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晏斌
(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北京 100875)
“搞”是一個非常獨特的虛義動詞,僅就使用情況來說,它大致是在現(xiàn)代漢語的時間范圍內完成了從無到有、從少到多,再由多到少、由少趨多這樣一個復雜的起伏變化過程?!案恪钡氖褂脮r間雖然不長,但是由于種種原因,在一段時間內卻有著相當高的頻率,甚至某種程度上一度成為在某些人(比如臺港澳的一些學者和民眾)看來帶有明顯“大陸/內地色彩”的標志性動詞,或者是一個文化的符號。正因為如此,在某種意義上我們甚至可以說,“搞”的發(fā)展史就是整個現(xiàn)代漢語發(fā)展史的一個縮影。
以往對于“搞”的研究多止于靜態(tài)的考察、描寫和分析,而對于它的上述動態(tài)變化,到目前為止卻注意得還很不夠,至少是不夠全面,由此就造成了對此詞及其使用情況了解和認知的不足以及某些偏差。有鑒于此,本文試圖理清“搞”的發(fā)展變化過程,發(fā)掘造成這些發(fā)展變化的內在機制和外部動因,從而形成一個相對完整全面的認識。
到目前為止,我們所見到的以“搞”為唯一或主要討論對象的論文大約有20 篇,此外在一些專著中也偶有涉及,比如我們曾在“虛義動詞”的框架下,用了整整一章約3 萬字的篇幅,對此詞的用法、功能以及與其他虛義動詞(如“進行、做、干”等)的異同進行了討論。[1]
以下,我們就“搞”最有發(fā)展變化內涵的兩個方面進行簡要述評。
研究“搞”的論著往往都要論及它的使用數(shù)量和頻率,此時“使用頻率非常高”、“大量使用”等都是最為常見的表述。關于這一點,有人曾經作過以下描述:“上至中央文件,黨報社論,領袖著作,下至街頭書報,影劇曲藝,不管是書面還是口頭,無所不用,普遍至極。以至于五十年代中期,語言學界曾一度發(fā)出了‘限制搞的使用’的驚呼!但是,五十年代以后,‘搞’的使用頻率和使用范圍不但沒有縮小,受到限制,反而以雷霆萬鈞之勢迅猛發(fā)展?!保?]
有人利用已有統(tǒng)計資料對此進行具體說明,比如1986 年出版的中國文字改革委會和國家標準局合編的《最常用的漢字是哪些》,從1977 年至1982 年間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的一億三千八百萬字的材料中抽樣一千一百零八萬余字,利用計算機統(tǒng)計出3000 個使用頻度最高的漢字, “搞”名列第761 位,出現(xiàn)次數(shù)為 2804,使用頻度為0.0236。[3]也有人通過不同時期作家作品的對比考察,說明此詞在一定時間范圍內數(shù)量和頻率的變化,比如楊麗君統(tǒng)計了大量文學作品,列出兩個表,顯示“搞”的用量不斷增加,并且還舉例說老舍上世紀40 年代的百萬字巨著《四世同堂》中“搞”僅出現(xiàn)16 次,而80 年代作家路遙同樣是百萬字的小說《平凡的世界》則用了261 次。[4]楊氏的考察止于上世紀80-90 年代。
此外,還有人通過某一人或幾人的使用情況為例來說明此詞的使用數(shù)量之多、頻率之高,比如黃聲義說, 《毛澤東選集》前四卷總字數(shù)是659928個,共用單字2981 個, “搞”只出現(xiàn)了4 次,而總字數(shù)大約是250000 個的《毛澤東選集》第五卷,差不多每篇都有“搞”?!多囆∑轿倪x》第一篇,一千零幾十個字,就有6 個“搞”,第二篇連標題在內,也用了5 個“搞”,第三篇不到兩千字,“搞”多達9 個。[5]
上引表述無疑都是正確的,但是站在當代漢語的立場,著眼于發(fā)展變化,我們有兩個問題要問:
第一,“搞”的“使用頻率非常高”以及“大量使用”,是其在現(xiàn)代漢語某一個或幾個時期的表現(xiàn),還是直到今天一直如此?如果換一個問法,那就是人們關于“搞”使用數(shù)量和頻率的動態(tài)變化考察,大致止于上世紀80-90 年代,那么此后有無新的發(fā)展變化?
