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下為公”到“民胞物與”
——傳統(tǒng)公平與博愛觀的旨趣和走向

向世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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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天下為公”到“民胞物與”
——傳統(tǒng)公平與博愛觀的旨趣和走向

向世陵

“天下為公”作為一種思想資源和政治范型，在講求公平和博愛的意義上一直存在于中國社會。博愛由于其內(nèi)含的人己關(guān)系的公平，為公天下注入了最為深厚的情感資源。從人的自然生成及氣與性結(jié)合的層面出發(fā)，人們可以超越現(xiàn)實具體的差別，尋求觀念和抽象的平等。張載提出的“民胞物與”，使公平和博愛跨越血親“小家”走向同氣同性的“大家”。人與己如能放在同一的公平尺度上予以考量，德性的關(guān)愛普遍播撒，定會得到天下民心的呼應(yīng)和順從。公平主要不是從動機，而是從效果——疏通執(zhí)滯、寬慰心靈而最終“太和”的角度去理解。有常心愛人愛物，己亦會被人物常愛，愛的公共性和互惠性品格得以充分彰顯。

天下為公；公平；博愛；愛人；民胞物與

《禮記·禮運》托孔子之口提出的“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的理想，雖然被接續(xù)其后的“大道既隱，天下為家”的私有現(xiàn)實所取代，但作為一種思想資源和政治范型，始終存在于中國社會，并實際發(fā)揮著對不同王朝的道德引領(lǐng)和政治制約作用。因為貫穿于其中的主線，就是講求公平的政治原則和與此相適應(yīng)的博愛觀念。

一、“天下為公”與博愛

“大道之行”的具體內(nèi)容，《禮記·禮運》分層次予以了表述。其中，“選賢與能，講信修睦”，實即后來社會一直推崇的選聘才俊、崇尚德行、講求誠信、親愛和睦的政治原則及其制度規(guī)范；而“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可以聯(lián)系到禮制社會所推崇的敬老如父、慈幼如子、人皆發(fā)揮其用和關(guān)愛弱勢群體的良好道德風(fēng)尚。至于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及弱勢者皆有所養(yǎng)，固然表現(xiàn)了差別之愛，但差別的實質(zhì)在于給不同人群以各自所需的關(guān)愛，故也具有公平的意義，貫穿其中的是博愛的精神，尤其是對于那些老幼弱勢的人群。用當(dāng)代的語言來說，就是“它們應(yīng)該有利于社會之最不利成員的最大利益(差別原則)”。[1](P56)由此來看，大同與小康、公天下與家(私)天下，就不是兩個前后斷裂的階段，而是后者不斷拿前者來調(diào)節(jié)后者、以公平的理念來制約不公平的現(xiàn)實的實際歷史過程。

在此意義上的“天下為公”，劉澤華先生據(jù)孫希旦《禮記集解》之“天下為公者，天下之位傳賢而不傳子也”推論說：“天下為公”與君位禪讓大致是相通的，還可以推導(dǎo)出政治普遍參與的結(jié)論，諸如臣民諫議、庶民議政、傳賢與能等等。[2](P25)由此，“天下為公”就主要是說公平的政治參與權(quán)和賢能者的被選擇權(quán)。這或許也正是“選賢與能，講信修睦”緊接在“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之后的緣故。

同時，賢與能是否被恰當(dāng)選用，涉及機會、過程和結(jié)果本身的公平與否，其中還關(guān)聯(lián)著正義的原則。由此來看，“天下為公”的政治，重點就落在了“平”字上?！洞呵铩ぴ氛f：“公者，為言平也，公平正直。”[3](P1321)以“平”釋“公”而言公平正直，可謂公平的基本價值蘊含。許慎著《說文解字》，或許對此有所取，而曰：“公，平分也。”

可見，“公”字在這里，都是跟“平”相關(guān)聯(lián)的，只是一則是講公平正直，一則是講平分。這對施予者來講是責(zé)任，即維護公平；而對享有者來說則是權(quán)利，即享受公平。就公平正直論，重點在公正而不私袒。*陳喬見統(tǒng)計了先秦時期各種“公”“私”概念的含義，并概括說：“先秦諸子確實大都‘貴公’、‘崇公’，但‘公’皆為價值層面的公正無私之義，‘貴公’與‘崇公’的本質(zhì)是‘尚賢’以及實現(xiàn)政治的公正、公平。若就公私的實然義而言，只有法家主張‘崇公(君國)抑私(臣民和個體)?！眳⒁婈悊桃姡骸豆奖妫簹v史衍化與現(xiàn)代詮釋》，94頁，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3。但相應(yīng)的問題是，公平無私何以可能？在古代社會，由于現(xiàn)實存在的不平等性，人類自己的制度實際上是無法提供保障的。但是，人世的缺陷可以由天道的公平來彌補?？陀^天地的無私在思想家眼中，似乎都是理所當(dāng)然的。《管子·形勢解》說：“天公平而無私，故美惡莫不覆；地公平而無私，故小大莫不載。無棄之言，公平而無私，故賢不肖莫不用。故無棄之言者，參伍于天地之無私也?！薄肮健痹谶@里作為事實描述，是與主體的“無私”相發(fā)明的，天不私愛美而嫌棄惡，地不私愛大而嫌棄小，天地不偏不倚，對萬物都能夠普遍地覆載。所謂“無棄之言”，是指“言而語道德忠信孝弟者”，也就是說，儒家的道德忠信孝悌具有普遍的價值，同天覆地載一樣，都是公平無私的。此說雖出于《管子》，但無疑屬于儒家思想。以“無私”反襯“公平”，彰顯了儒家公平博愛天下的特色。這可與《禮記·孔子閑居》載孔子之“三無私”聯(lián)系起來。所謂“天無私覆，地?zé)o私載，日月無私照，奉斯三者以勞天下，此之謂‘三無私’”。

