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哀歌
——讀劉慶邦《紅煤》有感

⊙劉青青［鄭州大學文學院，鄭州450000］

人性的哀歌
——讀劉慶邦《紅煤》有感

⊙劉青青［鄭州大學文學院，鄭州450000］

劉慶邦被稱為是中國煤礦文學旗手，其關于煤礦的文學作品均能以獨特視角與深刻的人物刻畫而讓人銘記于心，本文將通過分析劉慶邦先生的作品《紅煤》，對主人公宋長玉逐步淪落的過程進行描寫，展現(xiàn)一曲人性的哀歌，并通過對故事情節(jié)的把握、人物性格的了解，探索作者的創(chuàng)作本心。

《紅煤》人性

閱讀劉慶邦先生的作品其實是一個偶然。2006年的一天偶爾經(jīng)過書店，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一本鮮紅封面的《紅煤》，封面題字很熟悉——是賈平凹為劉慶邦的新作題寫的書名。書買回來后，用了一個晚上一口氣讀完了這本當代文學中不可多得的佳作，感觸頗多。時至今日，依舊歷歷在目。

劉慶邦，1951年出生于河南沈丘農(nóng)村，當過農(nóng)民、礦工和記者。多重身份的經(jīng)歷為他的寫作帶來了極大的素材和便利，特別是礦工經(jīng)歷，為他的《紅煤》寫作提供了第一手素材。寫作道路上的劉慶邦可謂是一帆風順：短篇小說《鞋》獲得了第二屆魯迅文學獎，中篇小說《神木》獲得了第二屆老舍文學獎。根據(jù)其小說《神木》改編的電影《盲井》獲得了第53屆柏林電影藝術節(jié)銀熊獎。這無疑是對作家寫作的肯定，也是對文字的最好褒獎。

《紅煤》創(chuàng)作于2005年，小說的主人公是一個叫做宋長玉的農(nóng)民，他一心想往更好的境地爬，這本無可厚非，因為中國的農(nóng)村是“破敗”“落后”的代名詞。于是他進了一個國有煤礦做輪換工——所謂的“輪換工”用通俗一點的語講就是“我用你你就來，不用你你走”，在那個講求鐵飯碗的年代這其實就是一個瓷碗，說破就破。年輕的宋長玉不安于現(xiàn)狀，為了能夠發(fā)展成為正式職工，實現(xiàn)他所謂的“光宗耀祖”，他處心積慮地追求礦長的女兒唐麗華，以此實現(xiàn)自己往上爬的目的?？墒乾F(xiàn)實地位的巨大差距導致他的做法在別人眼中只能是一個笑話，對他而言也就成為了一種悲劇，他不但沒有追求到唐麗華，反而被唐麗華的爸爸，也就是礦長借故給開除了。宋長玉不但沒有得到夢想的鐵飯碗，連現(xiàn)實中的瓷碗也被打得稀碎。這種事情看似隨意，而且對于現(xiàn)實社會而言每天都在發(fā)生，但卻深刻地影響著身處其中的個人，因此在宋長玉的心理埋下了仇恨的種子。他不敢回家，因為怕村里的人們嘲笑，怕父母說他不爭氣，于是輾轉來到了紅煤廠村。

紅煤廠村是一個產(chǎn)煤的小村子，有屬于自己的村辦煤礦。在這里，宋長玉故技重施，追求紅煤廠村村支書的女兒。這次他得逞了，順利地和金鳳結了婚，成了村支書的女婿，也就理所當然地成了紅煤廠村煤礦的礦長。宋長玉在紅煤廠村掙了錢，回到老家風光無比。之后和原來所在的國有礦喬集礦爭奪地下煤礦資源，因此和主管煤礦的政府領導打成一片，可謂“春風無限好”。功成名就的宋長玉開始找小三兒、包二奶，通訊班的同事小商、喬集礦礦長的女兒唐麗華都和他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一個立志改變生活的人在金錢和權力的腐蝕下漸漸忘記了自己的本心。最后因為過度開采導致煤礦透水事故，十七名礦工的生命逝去，宋長玉的富貴人生也就此結束，他不得不遠逃他鄉(xiāng)，親手葬送了自己的一切。

《紅煤》細膩地描繪了宋長玉攀附、奮斗、復仇、墮落的過程。讀來栩栩如生，如在眼前。作者對煤礦生活的熟悉讓我們擊節(jié)而嘆，他在描寫時氣定神閑，舉重若輕。而在寫和煤礦有關的文字時，更是筋骨相連，血脈相通，在細膩的描寫中見出生活的真諦。

例如在小說開頭寫礦工上井洗澡抽煙，作者寫道：“礦工在井下不準抽煙……一個班撈不到香煙，把他們饞壞了，也憋壞了。來到更衣室，他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從更衣箱里拿出煙來抽。第一口他們總是吸得很深，差不多能吸去一支煙的三分之一。又香又甜的煙霧吸下去，仿佛直達肛門。他們怕把香氣放跑似的，都把后門關緊。結果煙霧在體內(nèi)兜了個圈子，還是從兩個鼻孔呼呼冒出。煙霧一出來，他們終于出了一口氣似的，全身才通泰了”?？此破椒驳某闊?，在作者筆下具有了抽煙者的氣質(zhì)，看著文字，一個放蕩不羈的礦工形象就展現(xiàn)在我們的眼前。而撤去其中的任何描寫，都會覺得不再是礦工吸煙。在寫了礦工的粗獷之后，作者又用很長的筆力寫了宋長玉的不同，這里就不一一引述，僅引用最具代表的一句，以便見微知著，“宋長玉不抽煙，也從不往洗澡池里撒尿。他是有一定文化水準的人，也是胸中懷有大目標的人，自然應該與普通礦工有所區(qū)別，并與普通礦工的行為適當拉開一點兒距離”。這段對宋長玉的描寫很重要，一方面點出了宋長玉的與眾不同在于有文化、有理想；另一方面，也暗示了宋長玉之后的人生軌跡是此起彼伏的，并且兩段描寫一經(jīng)對比，更顯的宋長玉“玉立礦工群，卓然不尋?！钡臍赓|(zhì)，并隱隱約約地點出了宋長玉對于農(nóng)民、工人的疏離——“自然應該與普通礦工有所區(qū)別，并與普通礦工的行為適當拉開一點兒距離”。作者行文之高超，可見一斑。這樣的描寫在文中隨處可見，讓人深思。