第二,前一個問題在某些人看來似乎是不存在的,因為我們看到的關于此詞“大量使用”的最新表述是一項發(fā)表于2011 年的成果。[6]那么,我們又有第二個問題:一直在大量使用的“搞”字(假設如此的話),其內部是完全均質的,還是不完全如此?換句話說,“搞”的大量使用僅僅是在原有范圍內通過舊有用法的疊加和累積而實現(xiàn),還是有使用范圍的改變、新用法的加入,以及由此而引發(fā)的新舊之間的消長變化?
以上兩個問題是下一節(jié)中我們要重點討論的內容,這里先作一個簡單的交代:如果立足于今天,著眼于整個現(xiàn)代漢語史,“搞”的使用呈“有漲有落、此起彼伏”的格局: “落”和“伏”的,是“正式”交際(書面語和口語)中的使用,也就是沿用了幾十年的“傳統(tǒng)”用法(即一般研究者所討論的那些形式和用法),它從建國以后開始興盛,到上世紀60-80 年代,特別是“文革”前后達到了最高峰,此后就開始衰落,具體表現(xiàn)主要是使用范圍縮小、頻率降低,但是目前已經由谷底開始小幅度反彈;“漲”和“起”的,則主要是“非正式”交際中的使用,其最具代表性的用法和形式與傳統(tǒng)相比有明顯的異質性,也體現(xiàn)了不同的語用風格和色彩。
這是人們對“搞”字介紹和討論的又一個重點,通常都是結合著賓語來說明的,大致有兩個角度。角度之一是就總體的組合情況進行考察,比如蔣昌平列出了“搞”的30 種不同含義,并且說這還是“不完全統(tǒng)計”;[7]徐時儀則在“搞”的“弄、做、作、干、辦”義外,更列舉了56 個例子,指出了它在具體搭配中的56 個不同意義。[8]角度之二是就一個或幾個具體組合形式的多種不同含義來加以說明,比如姚雙云說,僅一個“搞錢”就分別具有“籌錢、搶劫、撈錢、創(chuàng)收、籌款、借錢、掙錢、融資”的意思;[6]楊麗君也舉了“搞魚”的例子,說它在不同語境下可以分別表示“養(yǎng)魚、賣魚、殺魚、做魚”等多種意思(筆者按,其實還可以是“釣魚、撈魚、打魚”等)。[4]
上述統(tǒng)計和分析意在證明“搞”作為“萬能動詞”所表現(xiàn)出的靈活性和復雜性,雖非窮盡性的考察,但無疑都是正確的。如果著眼于此,我們比較認同宋玉珂對同類動詞“進行”(因而也就是對“搞”)的命名:“無色動詞”。[9]就“搞”的主要部分來說,它就像一個無色透明的器皿:裝進了什么樣的液體(主要是賓語,有時也可以是補語等,或者是幾個成分的總和),就呈現(xiàn)出什么樣的顏色。但是,這個比喻只適用于“同質”的用法,而對于那些“異質”形式則不太適用,至少是不完全適用(詳后)。
關于“搞”的語義傾向,我們看到有兩種相反的意見。一種意見認為它有貶義傾向,比如楊麗君通過對90 個句子的考察就得出了這樣的結論;[4]另一種意見則認為現(xiàn)代漢語的“搞”總體上傾向于積極,如姚雙云從2084 個“搞”字句中隨機抽取300例進行分析,得出的語義輪廓是:積極涵義搭配詞44%,中性涵義搭配詞23%,消極涵義搭配詞33%。姚文另外還比較了5 組具有明顯語義傾向的“搞”的搭配詞(如“亂搞-認真搞”),結果是表消極語義的只有295 句,僅占總數(shù)的9%,表積極語義的多達2948 句,占總數(shù)的91%。[6]