以“無私”發(fā)明公平，在先秦諸子是通行的做法。如《莊子·大宗師》言：“天無私覆，地?zé)o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呂氏春秋》亦稱：“天無私覆也，地?zé)o私載也，日月無私燭也，四時無私行也，行其德而萬物得遂長焉。”(《孟春紀·去私》)聯(lián)系《管子》和《禮記》，從“二無私”、“三無私”到“四無私”，中心都在申明天道運行的客觀公正性。不過，《莊子》與《呂氏春秋》的理論基點，是老子的天地、圣人“不仁”說，即從自然無為去立論，與《禮記》孔子所言圣王的“勞天下”——為天下百姓操勞的博愛精神是不相同的。因而，天道的基礎(chǔ)固然是重要的，但更重要的不是天地日月的“無私”本身，而是在這一基礎(chǔ)上生成的圣王以天下為己任而務(wù)求平等施愛的崇高境界和德行。正是因為如此，“奉三無私以勞天下”的三王(之德)，雖然人在“家天下”的禮制社會，但其德行卻與“公天下”的大道流行時代相通，故也具有天下為公的公平正直性質(zhì)。

如此，圣人自身應(yīng)當(dāng)是公平正直的，否則不可能奉行“三無私”。如此的公平對于被其所愛的天下蒼生來說，那就是平分了圣人之愛，你不多我不少，公平正直與“平分”也就關(guān)聯(lián)了起來。如何理解“平分”？溝口雄三認為仍須與天聯(lián)系起來。但由于“王者以民為天，民以食為天”，最終又歸結(jié)到“食”即生存。他稱：“根據(jù)《莊子》所說的‘天無私覆’之天來看，可以推測民的生存指的是‘平分’的生存，即可以看成是萬民的均等生存。在沒有私覆之天的背景下，‘平分’被作為共同性的原理附加于公。”[4](P41)進一步，“在惡劣的自然條件下，對于被迫過著流動生活、生存不斷受到威脅的人民來說，這樣的原理是他們生存所必要的條件。這就是說，‘均’、‘平分’原理是‘公’概念中不可缺少的，王者遵循于它才能成為王者的認識”。[5](P41-42)由此，作為平分的公平，所涉及的是民之生存權(quán)的問題，民能公平地生存，社會便能夠正常運轉(zhuǎn)。這就必然要求作為社會的管理者的君王，需要以公天下的心態(tài)去治理國家和調(diào)節(jié)社會。

可以說，“公平”作為“公”與“平”的復(fù)合詞，“公”依于天或天子，“平”則在萬物或百姓，雙方之間存在前提和結(jié)果的關(guān)系，即由“公”而達致“平”。那么，“三王之德”能夠參于天地，正在于他們治理天下的公平正直實際上將天人之德貫通了起來。用《呂氏春秋》的話來說，就是與“陰陽之和，不長一類；甘露時雨，不私一物”相呼應(yīng)的“萬民之主，不阿一人”(《孟春紀·貴公》)?？陀^天道的和諧運行為王道的公平政治提供了最好的范本。

當(dāng)然，“王道”政治本身并不為《呂氏春秋》所贊同，它糅合儒道各家而以老子為“至公”，著眼的是“萬物皆被其澤，得其利，而莫知其所由始”的道之無為，所謂“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也，并沒有接納儒家的仁愛。但即便如此，其所提出的“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的觀點本身，卻是以《尚書·洪范》論王道政治的“無偏無黨”、“無偏無陂”說為依據(jù)的*參見：《孟春紀·貴公》?！盁o黨”論在先秦諸子多有表述，儒、道、法各家均不諱言，但就其淵源說，《尚書》應(yīng)當(dāng)是最初的源頭。，因而它也是對儒家公平思想資源的吸取。對儒家來說，“平”體現(xiàn)為主動性的福利普施和利益均沾的均平主義?！吨芤住非浴段难浴贩Q：“云行雨施，天下平也?！笨追f達疏為：“言天下普得其利，而均平不偏陂?！盵6](P17)上天博愛萬物，均平其所施，萬物得天之愛，共享其利，公平法則通過利益均平和物皆獲得滿足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可以說，在均平意義上的“天下為公”，“是民的生存權(quán)、所有權(quán)等自然權(quán)無偏頗地得到滿足的狀態(tài)”。[7](P65)

