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鈞
1858年8月18日夜,月輝遍灑巴黎。
一輛出租馬車,將維克多·雨果先生送到了博永區(qū)福蒂內(nèi)林陰大道14號。先生輕叩門扉,被擎著蠟燭的女仆迎進(jìn)了門。先生看到她在哭泣,關(guān)切地詢問,被告知:“他已經(jīng)奄奄一息。夫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里,醫(yī)生從昨天起就撒手不管他了……教士來過了,給他做了臨終涂油禮……他過不了今夜了……”
雨果先生來到了臥室,看到了躺在桃花心木病床上的巴爾扎克。他眼中的巴爾扎克已然變成了這等模樣——“臉呈紫色,近乎變黑,向右邊耷拉,沒有刮胡子,灰白的頭發(fā)理得很短,眼睛睜開,眼神呆滯?!边@個被心臟病、哮喘百般折磨的病人,此時已近雙目失明,左腿也出現(xiàn)了壞疽,膿水不斷地從傷口冒出。房間里彌漫著令人難以忍受的腐臭氣息。
雨果俯到床前,掀開毯子,握住巴爾扎克的手。他發(fā)現(xiàn),這只手布滿了汗液。他緊捏這只手,但它對擠壓沒有任何反應(yīng)。然而,握住它的人并沒有馬上放開它。
就是這只布滿汗液的手,曾經(jīng)惡意指戳過握它的人。
那時的巴爾扎克,是法國文壇一顆嶄露頭角的新星——“他是個壯小伙,目光炯炯,穿一件白色背心,一副走江湖賣草藥的架勢,屠夫的穿戴,鍍金工人的神情,整個看起來是個不可思議的人物。”這個曾在一尊拿破侖石膏像底座上寫下“他用劍沒有完成的事業(yè),我將用筆來完成”的狂傲自負(fù)之徒,目空一切,侍才放曠,經(jīng)常與朋友開一些粗俗的玩笑。與他同時代的作家喬治·桑曾經(jīng)批評他素日談吐的都是些“荒唐的傻話”。他曾捕風(fēng)捉影,在大庭廣眾之下信口評說雨果的私生活;他曾在報紙上尖刻地批評過雨果的劇本《歐那尼》;他還曾當(dāng)面指責(zé)雨果放棄“法國貴族院議員”的頭銜是嘩眾取寵……這位現(xiàn)實(shí)主義首領(lǐng)對那位浪漫主義領(lǐng)袖所表現(xiàn)出的不屑一顧甚至敵意,令整個法國文壇為之咋舌。
巴爾扎克對奢華有著近乎病態(tài)的迷戀——他狂熱地添置貝雕床具、名貴地毯、青銅塑像、中國瓷器等家當(dāng),除此之外,他還常常把錢花在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例如,購買黃手套——不知為什么,他特別鐘情黃手套,曾經(jīng)一次購買過十二副黃手套;他購買手杖,金手杖、鑲嵌著寶石的手杖都是他的最愛,一時間,“巴爾扎克的手杖”竟成為了巴黎人的談資甚或笑柄。
巴爾扎克的粗鄙無禮、不可一世以及令人妒忌的日漸飆升的名氣,必然將他推到一場可怕圍剿的中心——出版界巨頭布洛茲發(fā)動法國作家們發(fā)表聯(lián)合聲明,群起譴責(zé)巴爾扎克。連大仲馬和歐仁·蘇都在聯(lián)合聲明上簽了字。只有兩位文壇巨匠保持了可貴的緘默,一位是維克多·雨果,一位是喬治·桑……
在雨果探視巴爾扎克兩個鐘頭之后,巴爾扎克走了。
在巴爾扎克的葬禮上,雨果先生沉痛地宣讀了著名的《巴爾扎克葬詞》。他稱巴爾扎克為“驚人的、不知疲倦的作家、哲學(xué)家、思想家、詩人、天才”。他說:“德·巴爾扎克先生在最偉大的人物中名列前茅,是最優(yōu)秀的人物中的佼佼者。他才華卓著,至善至美……”
雨果,用善心擁抱了世界。他博大的懷抱里有苦役犯冉·阿讓,有敲鐘人夸西莫多,有笑面人格溫普蘭,有對他睥睨不敬的巴爾扎克,更有被他的法蘭西同胞“大肆劫掠、縱火焚燒”的中國圓明園……
雨果說過:“善,是精神世界的太陽。”雨果的太陽,穿百載,越萬里,慷慨照耀那些心中落了霜雪的人。身心暖透的時候,讓我們也幸福地折射太陽的光芒吧。
【原載2014年10月(上)《思維與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