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思維研究的文化心理學意義

錢東海+易莉

摘要：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概念和理論博大精深，是進行本土化研究的重要對象。本文嘗試借鑒中庸思維研究分析其內(nèi)在的文化心理學意義，通過對中庸思維研究的內(nèi)容、過程和具體操作進行梳理，進而依次提出中庸思維研究的意義和方法論啟示在于以下幾個方面：發(fā)現(xiàn)問題從而對問題效度進行評價;根據(jù)主客觀條件選擇問題;考慮問題解決及可推廣性;學術團隊建設和學術組織的問題管理模式。

關鍵詞：中庸思維;文化心理學意義;方法論

引言

中庸思維研究是在一九九六年由當時香港大學心理學系的楊中芳與趙志裕開啟，十幾年來發(fā)展迅速、成果明顯并得到了大多數(shù)研究者的支持和響應。楊中芳為代表的研究團隊對中庸思維體系進行細致深入地探討，他們將其從哲學領域擴展到心理與行為科學領域。目前越來越多人將其納入了研究范圍，大大擴展了中庸思維研究的領域。

《中庸》一書所論述的“中庸”是人們自我道德修養(yǎng)的目標，也是建立自我、和諧人際關系的理想方法和途徑。心理學者認可了中庸的積極意義，普遍同意中庸是中國文化思想精髓的觀點。作為一套哲學價值體系，中庸有其世界觀和價值信念，包含哲學本體論和方法論的意義;作為處理具體事件的思維模式，中庸講究審思度勢、換位思考、公私兼顧等;作為解決人際沖突的行動特色，中庸以退為進、事后平衡;作為一套心理層面活動，中庸有著復雜的心理層面，從具體事件處理前、處理時、處理后，無處不在控制著人們的心理活動。

思維方式是指人們用以理解和解釋現(xiàn)象問題的途徑，可以脫離現(xiàn)實生活而獨立存在，不受時空情境影響。中庸思維是中國人在處理生活中的人、事時所慣用的思維方式，背后有一套獨特的如何感知人與事的宇宙觀、價值觀等。研究中庸思維即是在探索中國人的世界觀，看中國人的行動就能看到深層的心理學意義。[1]與人交往時，中國人會分析環(huán)境因素及周圍人的感受后，選擇對自己和他人都有利的一種方式化解矛盾，依此行事達到內(nèi)在心理與外在行為的合一境界，建立和諧的人際關系，最終達到心理健康的目標。傅緒榮認為基本體現(xiàn)在“和”、“中”和“權”三個方面，中庸思維的根本目標是追求和諧的境界;行動方式是做人處事的恰到好處和不偏不倚;而表現(xiàn)出來的行動策略是權變靈活和全局考慮。[2]

一、中庸思維研究的過程

在全球心理學運動如火如荼開展之時，中國社會心理學界開始注重本土心理學研究，掀起了一股引人矚目的學術思潮。楊中芳接納了Cole和Jahoda等人將社會行為必須通過社會/文化/歷史為中介才能溝通的架構來聯(lián)系文化與個體的觀點，認為文化是個體日常生活運作的工具。如中國文化的克己復禮可能會使中國人的“公我”（因情境所表現(xiàn)的我）與“真我”（內(nèi)心真正感受的我）不一致。文化的介入使得探討社會交往中的“中國人的自我”成為了事實，以期捕捉到文化為中介的社會心理及行為現(xiàn)象，如面子、人情等。儒家文化推崇“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由己及人而后及世間萬物，自我是最重要的參與者。從根源上可追尋到“致中、用和”的中庸之道，儒家中庸思想是自我修養(yǎng)的問題。楊中芳從個體生活在文化中的角度出發(fā)，認為中庸思維方式讓人們看到自我可以不是一個先于行為的心理概念，而是思考如何選擇行動后果的行為，人們在日常場景中的自我呈現(xiàn)本身就是自我。[3]

