是寫上海冗長細膩的弄堂、華麗的愛麗絲公寓，還是清凈淳樸的鄔橋，都平淡而有美感，所有的日常風物也都有滋有味，其外在與內(nèi)在都融入了人物的深情，普通的生活細節(jié)卻不乏詩意，在日常生活形態(tài)中展示出了主人公獨具韻味的生命世界，如鄔橋散淡而惆悵的生活場景，平安里優(yōu)雅閑適的圍爐夜話，甚至商店街道都蘊含著詩性的味道，這不是人們想象中的那個極盡繁華、燈火通明的都市，而是一個溫暖感人、美麗多姿的詩化世界，王安憶從一開始就為王琦瑤詩意的人生營造了貼切的氛圍。

一、弄堂

《長恨歌》的開篇，王安憶不慍不火地拉開了上海弄堂的帷幕，她這樣寫道：“它是這城市背景一樣的東西。街道和樓房凸現(xiàn)在它之上，是一些點和線，而它則是中國畫中稱為皴法的那類筆觸，是將空白填滿的……”②雖是對景的描繪，卻為人物出場填上了底色，這底色說冷則冷，說暖則暖，冷暖之間蘊含著不盡的詩意人生。在上海這個繁華的城市，作者單單選取弄堂一角作為故事的切入點，也是別有用心的。首先，弄堂里居住的是最普通的上海市民，它最能反映普通大眾的生活，透過弄堂，我們知道，文中寫的不是社會上流的達官顯貴，也不是食不果腹的城市難民，而是最普遍的市民群體。弄堂既是這個城市的主要建筑物，也是上海文化的主要載體。《長恨歌》的主人公王琦瑤就是典型的上海弄堂的女兒，同時也是弄堂文化的縮影。在作者眼里，上海的風韻其實是賦予女性風采的，所以她選擇王琦瑤作為這個城市和時代的代表，弄堂為她的出場做了詩意的鋪墊，她則為20世紀40年代的上海籠罩了一層朦朧的面紗。其次，王琦瑤是一個弄堂文化流動的符號，弄堂孕育了王琦瑤，在《長恨歌》中，“弄堂墻上綽綽月影，寫的是王琦瑤的名字；夾竹桃上粉紅落花,寫的是王琦瑤的名字；紗窗簾后頭的婆娑燈光，寫的是王琦瑤的名字”，“上海弄堂因有王琦瑤的緣故,才有了情味”，“上海弄堂因為有了這情味,便有了痛楚,這痛楚的名字,也叫王琦瑤”。③可見，弄堂總是與王琦瑤聯(lián)系在一起的，她生在這里，長在這里，也死在這里。此外，作者還寫了弄堂的流言、閨閣和鴿子，它們構(gòu)成了王琦瑤生活的小環(huán)境，在這里，成長出了一個不為生活的起起落落掙扎或反抗，而是順勢接受一切，淡然面對現(xiàn)實的王琦瑤。

二、愛麗絲公寓

然而，生活并不局限在弄堂中，王琦瑤從參加上海小姐的評選開始，就開始了她起伏多變的一生。愛麗絲公寓是李主任和王琦瑤的溫柔鄉(xiāng)，作為一個女人，王琦瑤在這里完成了她的夢想。王安憶筆下的愛麗絲公寓是這樣的：“愛麗絲公寓是這鬧市中的一個最靜，這靜不是出自無風無波的靜，而是望夫石一般的，寧凍的靜。那是用閑置的青春和獨守的更歲作代價的人間仙境,但這仙境卻是一日等于百年，絕非凡人可望，不甘于平凡，好作奇思異想的女人，誰不想做愛麗絲的主人？這城市的馬路上，到處走著磕磕碰碰的愛麗絲?！雹芡蹒幨且粋€聰明的姑娘，但是她的聰明并不張揚，她小小年紀就和好朋友一起去電影制片廠尋找發(fā)展的機會。在選美比賽上，李主任幫她完成了出人頭地的心愿，滿足了她的虛榮心。她最終決定搬進李主任為她安排的公寓里，做了李主任的金絲雀。較之于弄堂，愛麗絲公寓更能體現(xiàn)王琦瑤作為女性的氣質(zhì)與夢想。和其他交際花不同，王琦瑤除了本性中本應具有的一點點虛榮心外，并沒有獲取安穩(wěn)生活之外的分外企求。王琦瑤要的只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生活，她搬進愛麗絲不怕別人的流言，不怕朋友的嘲弄，依然正正常常地生活著。從《長恨歌》的故事敘述中,可以看到王琦瑤住進愛麗絲，并沒有歡天喜地也沒有哭哭凄凄，一切都顯得平靜自然。她不怕別人說什么，也不拒絕舊友的來訪，程先生、蔣麗莉的來訪并沒有讓她難堪，她仍順其自然地過著自己的生活。她在這里有盼頭，有希望，有自己從容的生活。愛麗絲公寓可以說是王琦瑤隨性而詩意生活的又一個標志。