我們認為,之所以會出現(xiàn)對立的意見,主要是因為統(tǒng)計對象范圍選擇與確定的差異,而二者有一個共同的不足,這就是無論90 個句子還是300 個句子,或者是5 組對立性的搭配形式,調查的樣本數(shù)顯然都太少。然而,更重要的問題還不在此,我們要問的是,“搞”是否真的具有像“被”字句中的“被”主要表示“不幸、不如意”那樣的語義傾向?如果真的具有,那么是“與生俱來”的,還是組合關系賦予的?我們的看法是,“搞”不僅在表義上大致是“無色透明”的,其實在語義傾向上基本也是如此:它本身并沒有明顯的語義或情感傾向性,整個組合形式在具體語境中表現(xiàn)出的某種傾向性是由與之共現(xiàn)的其他成分決定的。所以,我們應該重點關注和著重考察的不是“搞”的語義傾向性,而是它與不同語義傾向的詞語組配共現(xiàn)的頻率高低(姚雙云的第一項調查大致就屬于此類)以及相關的規(guī)律等。
就已有的研究成果看,不同程度地存在著兩個問題,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人們所作定量分析與定性分析的準確性及可靠性,所以我們覺得有強調一下的必要。
第一個問題是一定程度上混淆了“地方普通話”與普通話的界限。
李如龍指出,在普通話與方言之間有一種“過渡語”,是普通話與方言的混合形式,是一種帶有地方特征或色彩的普通話。[10]現(xiàn)在人們一般稱這樣的混合語為“地方普通話”,王群生、王彩預歸納了它的三大特征,一是用普通話的聲調,但一般有缺陷或失誤;二是不同程度地顯示地域方言讀音;三是直接吸收地域方言詞匯。[11]
已有知識告訴我們, “搞”大致起于西南官話,至今在西南官話以及相鄰的湘、贛等方言區(qū)的方言或地方普通話中用得依然非常多,此外在其他許多方言(如吳語、粵語)區(qū)也有程度不等的分布,比如有人說,“(安徽蕪湖)這邊的人用的頻率最高的一個動詞就是‘搞’,幾乎所有的動作行為都可以用‘搞’來表示?!保?2]應當說,這種情況在其他一些有“搞”的地區(qū)也一定程度地存在。很顯然,在普通話中,無論如何也不會“幾乎所有的動作行為都可以用‘搞’來表示”,所以這樣使用“搞”的只能是方言或地方普通話。一般的語言研究者基本不至于混淆方言與普通話的界限,但是對普通話和地方普通話(特別是書面上的),有時就缺乏區(qū)別意識,或者是區(qū)別不清(一個可能的原因是研究者本身就處于這樣的方言區(qū),用的也是這樣的地方普通話)。另外,就“搞”的使用來說,還有一個特殊情況,就是普通話以及很多方言中都有這個詞,正所謂“一筆寫不出兩個‘搞’”,這自然也就加大了區(qū)別的難度。
這里要說的正是這個問題:就我們所見,有不少研究者忽略了或一定程度上忽略了一些使用者以及某些具體用例的方言背景,把它們當成或完全等同于普通話的用例,從而人為地擴大了“搞”在普通話中的使用范圍,由此而得出某些不夠準確或者是有失偏頗的結論。
忽略作者或使用者方言背景的,如前引有人用《毛澤東選集》和《鄧小平文選》中“搞”的使用情況來說明或證明現(xiàn)代漢語中此詞使用數(shù)量之多、頻率之高,毛澤東的情況有點特殊,①我們這里只說鄧小平。我們對《鄧小平文選》進行檢索,發(fā)現(xiàn)此書20 萬字的篇幅中, “搞”一共用了566次,頻率為2.82%,可以說是非常之高(《毛澤東選集》第五卷的使用頻率是1.14%)。鄧小平是四川人,而四川屬于西南官話區(qū),如前所述是普通話“搞”的發(fā)源地,也是此詞最為通行的地區(qū)之一。鄧小平的口語四川方音濃重,顯屬比較偏于方言的地方普通話,而他的著作口語性也很強,有一些篇目本身就是談話記錄,所以在他的著作中“搞”字用得多,其實正是方言的反映,或者說就是使用地方普通話的表現(xiàn)。