中庸能作為社會科學的研究對象，它不僅是儒家思想中理論性較強的概念，更重要的是作為一種行動取向，它在眾多工具理性和價值標準的現(xiàn)代社會中具有啟發(fā)意義。[4]楊中芳希望建構出一個全新的異于西方的心理學知識體系，用中國本土心理學的研究幫助開拓思考，她認為中庸思維是最能捕捉到當今社會運作的精髓。[5]選擇中庸作為傳統(tǒng)文化的代表性內(nèi)容， 楊中芳認為涉及到了自己的價值判斷。她認為中庸的“中”概念融入了上古時代各學派的精華，儒、釋、道三家都以中為至道，影響中國文化至深。雖然對中的理解、領悟各不一樣，但楊中芳發(fā)現(xiàn)人們理解和解釋當今社會發(fā)生的各種現(xiàn)象時，中庸之道仍舊是為人處事、解決問題的基本原則。[6]中庸思維與西方社會心理學大相徑庭，楊中芳致力于中庸思維的社會心理學研究，以期發(fā)展成為可與西方主流心理學對話的文化意義系統(tǒng)。[7]研究者聚焦于中庸之道是否仍對現(xiàn)代中國人的生活實踐起作用、在何處起作用等方面，提出了中庸是什么及對中國人的生活何處起作用的構想，并進行了構念化及實證檢驗工作。

（一）心理學構念化

楊中芳正式提出心理學構念化是研究者對研究對象建立的一套回答自身提出的研究問題的構想，并且能用實證研究檢驗構想是否與現(xiàn)實生活表象符合。[6]目前有關中庸的心理學研究基本是以古籍論述或今人論述古籍的內(nèi)容為基礎，從中找出一些可操作的維度或層面，從而對之進行定義及測量。楊中芳和趙志裕最早提出中庸心理學構念化的設想，認為中庸是后設認知層次的實踐思維體系，包括世界觀價值體系、處世時選擇行動方案的原則及具體行動的技巧等。[5]經(jīng)過對最初構念化的不斷批評和修訂，楊中芳不斷修改形成了較為完整的中庸實踐思維體系構念圖，作為中庸心理學研究的總體架構和研究路線圖。[8]

（二）實證研究

現(xiàn)代意義上來說，單純的古代中國哲學研究已不能單純滿足人們對中庸價值體現(xiàn)的需要。反映在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急切地想要知道中庸到底滲透了哪些方面，現(xiàn)時研究變得尤為重要。研究者通過具體實證研究，為中庸這個傳統(tǒng)的概念在現(xiàn)代人心理如何運作不懈努力，充分體現(xiàn)了中庸思維研究的生命力與活力。

楊中芳和趙志裕在探索中庸思維體系時，詢問被試關于“處世信念”、“處世原則”的短句和常用成語，如“做人要給別人留余地﹐不要做得太絕”、“和氣致祥”等。經(jīng)過多層次探索性因素分析，找到8個主要構念，并以此編制了16題的“中庸實踐思維量表”。[5]趙志裕將“中庸實踐思維量表”精簡為14題，包括中和行動目標、顧全大局和執(zhí)中辭讓避免偏激等三個構念。[9]黃金蘭、林以正和楊中芳對原量表第三次修訂后將其稱作“中庸處世信念/價值量表”。量表包括顧全大局、辭讓寬容、以和為貴、不走極端等內(nèi)容的9個題目，降低了與社會贊許性因素的相關，并建立了信度、效度數(shù)據(jù)。且此量表與信任感、生活滿意度、中國人的幸福感均呈顯著正相關，與抑郁、焦慮顯著負相關。[10]

二、中庸思維研究的意義及方法論啟示

（一）理論意義

楊中芳早年做本土心理研究時，就希望在自身文化脈絡中理解當?shù)厝藗兊男睦砼c行為，[11]她認為中庸研究最具意義的地方是它能用一套華人社會通用的文化意義系統(tǒng)來審視老百姓的心理與行為。[8]作為華人本土研究的理論框架，中庸思維研究讓研究者跳出了西方思維框架的束縛，并實現(xiàn)了與西方現(xiàn)有理論的對話，有了相互借鑒和學習的空間。中庸思維研究是很好的研究范例，既利用了傳統(tǒng)文化資源，又為心理學的全局知識做出了貢獻。傳統(tǒng)文化中的心理學資源有很多，中庸是重要的一部分。我們可嘗試取其精華，對其它的傳統(tǒng)文化概念、理論等進行系統(tǒng)的心理學經(jīng)驗研究。