不過，對由《尚書》到《周易》講究博愛普施的無偏私、無阿黨說，學(xué)者卻有著不同的意見。劉澤華先生對以《洪范》為代表的“無黨”論給予了明確的批判，認為公而無私與公而無黨是同一問題的兩種表述，以“公”否定“黨”存在的合理性，是古人步入的一大理論誤區(qū)，它適應(yīng)了君主一統(tǒng)專制的需要，君主是唯一可以摸得著和體現(xiàn)“公”的政治實體。[8](P31-32)簡而言之，結(jié)黨是營私，為王權(quán)(公)不容，故立公就要反對結(jié)黨。

從反對王權(quán)專制的角度來說，劉先生的分析自有其合理的一面，但卻不能因此而否認無偏無黨的正面價值。因為“無黨”在這里不是獨立的，它是與無偏無陂的公平執(zhí)政理念整合在一起的，而不必一定要歸結(jié)到君主專制主義的特定制度上。事實上，以《洪范》為代表的“無黨”論能作為“當(dāng)時以及其后兩千余年的公論”，正在于它還有更為一般的公平正直之義，要求人君無偏私無陂曲，不能亂為私好行賞罰，從而使得賢能之人有一個被選拔任用的相對均等的機會，而機會的平等本來是當(dāng)代講究公平正義的一個重要原則。這就不難解釋，“選賢與能”事實上一直是古代社會人才選拔和任用的指導(dǎo)方針，特別是在隋唐以后科舉制普遍實施的情況之下。

《尚書·蔡仲之命》說過：“皇天無親，惟德是輔。”人們通常會關(guān)注到“惟德是輔”的以德行為上天輔助之必要條件的告誡，但對于更重要的前提——“皇天無親”，往往只是從上天對人無有親疏的層面去理解。其實，另一層理解可能更為要緊，那就是透過上天“無親”或“無私”表達出來的公平——人人平等的意識。上天拋開了人情世故和親屬差等，因而才能專以德行為考量而給予輔助。那么，“無偏無黨”、“無偏無陂”的公平執(zhí)政正好是對“皇天無親”的現(xiàn)實發(fā)明。

同時，所謂“皇天無親”，并不意味著上天不愛，而只是不私愛，愛是公正普遍的社會黏合劑，君王只有體貼關(guān)愛天下生民，才可能享有天下。孟子繼《尚書》而闡發(fā)說：“《書》曰：‘湯一征，自葛始?！煜滦胖?，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孟子·梁惠王下》)民之“怨”，“怨”在君王的恩德為何不普遍地播撒；而在君王，本來是體恤民之疾苦，救民于水火，可謂博施濟眾的真切實踐，博愛在這里不是口號，而是歷史的過程。

正是因為如此，不論是“天無私覆”、“云行雨施天下平”，還是“皇天無親”，貫穿其中的都是公平和博愛的觀念。博愛不是要抹殺差別，而是將差別限定在公眾可以接受的尺度之內(nèi)?！抖Y記·禮運》講“以天下為一家，以中國為一人”，《論語》說“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關(guān)系繁雜的天下國家和上下人等，被視為一家人甚至一人而得到關(guān)愛；但一家也有父母長幼，一人也有耳目心官，差別本是客觀的存在。孟子曾以“兼所愛”來處理一人之身小體與大體的關(guān)系，強調(diào)“無尺寸之膚不愛焉”(《孟子·告子上》)，不應(yīng)對身體各部厚此薄彼，應(yīng)將公平貫徹到一人之身?？梢哉f，從《尚書》、《論語》、《孟子》到《禮記》，都體現(xiàn)了博愛的精神。但對于天下何以是一家、四海之人何以為兄弟尚沒有給予恰當(dāng)?shù)恼f明。