為了與鄧小平對比,我們另選了兩位來自其他方言區(qū)的老一輩革命家的文集進行考察:徐向前是山西五臺人, 《徐向前軍事文選》約30 萬字,“搞”用了297 次,頻率為0.99%;是《鄧選》的三分之一強;周恩來是江蘇淮安人, 《周恩來選集》上下卷共約70 萬字, “搞”的用例數(shù)為180個,頻率為0.26%,還不到《鄧選》的十分之一。
再比如,前邊還提到有人拿老舍與路遙作比較,以此證明“搞”字使用量的增加,這在一定程度上可能也有問題:老舍是北京人,北京話原本是不用“搞”的;路遙是陜西人,而陜西話中是有“搞”的。當然,這里邊應該還有另外的原因:老舍的時代,“搞”的總體用量很少,所以他的作品中自然也不會多;而到了路遙的時代,“搞”的使用量雖然已經不在最高點,但是總體上還是處于高位,所以他的作品中用得比較多,正反映了時代特點。關于不同時期“搞”使用情況的變化,我們將在下一節(jié)中討論。
忽略具體用例方言背景的如前引“搞魚”,其實說或寫純正普通話的人恐怕一般不會用到這一組合形式。我們在北大CCL 語料庫中進行檢索,只得到4 個用例,大致都可以看出有明顯的方言背景,比如以下一例:
(1)這數(shù)以千計來粵揾食的“老表”,漁船一艘艘,飛釣一鉤鉤,搞魚一簍簍,崽女一竇竇――直讓漁政公安部門無奈又搖頭。
按,例中的“一鉤鉤”、 “崽女一竇竇”不消說都非普通話中常用形式,另外“老表”也是如此:此詞分布于徐州、揚州、武漢、成都、柳州、丹陽、杭州、長沙、南昌等地,大致都是有“搞”的地區(qū),它的意思各地不完全相同,主要用作表兄弟之間的互稱等(見《現(xiàn)代漢語方言大詞典》)。
混淆了“搞”的使用中地方普通話與普通話的界限,除了可能造成定量分析的偏差外,還有可能造成某些定性分析的失據(jù)或失實。比如,有人說目前“搞”字出現(xiàn)介詞性用法的端倪,認為這體現(xiàn)了它由動詞向介詞虛化與演變的趨勢,[6]在所舉的4 個例子中,至少有2 個可能有方言背景,即“搞水洗艙板”和“插秧搞繩子拉”。我們以“搞水洗”和“搞繩子拉”為關鍵詞在CCL 語料庫中檢索,均無用例,而可以與這兩個組合形式相替換的“打水洗(頭/臉/腳/手/碗/衣/澡)”有14 例(因為此例前句有“聽見水響了一下”,所以“搞”應為“打/取”義),“用繩子拉”也有8 例(另外兩個例子分別是“四面墻搞木板裝修”和“在交通要道搞水泥襯砌”,在當今的普通話中似乎也較少使用)。所以,如果說某一方言或某一地方普通話中有這樣的虛化趨勢,或許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僅根據(jù)上引幾個“身分”可疑的用例,就認為普通話的“搞”也有這樣的變化趨勢,可信度顯然不高。
第二個問題是一定程度上忽略了使用場合與范圍等的差異。
我們在第一小節(jié)所提兩個問題的后一個,以及所說的“此起彼伏”與此相關,而上述混淆地方普通話與普通話的使用界限也與此有關。具體情況我們將在下一節(jié)中討論,這里先要簡單說明的是,正式交際中的傳統(tǒng)用法與非正式交際中的新興用法等在性質、來源、使用范圍、表義功能以及語義傾向等方面有一定的區(qū)別,因此它們在一定程度上是異質而不是同質的,混淆了二者,就有可能掩蓋上述各項區(qū)別。