（二）方法論啟示

1.發(fā)現(xiàn)問題從而對問題效度進行評價

發(fā)現(xiàn)問題不僅是心理學的問題，也是認識論和方法論的問題，它有助于人們進行“漫游”、“探測”或“重構”等。中國古代心理學思想涵蓋了中國人心理特質(zhì)的形成和發(fā)展變化，符合中國人的哲學傳統(tǒng)和思考習慣，有自己的概念、范疇和理論。通過不斷挖掘古代心理學思想，最容易發(fā)現(xiàn)中、西方人的心理差異，并提出或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心理學概念、理論和方法。[12]中國人特有的心理和行為現(xiàn)象，構成了中國人的特色和傳統(tǒng)，如何將他們作為研究對象進行本土研究是心理學家一直在思索的?！爸杏埂闭峭ㄟ^發(fā)現(xiàn)問題被挖掘的，楊中芳通過十幾年對自我研究的探索中尋求對中國人心理與行為的解讀，卻無法在自我中得出更有意義的結果?？嗫鄬ふ铱v向深入才發(fā)現(xiàn)中庸之道是儒家文化的核心價值所在，透過自我發(fā)現(xiàn)最核心、最一般的觀念，從而發(fā)現(xiàn)了具有價值的問題。

全球化不僅是同質(zhì)化的過程，更是本土化的過程，從差異中不斷尋找有效的解釋范式，批判性地反思外來的理論，以回應和考察本土問題，既不能脫離全球語境來評論中國文化研究，也不能用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中國與西方等二元對立模式來分析，應當從中國的實際問題出發(fā)引用適合的理論。[13]在對問題進行評價時，楊中芳充分論證了中庸的理論價值等，從問題的真實性、恰當性和價值性角度進行了評價，明確了研究中庸的可靠性和實用性。中庸的研究模式不僅有自身特色、結合現(xiàn)代實際、又能與西方研究對話交流，更好地對地區(qū)文化和全球文化的解讀。實際上突破了本土研究范疇，為主流的知識體系做出了貢獻。因此中庸研究所展現(xiàn)的已不僅是本土化心理學研究的一部分，而是極大地豐富當今西方心理學體系中沒有的部分，這一價值體現(xiàn)是不容忽視的。當孝道、家庭觀念、人情等中國人特有的文化尋求創(chuàng)新研究，不妨從中庸的研究模式中找尋思路，契合西方的概念體系，以期實現(xiàn)能與西方溝通對話的文化心理學研究。

2.根據(jù)主客觀條件選擇問題

發(fā)現(xiàn)中庸之道后，選擇從哪一個角度來研究至關重要，根據(jù)何種標準選擇受到楊中芳的主客觀條件限制。近十年來對東西方思維方式的研究是文化心理學領域的一個熱點問題。從思維方式分析東西方文化差異首先開始于Nisbett和Peng等人的工作，他們認為基于不同歷史文化、地域傳統(tǒng)的東西方人具有不同的思維方式。[14]侯玉波提出要真正理解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必須從中國文化本身出發(fā)探討中國人思維方式的結構，以及這種思維方式對中國人的心理與行為有怎樣的影響。[15]中庸的概念宏大寬泛，從時代背景來說以思維方式角度選取研究概念恰能滿足對現(xiàn)代人心理運作的需求，當然這已經(jīng)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哲學概念，它正當其時，變成了時代需求下的實踐產(chǎn)物。楊中芳出于對中庸研究的濃厚興趣，研究正好契合了西方概念體系，既能滿足文化傳承的使命，又能讓其在這個時代重新煥發(fā)生命。在全球化的時代背景下，被選取的傳統(tǒng)文化概念滿足對現(xiàn)代人心理運作的需求，能夠與西方的概念體系契合，成為了選擇中庸思維研究的主要考察因素。

3.考慮問題解決及可推廣性

宏大的概念如果作為整體研究將不知從何下手，更不能深入細化，必然涉及到問題解決及可推廣性。問題解決是對問題空間進行搜索，以找到一條從初始狀態(tài)到達目標狀態(tài)的通道，涉及到許多方法論問題。[16]因此楊中芳提出要將中庸實踐思維進行細致地心理學構念，并不斷在實證研究中修改構念，嘗試將其發(fā)展成為可與西方社會心理學對話的文化意義系統(tǒng)。[7]這一步驟即意味著要將中庸概念操作化，以使實證研究有效進行。這與米勒的九階段問題解決模式類似，從定義研究問題—文獻綜述—形成假設—研究設計—工具設計、抽樣—資料收集—資料分析—結論到修正假設，此過程的循環(huán)反復促進了中庸思維研究構念的不斷完善和實證研究的多元化。楊中芳最新建構了中庸實踐思維體系構念圖，并對13個關鍵構念進行分析以探究是否與設想一致，該研究也對未來修訂測量工具提供了方向。[17]另外在每個構念下，其它研究者都在具體側面上進行了深入地研究。如楊中芳和趙志裕的研究重點在于對中庸實踐思維的構念上和開發(fā)新的測量工具;林升棟的研究集中在發(fā)現(xiàn)中庸自我的特點、中國人的和諧心理、中庸思維量表的開發(fā)上;林以正、張仁和、黃金蘭、林瑋芳和李怡真的團隊致力于心理位移與中庸思維、進退和忍之間的拿捏方面、中庸思維與注意力等。研究團隊還運用了多種研究工具，以往研究采用量表、問卷的形式，除之前提到過的量表之外，目前已經(jīng)編制了《陰陽感知成語量表》、《處世原則成語量表》、《趨勢掌握量表》和《安適感量表》等。另外有研究采用了認知圖形測驗、心理位移日記、生理、心理指標研究及卡片分類測驗。細致地概念化、使之可操作化能為實證研究的有效進行提供機會，反之也能說明研究的可靠與不足，這充分考慮了問題解決及可推廣性。