將這一問題換一角度來思考，便是天下之人畢竟是由不同的等級和身份構(gòu)成，他們想要公平地享有上天或君主所愛，需要提供何以應(yīng)當(dāng)如此的理由。因為社會和經(jīng)濟的不平等是客觀的現(xiàn)實，想要打破不同人等的社會級差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解決辦法是，不是從人的社會存在，而是從人的自然生成出發(fā)，以求超越現(xiàn)實具體的差別，尋求觀念和抽象的平等。《禮記·禮運》對此已有朦朧的意識，它揭示了何為“中國一人”的“人”的構(gòu)成：“故人者，其天地之德、陰陽之交、鬼神之會、五行之秀氣也?！编嵭⒋藶椤把匀思娲藲庑约円病?，孔穎達發(fā)揮說：“故人者天地之德，陰陽之交，是其氣也；鬼神之會，五行之秀，是其性也，故注云‘兼此氣性純也?！盵9](P1423)人之能生，一是氣，二是性，缺一不可，故曰“兼此氣性純”。這就為后來者提供了一種思路，即如果要考量儒家理論的基礎(chǔ)——“人”，可以從氣與性合的層面下手。但這在當(dāng)時并沒有引起足夠的注意。直到宋明新儒學(xué)——理學(xué)興起，對這一問題的認識才有了真正的進展。

二、同氣同性的“大家”

宋代理學(xué)的興起，氣化的普遍性、仁心的包容性和天理的統(tǒng)一性成為其最明顯的標志。正是它們?yōu)楣煜吕砟詈筒矍閼训纳罨茝V以及在形而上層面闡揚其價值蘊含，奠定了最為重要的本體論的基石。

從理論的推進來說，北宋張載提出的“民胞物與”說走出了至關(guān)緊要的一步，它使公平和博愛跨越血親“小家”而走向了同氣同性的“大家”。張載曰：

乾稱父，坤稱母；予茲藐焉，乃混然中處。故天地之塞，吾共體；天地之帥，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與也。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長其長；慈孤弱，所以幼吾幼。圣其合德，賢其秀也。凡天下疲癃殘疾、惸獨鰥寡，皆吾兄弟之顛連而無告者也。*該引文所在的《乾稱》首段，又稱《訂頑》，在中國思想史上則以《西銘》聞名。參見張載：《張載集》，62頁，北京，中華書局，1978。

在“以天下為一家”的美好愿望和關(guān)愛弱勢群體的博愛情懷傳揚了上千年之后，張載給予了它形而上的理論支持。在這里，父母就是天地，君臣長幼都是兄弟，所以能如此，在于以氣化代血脈，以稟性定人生。氣性之和合而生人對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其特點即在以公共性替換個別性。在此前提下，既然我之氣即天地間氣，我之性即天地之性，“民胞物與”就是必然的結(jié)論了。同時，人既生于天地，就需要自覺地與天地合德，圣賢便是如此踐履的典范，生成論的客觀根據(jù)與道德論的主觀自覺聯(lián)系了起來。結(jié)果，生存狀態(tài)各異的老幼、孤寡、殘疾等不同族群，都享受到了公正的關(guān)愛。張載并非由此而泯滅了差別，而是差別被整合進家庭成員之愛的平和氣氛之中。

在這里，張載也強調(diào)了個人盡孝的義務(wù)，但沖破的卻是嚴格服從關(guān)系的上下等級。君民成為兄弟，本來的兄弟血緣被一體相連的氣性所取代，如此同氣同性的“親情”，使得博愛成為發(fā)自本心的意愿。“民胞物與”不否認不同個體之氣凝結(jié)形成的差異，也并不抹殺父子長幼之間的差別，但對此差別也可以有平等的理解。即凡人均有對上事親、對外敬長的情感和義務(wù)，無人可以超越，如果人人都踐行自己的道德義務(wù)，就人人都處于愛親敬長的公平氛圍之中。氣性和合的公平原則說明，性既無差別地存在于所有人身，非為“我之得私”，便自動具有“公”的價值，并實際構(gòu)成為張載公平兼愛觀的形上基礎(chǔ)。他稱：

性者萬物之一源，非有我之得私也。惟大人為能盡其道，是故立必俱立，知必周知，愛必兼愛，成不獨成。彼自蔽塞而不知順吾理者，則亦末如之何矣。[10](P21)

萬物共享“一源”之性，本性一致；“私”則屬于“我”之形氣，氣聚有別，人要與天地合德，就要突破氣的蒙蔽而走向普遍的天性：“天所性者通極于道，氣之昏明不足以蔽之”。[11](P21)大人盡道即在盡性，突破我私即在為公，故己立則人俱與立，己知則人均有知，己愛則人皆相愛，己成則人人有成。當(dāng)然，這不包含那些自蔽于我之形氣而不能因循公天下性(理)之人。在這里，充分體現(xiàn)了張載在盡道盡性基礎(chǔ)上的新型博愛觀。