此外，作者還擅長用細節(jié)描寫去表現(xiàn)人物的性格。例如在寫宋長玉參加通訊班的時候有兩段對于其穿著的描繪：上午他穿的是起了毛球的變短的褲子，他在培訓班里顯得很拘謹，下午他就去買了新褲子和牛皮鞋。這里作者又調(diào)皮地描寫：“營業(yè)員說他的皮鞋是牛皮做的，穿上牛皮鞋，好像他自己也變得‘牛皮’起來?！弊x來幽默風趣，更含有諷刺在里面。作者試圖用這種方式，去塑造一個立體的宋長玉。多種創(chuàng)作手法的運用和對煤礦工作生活的熟悉，讓作者塑造了一批形象豐滿的人物——宋長玉、唐麗華、小商、金鳳……

好的作品必須反映生活，也必須來自生活?！都t煤》是一部描繪當下煤礦工人生存困境的杰出作品，宋長玉只是千千萬萬為了生存而努力向上爬、最終喪失了最初理想的代表，而作品寫的就是宋長玉逐步淪落的過程，是一曲人性的哀歌。

讀《紅煤》是心痛的。因為我們在宋長玉身上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仿佛親身體會到一個優(yōu)秀青年的墮落，看到他用金錢和權力一點點吞噬自己的人性，任憑黑暗遮蓋住自己的心靈，再也沒有陽光能照進去。但是，宋長玉的人性畢竟還沒有被泯滅，只是變成了黑色的煤，只等一把愛的火將它重新點燃，再次變成紅紅的火。

關于創(chuàng)作，每一位作家都有自己的體會，也有自己的看法，但是有一條是亙古不變的，就是對素材的掌握和對所描寫對象的熟悉程度。當代作家張煒在創(chuàng)作其鴻篇巨制《你是高原》的時候，親自到相關地區(qū)考察，寫下的考察筆記和素材積累比作品更長。同樣，對于《紅煤》的創(chuàng)造來說也是一樣，作者劉慶邦曾經(jīng)當過煤礦工人，體會過煤礦的生活，所以寫來才會如此動人。

在后記中，作者寫道：“我把人物的舞臺放在煤礦，因為我對這個領域的生活比較熟悉。我一直認為，煤礦的現(xiàn)實就是中國的現(xiàn)實，而且是更深刻的現(xiàn)實……我用掘進巷道的方法，在向人情、人性和人的心靈深處掘進”，可見，作者想通過煤礦這個舞臺展現(xiàn)中國發(fā)展中所遇到的問題，并試圖提出解決的方法。對于這一點創(chuàng)作初心作者做到了，《紅煤》這本書，可以看作是一個濃縮的小社會，而宋長玉更是在改革的轉型期每一個在拼搏中忘記本心的人的代表。

讀《紅煤》，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旅程，也是一次心靈蛻變的過程。這個過程不但是主人公宋長玉的，更是每個讀者的。我們可以更加深刻地體會到轉型期人們的心靈變化和社會改革對傳統(tǒng)、對青年的沖擊，也可以明白文化的重要性。

當然，就像作者說的：“至于這部小說的名字為什么叫《紅煤》，聽憑讀者怎么理解都可以。不過的確有一種煤和鐵伴生，煤塊上面有鐵銹，里面也有紅筋，被稱為紅煤。這種煤很硬，發(fā)熱量大，耐燒，燒起來通體紅透，很適合在鍛鐵爐上用?！钡拇_，這或許就是作者想要表達的主題：人性是復雜的，沒有純凈的單一的善，也沒有純凈的單一的惡。任何一個人的人性構成都是善惡皆有，關鍵是在后天的發(fā)展過程中如何取舍。盧梭說：“人性本善，罪惡的環(huán)境卻使人變壞?！比绻o宋長玉一個好的環(huán)境，或許就沒有這個人人喊打、墮落的他了，而是一個為國效力的有為青年，可是現(xiàn)實就是這么殘酷，事實往往陰錯陽差，不完美的反倒顯得真實。

閱讀的魅力所在，是作家、文本、讀者、思維的四位一體，一次美妙的閱讀之旅少了其中的任何一條都會變得不倫不類。幸運的是，筆者對《紅煤》的閱讀便是一次四合一體的完美體驗，一次“溫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

在博爾赫斯的小說《永生》中，他這樣寫道：“我一連好幾天沒有找到水，毒辣的太陽、干渴和對干渴的恐懼使日子長得難以忍受。”這句話之所以如此令人難忘，在于他說出了“干渴”背后其實還有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我們對“干渴的恐懼”。這也是筆者閱讀《紅煤》的最大感觸——在“墮落”的背后，還有我們對“墮落的鄙視”。正因為如此，才使很多一時墮落者沒有勇氣去浪子回頭。社會逼人墮落而人不自知，這才是真正的悲哀。

相信這也是劉慶邦先生的創(chuàng)作本心。

作者：劉青青，鄭州大學文學院2011級對外漢語專業(yè)本科生。

編輯：康慧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