4.問題管理：學術團隊建設和學術組織

在中庸思維研究中，研究者以團隊的形式展開工作是一個值得借鑒的地方，是問題管理中非常突出的部分。研究團隊包括目前參與到中庸相關研究的各方學者和自2006年不定期舉辦的“中庸心理學研討會”及“中庸專題研討會”。他們對研究的領域進行了一定的切分，將龐大的中庸思維研究細化成小的部分，團隊成員分別進行，各有重點，從而以小見大，團隊成員、團隊之間共同努力。大家各分一塊來做，這樣能把一個復雜的概念拆分縷析。楊中芳和趙志裕試圖從整體出發(fā)，試圖將中庸的內(nèi)容全部囊括進行研究，[5]結果導致所開發(fā)的量表被研究者棄用。但也刺激了研究者從細化、多角度地做研究，如鄭思雅和李秀麗關注處理具體事件的層面;[18]吳佳輝和林以正聚焦于在面對不同意見情境時人們?nèi)绾伪磉_自己的意見的思考模式和特點，并從多方思考、整合性、和諧型三個角度編制量表;[19]李美枝從認知角度提出中庸思維是因特定脈絡情境違和后，以回復或達成均衡為目標而產(chǎn)生的循環(huán)拿捏過程等。[20]由此過程，中庸思維這個復雜的概念得以被拆分進而細致深入地研究。楊中芳、趙志裕、林升棟、林以正、黃金蘭、張仁和、李怡真、林瑋芳等研究團隊成員致力于中庸思維研究，嘗試側重于不同方面、用不同方法、在不同領域來深化對中庸思維的認識，已經(jīng)取得了一系列的研究成果，成功拓展了人們對中庸思維研究的范圍。近年來已開始對“和”、“退”的研究，并在企業(yè)管理中探討中庸思維的作用。因此對復雜的傳統(tǒng)文化概念來說，研究的學術團隊和組織是很重要，研究側重點的不同能促進切磋與交流，起到豐富內(nèi)涵的作用。

三、總結

自楊國樞等人在20世紀80年代提出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研究以來，將重心放在中國人的心理與行為上得到了很多心理學者和社會學者的認可。葛魯嘉認為雖然中國本土文化的土壤沒有生長出科學的心理學，但目前中國心理學科學化的努力正從追求西方化轉向追求本土文化。[21]中國歷史上下五千年，國人的心理特質(zhì)是文化的結晶，本土傳統(tǒng)文化有許多優(yōu)秀的值得研究的部分。它源遠流長，博大精深，尤其是蘊含了豐富的心理學資源，但如今的主流心理學體系的西方路線不太關心這方面的發(fā)展。汪鳳炎提出心理學研究需考慮中國的社會政治、經(jīng)濟、文化和歷史因素，走中國化的道路，才能揭示中國人深層次的心理內(nèi)涵。且中國心理學應告訴西方，哪些具體的概念、量度或文化歷史因素能修正之前的心理學成果，要走自己的道路就必須展示出具有文化特色的研究成果，以促進世界心理學的發(fā)展。[12]因此，從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挖掘并利用好心理學資源是非常重要的，也是一直在摸索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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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本文為武漢大學自主科研項目（人文社會科學）“當代文化心理學”70后團隊建設研究成果，得到“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費專項資金”資助。本論文初稿的摘要曾收錄于《社會心理研究》2013年第4期。

（作者單位：武漢大學哲學學院，湖北 武漢 43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