以下我們就按正式交際和非正式交際來對“搞”的使用情況分別進行討論。
所謂“正式交際”并不是一個嚴格的學術概念,我們只是用它來指比較規(guī)范、正式的書面語和口語,而正式交際中的使用,也就是在這樣的書面語和口語中的使用。一般研究者所討論的,大致都是這樣的用例。我們在下邊的表述中,有時也稱之為“傳統(tǒng)”用法。
我們對“搞”傳統(tǒng)用法的使用情況及其變化的討論從上一節(jié)所提兩個問題的前一個開始,即首先討論它的使用數(shù)量是不是一直都很多、有無發(fā)展變化的問題。
我們曾在自建的現(xiàn)代漢語史語料庫(共分四階段,②每階段各約180 萬字,各階段均包含口語、文學、社科、科技和法律等五類文本)中進行檢索統(tǒng)計,所得現(xiàn)代漢語各階段“搞”的使用情況見表一:[1]
表一
為了對“搞”的使用情況有更清楚的了解和認識,我們又進行了另外一項調查:以《人民日報》每隔10 年為一個點,再加上離現(xiàn)在最近的2011 年,來對“搞”的使用情況進行定點調查,結果如下:③
表二
為了對近期“搞”的使用情況有更細致的了解,我們還進一步考察了2008 年至2010 年《人民日報》中“搞”的使用情況。2008、2009、2010年的數(shù)據(jù)分別是1570、2102、1691,即中間有起伏,而到了2011 年,開始止跌回升。此外,我們還調察了《江南時報》近5 年的使用情況,各年份的用例數(shù)如下:1253、536、539、419、554,基本走勢與《人民日報》相當一致。
綜合以上數(shù)據(jù),可以勾畫出一條完整的發(fā)展變化曲線,即:
為了對今后使用情況的走向有所認識,我們又考察了今年前3 個月的《人民日報》,得到的用例數(shù)是595 個。也就是說,如果照這一勢頭發(fā)展,則今年的用例數(shù)會多于去年的2110 個,即仍處于小幅回升階段。
如果按我們的現(xiàn)代漢語史四階段劃分來看,第一階段是一個“少”的時期;進入第二階段以后,用例數(shù)開始明顯增加,上引有人所說“以雷霆萬鈞之勢迅猛發(fā)展”就始于此期(順便說一句,我們不太認同這種極富文學色彩的夸張性表述形式);第三階段即“文革”時期到第四階段開始之前,用量達到最大化;到第四階段,開始明顯減少,與前一階段形成鮮明對比;到了離現(xiàn)在最近的2011 年及今年頭三個月,它的使用數(shù)量又有小幅度的回升。
以下就各個主要節(jié)點逐一說明。
關于第一階段。我們所建的現(xiàn)代漢語史語料庫第一階段選取的是早期現(xiàn)代漢語(即“五四”時期到上世紀30 年代)的語料,此時“搞”的用例數(shù)為0。雖然這并不能證明此時沒有使用(目前已知葉圣陶作于上世紀20 年代的《倪煥之》中就有一些用例),但至少可以說明這一階段確實用得不多(前引《毛澤東選集》等的使用情況也都可以證明這一點),而《人民日報》則反映了第一階段末期的使用情況,即已經在“早期”的基礎上有了相當?shù)陌l(fā)展。
進入第二階段以后,“搞”的使用量開始明顯增加,原因大致有二,一是“搞”字本身的特點和內涵,二是當時的社會語用風尚和習慣。