可以說，人均平等地享有公共之性，以此為本而產(chǎn)生的情感——愛，便是打破人物間隔的普遍之愛，“自蔽塞”是氣之私，破蔽塞則是性之公，一旦奠定了性的公共性根源，也就從形而上的層面拋棄了物我之私，公天下之愛就在情理之中了。“選賢與能”亦能站在公天下的立場上而不循私見。孟子講過“湯執(zhí)中，立賢無方”，張載發(fā)揮為“‘立賢無方’，此湯所以公天下而不疑”。[12](P38)在孟子，商湯只是秉持中道而任賢不循常規(guī)，到張載則突出了商湯任賢的公天下而無私之心，所以能使民眾信服而天下安定。當(dāng)然，從心理的層面來說，公平就是不能有偏好或成見，心虛就是必然的要求：“心既虛則公平，公平則是非較然易見，當(dāng)為不當(dāng)為之事自知。”[13](P280)心虛而不執(zhí)著于任何利益方，自然能循守中道，最“公平”地論斷是非，什么事當(dāng)做不當(dāng)做完全了然于胸。

那么，公天下于君子，就不僅僅是一種政治的期待，也是立足于自我的德性的關(guān)懷。前者可以說是原則，后者則屬于美德。君子的德性修養(yǎng)境界直接影響著博愛情懷的落實。他說：

君子于天下，達善達不善，無物我之私。循理者共悅之，不循理者共改之。改之者，過雖在人如在己，不忘自訟；共悅者，善雖在己，蓋取諸人而為，必以與人焉。善以天下，不善以天下，是謂達善達不善。[14](P29)

君子之于天下，善是一個基本的評價尺度。如果做到無物我之私，無論對于善還是不善，都能虛靜平和地予以看待：人有善循理，己與人共悅；人有不善不循理，己與人共改。因而，過雖在人猶如己犯，善雖在己而歸功于人。善與不善一概以天下而不是以己為立場。在此立場上，善與不善的事實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與人為善的公天下的博愛情懷。

如此情懷的生成，在傳統(tǒng)儒學(xué)只能歸之于個體的道德素質(zhì)和圣人的教誨，但這卻缺乏必然的效力，張載則向前大大推進了一步，將其建立在了人物同氣同性的本體論基礎(chǔ)之上。人與我既然是天性一致，對人的公平關(guān)懷就是理所當(dāng)然的。張載又說：

以責(zé)人之心責(zé)己則盡道，所謂“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者也；以愛己之心愛人則盡仁，所謂“施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者也；以眾人望人則易從，所謂“以人治人改而止”者也；此君子所以責(zé)己、責(zé)人、愛人之三術(shù)也。[15](P32)

張載這里所引之三段話，源自《禮記·中庸》載孔子之言。第一段，是孔子省視自身，以為作為君子品格的四道——“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即事父、事君、事兄和先施之朋友四道，孔子一件也未做到。孔子之語固然體現(xiàn)了謙遜之德，張載的引用卻不是停留于此，而是對其進行了新的發(fā)掘。他將孔子言“未能”的君子四道整體作為條件，以此來說明“以責(zé)人之心責(zé)己則盡道”的結(jié)果。君子之道的能與不能，不是看其人的自我評價，而是要看其是否具有責(zé)己的自覺心態(tài)，一旦具有這樣的責(zé)任理性，本身就是盡道的證明。

同時，能以責(zé)人之心責(zé)己，前提是人與己的平等，故不僅是責(zé)人如責(zé)己，而且是愛人如愛己。這便是第二段，即《中庸》的“施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人之與人本性均一，己所不愿卻要施與人，愛己卻不愛人，根本就是不公平的。張載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所謂消極道德律或黃金法則轉(zhuǎn)換為積極的方式*按羅斯特所說：“黃金法則具有積極與消極兩種形式。例如，基督耶穌的教義‘無論何事，你們愿意人怎樣待你，你也要怎樣待人’被視為積極的，儒家的教導(dǎo)‘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則被視為是消極的。”參見羅斯特：《黃金法則》，12頁，北京，華夏出版社，2000。：做到“以愛己之心愛人”，即愛人如己，就充分彰顯了仁的內(nèi)核，所以說是“博愛之為仁”也。就此，公平和博愛就是密切關(guān)聯(lián)的。

第三段，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生于同一本性的人道，本來無彼此之別，君子治人，應(yīng)以常人能知能行之道去調(diào)理，人一旦改正，便就此止步，不再提要求。張載以眾人期望人，意在貫徹他的平等理念，即不以圣人君子的崇高典范去強求人，突出了調(diào)治之方的普遍性、公正性和有效性?！耙员娙送恕笔菑堓d“盡仁”之方的平民化實踐，結(jié)果自然是容易聽從和追隨。

張載將《中庸》主要講人與道關(guān)系的這一章的主旨重新概括，并歸結(jié)為責(zé)己、責(zé)人和愛人的“三術(shù)”，中心是體現(xiàn)在人己關(guān)系中的公平原則和博愛情懷。而且，公平和博愛不僅有天地同氣同性的本體論基礎(chǔ)，也能夠符合人的最大利益——保身成身。張載說：

愛人然后能保其身(寡助則親戚畔之)，能保其身則不擇地而安(不能有其身，則資安處以置之)。不擇地而安，蓋所達者大矣；大達于天，則成性成身矣。[16](P34)