三、鄔橋

鄔橋是王琦瑤的外婆家，它和弄堂、愛麗絲公寓又不同，它給人一種親切的包容感。在李主任遇難后，鄔橋成了王琦瑤的“避難所”，更確切地說是療傷所。在王安憶的筆下，鄔橋是一幅水墨畫，“只有兩種顏色，一是白，無色之色；一是黑，萬色之總。是隱，也是概括。是將萬事萬物包攬起來，給一個名稱；或是將萬事萬物偃息下來，做一個休止”⑤。鄔橋其實和王琦瑤的性格是相似的，無悲無喜，無怨無艾，順其自然。對常常在城市里生活，尤其是心靈受到打擊的人們來說，鄔橋無疑是個好地方，它起到了引渡的作用，悄無聲息地把人從紛亂送到平靜中去。王琦瑤便是這其中之一，在蘇州療養(yǎng)的王琦瑤是本真恬淡的，落去風塵鉛華，但也充滿失落傷感。她把自己的美與詩意帶到了鄔橋，帶動了阿二的心，給這里的人展露出城市的一角，她也在鄔橋中領(lǐng)略了姑蘇人家小橋流水的溫婉和人心的淳樸。阿二說，詩其實就是一幅畫，又說，王琦瑤是個詩人。這里正暗示了王琦瑤性情的詩情畫意，她自己便是那些美麗畫面的最好作者。在經(jīng)過鄔橋洗刷、過濾、關(guān)愛，甚至啟示的王琦瑤在離開鄔橋時，開始真正進入時間的隧道，有了一些對于人世滄桑的感受，更有了浮華過后的平實與成熟。

四、平安里

當然鄔橋是留不住王琦瑤的，因為她一直有一顆愛麗絲的心，她帶著對昔日生活的向往，乘上了回上海的列車。這次她住進了平安里——一百多條平安里當中普普通通的一條，她開始面對日復一日的柴米油鹽的生活。普通女人在不知不覺中將自己的時間精力統(tǒng)統(tǒng)交給家庭、工作、孩子之后，就沒有太多的空閑來咀嚼自己的過往，而王琦瑤不同，她雖身在弄堂，卻有一顆精致的心，過著依然優(yōu)雅的生活。她始終都保有一個完整的自我，即便在極度壓抑的時代，依然盡可能地維持一份屬于自己的小生活，不為人情世故所累，把日子過得精精致致。王琦瑤在平安里的日子貫穿了她處世的態(tài)度，暗含了她性情的詩意。在家請嚴師母、康明遜、薩莎時，她做的菜都是精心搭配過的，老實本分又清爽可口，沒有怠慢客人，也不顯得浪費；出門喝咖啡，她的衣著打扮也是精心考慮過的，不能過于隆重，但也要有自己的風格；和朋友一起打牌，她不會過于精明也不會讓自己難堪，事事都能做到不偏不倚。解放后，王琦瑤取得護士營業(yè)執(zhí)照在家里專門替人打針，而不愿像其他人那樣去機器轟鳴的車間吃一口公私合營的飯，她平凡而平靜地在新的社會生活著。在悠長又安靜的平安里中，王琦瑤和嚴師母一起話家常，和康明遜、薩莎一起打麻將，偶爾圍爐夜話、猜謎語、喝喝下午茶，一舉一動、一衣一食間都透露著這個當年上海小姐的優(yōu)雅氣息。對于突如其來的感情，她坦然接受；對于康明遜的逃避，也無所畏懼；對于女兒微微，她悉心愛護，盡到了一個做母親的責任……生活贈與她什么，她就努力應對什么，既不掙扎也不逃脫。“這樣的平安里，是一片迷亂，而他們自己卻是清醒的，各自守著各自的心過著有些掙扎的日月”⑥，這就是平安里安詳?shù)某B(tài)。

這些日復一日的日常購物、吃飯、勞動，一點也沒有侵蝕王琦瑤的美麗，她的魅力反而給生活增添了亮色。這是最曲折幽深的上海弄堂，它呈現(xiàn)出了一種靜默、堅忍而安命的生活，也許只有舊上海這樣的弄堂才配得上王琦瑤詩意的姿態(tài)。

一切景語皆情語，一景一物都和主人公的心境相伴隨。王安憶在《長恨歌》里用溫婉細膩的筆調(diào)描繪了這個詩意的生活環(huán)境，用安閑自適的心態(tài)審視著這個優(yōu)雅的物象世界，如文中一再出現(xiàn)的上海弄堂、愛麗絲公寓、鄔橋和平安里、云遮霧繞的流言、花窗簾上的月影、梧桐樹上的蟬鳴、弄口的電車聲、色彩繽紛各式各樣的服裝等都充滿了多情的氣息，有的甚至詩化為鋪天蓋地的梔子花香、清清澈澈的江南水道……所有紛繁多彩的細節(jié)都是生活的聲色情調(diào)，是日常生活的折射，這樣朦朧詩意的氛圍，塑造出了一個優(yōu)雅多姿的上海女兒王琦瑤。這個環(huán)境在王安憶眼里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個人心靈世界的反映，她曾說：“小說不是現(xiàn)實，它是個人的心靈世界，這個世界有著另一種規(guī)律、原則、起源和歸宿。但是筑造心靈世界的材料卻是我們賴以生存的現(xiàn)實世界?！雹呙恳淮苇h(huán)境的轉(zhuǎn)化，都標志著王琦瑤人生的一次轉(zhuǎn)折，這也是王琦瑤生命的足跡。從弄堂里走出來又回到弄堂里去，無形中帶有一種宿命的味道，但是她在與命運的抗爭中，沒有自暴自棄，當她回到平安里之后，一切又重歸于一種平淡，她依舊笑對生活，這就是王琦瑤詩意情懷的核心。

①齊紅、林舟：《王安憶訪談錄》，《作家》1995年第10期。

②③④⑤⑥王安憶：《長恨歌》，作家出版社2000年版，第3頁，第23頁，第95頁，第123頁，第143頁。

⑦王安憶：《心靈世界》，復旦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1頁。

[1]王安憶.長恨歌（第五版）[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0.

[2]陳思和.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名篇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3]王安憶.重建象牙塔[M].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1997.

[4]肖俊敏.從《長恨歌》看王安憶筆下的人與城[J].文學教育（上），2011（9）.

作者：陳曦，南京師范大學教師教育學院漢語言文學系在讀碩士，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語文教育。

編輯：杜碧媛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