“搞”本身的特點和內涵之一,是它所具有的“廣譜”適用性,即具有作為“萬能動詞”的幾乎所有特質和功能:既可以作為“代動詞”廣泛使用,又可以作為“形式動詞”發(fā)揮多方面的造句功能,因而可以最大限度地滿足人們的交際需要;特點和內涵之二,是它具有俚俗化的語體色彩,更易于被一般民俗所接受?!案恪敝栽诮▏箝_始大受青睞,另外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當時的社會語用風尚和習慣。有香港學者曾指出,內地語言“自解放后多從俗不從雅”,[13]這話雖然不能一概而論,但也還是有充分事實依據(jù)的。比如,就語體色彩而言,與“搞”之“俗”形成對立分布的是同為虛義動詞的“做”,而我們的調查顯示,“做”在前兩個階段的變化,正好呈與“搞”相反的路徑和走向。[1]
簡單地總結一下:解放以后,語言表達習慣及風格等都發(fā)生明顯改變,其中非常重要的一個表現(xiàn)就是全面繼承和大力推廣延安時期所倡導的“通俗化”、 “大眾化”精神和取向,而來自方言的“搞”不僅具有能夠最大限度地滿足更多人不同交際需要的“潛質”,而且還正好具有與“延安精神”相一致的語體色彩,因而與當時整個社會總體的語言價值取向高度吻合。因此可以說, “搞”字適應了時代的需要,所以時代也就選擇了它。
“搞”在第三階段及稍后一段時間內的使用達到高潮。它在“高峰時段”的用例,很多都具有非常濃烈的“革命/批判/斗爭”色彩,④而“搞”字句實際上也已經成為此期“標志性”的話語形式之一。以下是兩個“文革”期間《人民日報》中的平常用例:[14]
(2)紅衛(wèi)兵們立即在許多街道上散發(fā)和張貼大量傳單,表示要不折不扣地執(zhí)行黨中央關于文化大革命的各項政策,把文化大革命搞深搞透搞徹底。(1966.9.6)
(3)搞臭無政府主義,搞臭風頭主義,搞臭小團體主義,搞臭個人主義,實現(xiàn)無產階級革命派大聯(lián)合。(1967.3.18)
這樣的“時尚表達”在“文革”結束后還延續(xù)了一段時間,即在稍后全國范圍內開展的對“四人幫”的批判中更是以超出以往的高頻投入使用(所以表二顯示1977 年“搞”的頻率達到峰值),這樣的用例如:
(4)“四人幫”為了篡黨奪權的反革命需要,在創(chuàng)作上,大搞陰謀文藝;在理論上,極力制造混亂。(《人民日報》1977.12.31)
進入第四階段,即改革開放以后, “革命/批判/斗爭”模式的社會生活漸行漸遠,而這正是“搞”使用量持續(xù)減少最重要的社會原因之一。除此之外,導致這一結果的可能還有以下幾個語言本身及其使用方面的原因:
第一,“搞”自身的原因,大致包括以下兩個方面的缺欠:一是上述的俚俗化語體色彩,這使得它一定程度上不宜長期超范圍、無限制地過度使用;二是模糊不清的語義表達,也是“物極必反”的一個促成因素。在所有的虛義動詞(包括“進行、從事、做/作、搞、干、弄”)中,無論從各種可能的組合形式來看,還是就某一個具體的組合實例來說,“搞”所承載的語義都是最為復雜的,如前所引一個“搞錢”就有“籌錢、搶劫、撈錢、創(chuàng)收、籌款、借錢、掙錢、融資”等意思(這應該還遠不是全部),而這些意思有時即使在具體的語境中也難以準確“還原”。雖然這種巨大的模糊性有時不無益處,但是過猶不及,而此時就更容易顯示出它消極的一面:一是可能會影響語言表達的具體性、準確性和精確性,二是在一定程度上已經成為語言表達手段貧乏的一個“救濟”措施,也就是說,造成語言表達形式的過度單一,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它的豐富性和多樣性。我們曾經總結了“文革”語言在語法方面的兩大特點:總體干癟、局部臃腫,[14]此期“搞”大量使用,實際上就等于用一個“搞”替代了很多不同的動詞及相關形式,壓抑了語言表達對它們的需求,所以應該也是“干癟”的一個表現(xiàn)。