愛人是寬廣的道德情懷和國家政治最重要的考量，保身則是個體利益的最大需要。在二者之間，張載有一個先后輕重的順序關(guān)懷，這就是愛人先于保身成身。*愛人先于保身，亦即愛人先于愛己，后者是傳統(tǒng)博愛觀自產(chǎn)生起便有的觀念，最早出現(xiàn)于《國語》所引已逸古禮書《禮志》，隨后在郭店竹簡等文獻中得到繼續(xù)。按張載自己的注解，這已經(jīng)超越了個人動機，是放眼于天下國家的管理，實際上反映的是民心的向背。孟子當(dāng)年講過：“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孟子·公孫丑下》)由此，保身的前提是多助，多助之可能則在愛人：愛人者，人必恒而愛之*參見《孟子·離婁下》：“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愛人者，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自身亦從而得保。“身”在這里，既包括君子的生命身體，也包括他所在的權(quán)位和職責(zé)。人與己如能放在同一的公平尺度上予以考量，德性的關(guān)愛普遍播撒，定會得到天下民心的呼應(yīng)和順從，也就根本不需要擇地以安身。

在這里，值得討論的一個問題是，《中庸》的“施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在《論語》中的表述是更為經(jīng)典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論語·顏淵》；《論語·衛(wèi)靈公》)，并被歸結(jié)為恕道。但張載所要表達的思想與孔子卻有所差別。他以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能恕己以仁人也。“在邦無怨，在家無怨”，己雖不施不欲于人，然人施于己，能無怨也。[17](P45)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含義，涉及對“恕己”與“仁人”的解釋?！叭嗜恕闭Z義清楚，就是愛人或“泛愛眾”?！八〖骸眲t不甚清楚，張載僅有有限的幾次提及“恕”，而“恕己”則只此一處。但是，大致作推己及人解還是可以的。*明中葉關(guān)學(xué)學(xué)者劉璣解釋說：“‘恕己以仁人’，即能推己以及物也?！疅o怨’，謂非己以不欲之事施之于人，乃人以不欲之事施之于己，而無怨也?！眳⒁娏謽凡骸丁凑伞び械隆导尅?，載《正蒙合校集釋》，649頁，北京，中華書局，2012。由此推出的“在邦無怨，在家無怨”，就既是指因自己工作負責(zé)，處事公平，而使國家民眾沒有怨言；同時，又加上了他人以己所不欲之事施之于己，自己仍然沒有怨恨之心的含義。因為在張載的公平觀念中，怨人即是怨己，所以需要“恕己”。

不過，從后來的繼承者來看，朱熹雖然推崇張載推己及人的仁愛說，但他并不同意“恕己”的講法，而認為這是與張載同時代的范純?nèi)?謚忠宣，范仲淹次子)所說，并以為其和張載的思想是對立的?！吨熳诱Z類》記載說：

或問：“范忠宣‘以恕己之心恕人’，此語固有病。但上文先言‘以責(zé)人之心責(zé)己’，則連下句亦未害?！痹唬骸吧暇渥院?，下句自不好。蓋才說恕己，便已不是。若橫渠云：‘以愛己之心愛人，則盡仁；以責(zé)人之心責(zé)己，則盡道?！Z便不同。蓋‘恕己’與‘愛己’字不同。大凡知道者出言自別。近觀圣賢言語與后世人言語自不同，此學(xué)者所以貴于知道也。”[18](P358)

范純?nèi)实摹耙载?zé)人之心責(zé)己，以恕己之心恕人”二句，前一句與張載相同，是否取于張載不得而知；后一句“恕己”的要求與張載一致，但“恕人”的表述及語句重心有所不同。張載的“恕己”是手段，而目的在仁愛人，范純?nèi)实摹八〖骸笔乔疤?，以引出“恕人”即寬宥他人的結(jié)果?！八　惫倘灰步欀鴲垡夂推降?，但它的特點在推己及人及物，“恕己”若不以仁愛或忠誠之心為依據(jù)，便失去了原則。因為恕道的根本，是人憑借自己的德性和智慧去踐行仁道，所處理的是己與上下左右之他人的關(guān)系，而“恕己”的對自我的關(guān)系是不能體現(xiàn)推己及人及物的仁道實質(zhì)的。所以，范純?nèi)示褪遣恢勒摺?/p>

從朱熹認可張載論仁道二句看，張載應(yīng)屬于“圣賢”或知道者的范疇，但朱熹并未言及張載自己的“恕己”，是沒有注意到還是有意回避，不好確定。張載講仁愛或博愛，自身是一個切近的下手處，但眼光則是向外。從自身出發(fā)去推度，但其方向和目的在天下國家。他說：

仁道有本，近譬諸身，推以及人，乃其方也。必欲博施濟眾，擴之天下，施之無窮。必有圣人之才，能弘其道。[19](P34)

踐行人道是有始終的，始之于身，就近取譬，以己心推度人心而恕己，就是行仁之方。在這里，推己及人之愛人，不只是精神的感通，也是物質(zhì)的施與，這集中表現(xiàn)在“博施濟眾”的物質(zhì)關(guān)愛上。后者包括空間上擴充到天下和時間上的持續(xù)無窮盡。顯然，此“仁道”即便有圣人之才，也未必能真正落實，這里需要的是物質(zhì)生活資料的極大豐富。

回到本題，“己雖不施不欲于人”是孔子的本義，“人施于己，能無怨也”則是張載進一步的擴展，他將老子的“報怨以德”(《老子·六十三章》)吸收進來，表明了張載的推己及人觀所呈現(xiàn)的“忍辱負重”的色彩。其“民胞物與”說所闡明的“不弛勞而底豫，舜其功也；無所逃而待烹，申生其恭也。體其受而歸全者，參乎!勇于從而順令者，伯奇也”[20](P62-63)，正是他的這種“恕己”思想最為悲切、也最為真實的寫照。西方基督教的博愛除了“愛上帝”、“愛人如己”之外，還有所謂“愛仇敵”的說教*參見：《馬太福音·論愛仇敵》(5.43～48)；《路加福音·論愛仇敵》(6.27～38)?！妒ソ?jīng)(雙語并排版)》，中國基督教三自愛國運動委員會、中國基督教協(xié)會印行，2006。，但在張載的博愛情懷中，并沒有所謂“敵”的概念——一切本來是我的同伴朋友，其“忍辱負重”所承接的是《周易·象辭》“厚德載物”以來的博大胸懷。在此意義上，公平就不是從動機，而是從效果——疏通執(zhí)滯、寬慰心靈而最終“太和”的角度去理解的。

“厚德載物”是張載博愛要極力體現(xiàn)的品格。張載名“載”，字 “(子)厚”，說明其父輩正是以“厚德載物”作為對張載的深切期待和關(guān)愛的?！昂瘛北緛砜梢岳斫鉃楹駩?厚待)，但以厚言愛，突出了物質(zhì)層面的生存關(guān)照，所以張載有“世祿之榮，王者所以錄有功，尊有德，愛之厚之，示恩遇之不窮也”[21](P355)的策問。《正蒙·乾稱》又有“富貴福澤，將厚吾之生也”的告誡，可能將《尚書·大禹謨》的“厚生”之義也吸收進來。得到了恩遇和厚愛，民生得以遂適，也就能安心其所遇。故云：“安土，樂其所自生，不得其生，非忠厚之道也?！盵22](P186)愛本來是一種厚重的情感，“厚道”一定是民能得其生。民之歡樂，就樂在有自己能得以生之田土生計，所以張載極力主張井田和均田，并以此為天下平的唯一道路。*張載云：“治天下不由井地，終無由得平。周道止是均平?！眳⒁姀堓d：《張載集》，248頁，北京，中華書局，1978。

生計厚重，民安其居、樂其土，便能敦厚其仁愛之德?！吨芤住は缔o上》提出了“安土敦乎仁，故能愛”的觀點，張載發(fā)揮說：“安所遇而敦仁，故其愛有常心，有常心則物被常愛也。”[23](P34)“遇”本身是客觀的存在，就人安心于所遇的環(huán)境來說，也具有一定的公平性質(zhì)。如能敦厚和弘揚內(nèi)在的仁性——“仁通極其性”[24](P34)，愛便會彰顯出來。張載不僅講愛，而且講愛有常心。內(nèi)在仁性恒常不變，外在的愛心也就常在不滅。有常心愛人愛物，己亦會被人物常愛，愛的公共性和互惠性品格在這里充分彰顯出來。

三、結(jié)語

在儒家的思想資源中，愛人一直被置于國家政治運作的優(yōu)先地位?！抖Y記·哀公問》引孔子之言說：“古之為政，愛人為大。不能愛人，不能有其身。不能有其身，不能安土。不能安土，不能樂天。不能樂天，不能成其身?！彼^“成身”，孔穎達疏為：“言成身之道，不過誤其事。但萬事得中，不有過誤，則諸行并善，是所以成身也?！盵25](P1612)其意味著人與萬事諧和，無過不及，德行圓滿，便是“成身”的最好發(fā)明。此境界雖高，一切為政之君子仍應(yīng)向此看齊。因為其下手處就是切近之愛人，從而保有自身，樂天安土，即張載所說“樂天安土，所居而安，不累于物也”。[26](P34)愛心周流浸潤，天下之物皆吾度內(nèi)，己物和諧，這是從主體道德實踐的角度驗證了“天地之塞，吾共體；天地之帥，吾其性”的天下一體觀。人心自覺上遂而體驗天地本性的心靈境界，與實際安身成身的功利效果實現(xiàn)了最完美的統(tǒng)一。

可以說，“愛人”是從質(zhì)上規(guī)定其為為政之首務(wù)，“天下”則是從量上來彰顯其仁心之公平。如他所說：“大人所存，蓋必以天下為度，故孟子教人，雖貨色之欲，親長之私，達諸天下而后已。”[27](P32)圣人存心愛人，本以天下為度量，故孟子教人，循循善誘，從好貨好色之欲、親親敬長之私入手，推廣到天下無所不愛的大公而后已。譬如齊宣王之好貨好色，如能做到“與百姓同之”，平分或共享其生存條件，王實行仁政而統(tǒng)一天下就不會有什么困難。*參見《孟子·梁惠王下》中孟子答齊宣王“好貨”、“好色”的相關(guān)論述。就公私關(guān)系而論，這里不是背私為公，而是由私入公，私愛融合于公天下的情懷之中。

盡管孟子的勸導(dǎo)和張載的設(shè)想不一定為君王所采納，但按儒家政治理念培育起來的漢以后的官制體系，始終是將公天下作為其政治理想的*張分田在《公天下、家天下與私天下》一文中說：“無論是統(tǒng)治思想的代言人，還是持不同政見者，無論是帝王將相，還是庶民百姓，都在不同程度上認同公天下論。歷代著名思想家更是自覺地把公天下作為自己政治理論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把政治之公作為自己的政治訴求。在中國古代，除了少數(shù)昏聵暴虐的帝王及阿諛之徒外，幾乎找不到公然反對公天下的人。就連許多陰謀家、野心家也往往打著公天下的旗幟牟取私利，裝潢門面。這表明，‘天下為公’的若干基本信條獲得普遍的認同?！眳⒁妱扇A、張榮明等：《公私觀念與中國社會》，309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03。，而博愛由于其內(nèi)含的人己關(guān)系的公平，為公天下注入了最為深厚的情感資源。當(dāng)初子夏云“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時，至多只是一種感情的疏解和勸慰，發(fā)展到張載“民胞物與”的“大家”說，則將其奠定在同氣同性的本體論基礎(chǔ)之上。

[1] 約翰·羅爾斯：《作為公平的正義》，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1。

[2][8] 劉澤華：《春秋戰(zhàn)國的“立公滅私”觀念與社會整合》，載劉澤華、張榮明等：《公私觀念與中國社會》，北京，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03。

[3] 孔穎達：《禮記正義·王制》，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影印)，北京，中華書局，1980。

[4][5] 溝口雄三：《中國思想史中的公與私》，載佐佐木毅、金泰昌主編：《公與私的思想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6] 孔穎達：《周易正義·乾》，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影印)，北京，中華書局，1980。

[7] 溝口雄三：《中國的公與私·公私》，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1。

[9] 孔穎達：《禮記正義·禮運》，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影印)，北京，中華書局，1980。

[10][11][12][14][15][16][17][19][20][23][24][26][27] 張載：《正蒙》，《張載集》，北京，中華書局，1978。

[13] 張載：《經(jīng)學(xué)理窟》，《張載集》，北京，中華書局，1978。

[18] 黎靖德編、王星賢點校：《朱子語類》，第二冊，北京，中華書局，1986。

[21] 張載：《文集佚存》，《張載集》，北京，中華書局，1978。

[22] 張載：《橫渠易說》，《張載集》，北京，中華書局，1978。

[25] 孔穎達：《禮記正義·哀公問》，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影印)，北京，中華書局，1980。

(責(zé)任編輯 李 理)

From “The World Is For All” to “The People Are My Brothers and All Things Are My Friends”：The Purport and Trend of the Traditional Idea of Fairness and Universal Love

XIANG Shi-ling

(School of Philosophy,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In striving for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fairness and universal love, “the world is for all” , as a kind of thought resources and political paradigm, have always existed in the Chinese society. Universal love, which entails the contents of fairness between others and oneself, pours the most profound emotional resources into the idea of “the world is for all”. In the light of human natural production and the union of the material force and nature, we can skip the specific differences of reality and seek the ideational and abstract equality. As proposed by Zhang Zai, the concept that“people are my brothers and all things are my friends” enables fairness and universal love which transcends from blood relatives to people as a whole, based on the same material force and nature. If others and oneself can be considered on the same scale of fairness, care and love of virtue would perform universally and obtain the wide support of the general public. Fairness is understood not primarily from motivation, but from the effect——to dredge the stagnation, relieve soul and head for the great harmony. One will receive love from people and things if he loves others and things as always. Thus the character of publicity and reciprocity of love can be fully demonstrated.

the world is for all; fairness; universal love; love people; people are my brothers and all things are my friends

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重點項目“儒家博愛論研究”(13ZX011)

向世陵：哲學(xué)博士，中國人民大學(xué)哲學(xué)院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北京 1008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