第二,有選擇的余地和較為合適的替代者。現(xiàn)代漢語中有一個由同性質、同功能的動詞“進行、從事、做/作、搞、干、弄”等構成的同義詞場,它們在表達上有相當部分的重疊。如果在這一組同義詞中進行比較,可以看到, “進行、從事”與“搞”大致都是解放后開始流行的,[15]但是有音節(jié)以及語體色彩等的明顯差異,所以難以互相取代;“搞”與“干、弄”等語體色彩一致,音節(jié)形式也一致,且大致都有方言背景,但是后兩者的使用范圍(流行區(qū)域、搭配對象等)有限,因此也難以取代前者。相對而言,“做”最有替代“搞”的條件:首先,二者的音節(jié)形式相同,使用范圍也比較接近,所以能夠自由變換的情況相對比較普遍;其次,語體色彩上有明顯差異(但也并非完全、嚴格對立⑤),因此基本可以形成互補分布。前邊對二者的消長變化情況已有簡單說明,其實在現(xiàn)實的言語表達中我們可能也都有這方面的體驗。比如,筆者以前經常聽到前輩學者說自己是“搞現(xiàn)代漢語的”,或者是“搞語法的”,而現(xiàn)在更多的人(當然包括筆者自己)會說“做現(xiàn)代漢語的”、“做語法的”;其他再如“做貿易/銷售/學問/項目/工程”等,也都在一定或相當程度上取代了“搞貿易/銷售/學問/項目/工程”等(當然,方言普通話除外)。
第三,有多方面的現(xiàn)實動因。這一點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來說:
其一,新時期語言使用一定程度上有“復舊”的趨向。我們曾經把新時期以來的語言發(fā)展變化概括為“復舊”和“趨新”兩大取向,[16]一定程度上舍棄“搞”而取早期現(xiàn)代漢語舊有的其他常用形式(如前所述,主要是“做”),既符合這一取向,同時也是它的表現(xiàn)之一。
其二,內地語言使用和表達一段時間內(特別是改革開放之初)向臺港澳靠攏的趨向非常明顯,許多新形式、新用法的產生或大量使用均與此有關。臺灣地區(qū)“搞”的用量很少(同樣的意思多用“做”等表示),且基本只用于貶義,港澳地區(qū)一定程度上也是如此。所以,在這方面向臺港澳靠攏,一定程度上就是舍“搞”而向“做”等的“回歸”,而這樣的變化確確實實發(fā)生了。
其三,與前兩點有關,我們還概括了當今語言表達的兩大傾向:雅化與俗化,⑥前者的表現(xiàn)是多用古語詞、成語乃至于一些文言表達方式等,而后者則是有意使用一些俚俗詞語、方言土語,或其他一些口語形式等。二者都與“搞”在當今的消長變化有關:因為與“雅”的要求差距較大,所以“搞”在正式交際中逐漸萎縮;又因為與“俗”的色彩高度吻合,所以它又在非正式的交際中更加活躍(詳后)。
第四,語言發(fā)展的“輪回”。這一點以前似乎很少有人提及,其實,凡事物盛極則衰,這是大自然以及人類社會的普遍規(guī)律。縱觀語言發(fā)展的歷史,也未能跳脫這一規(guī)律的制約,比如許多形式和用法都經歷了“簡- 繁- 簡”的發(fā)展變化過程,就是明證。就“搞”在正式交際場合使用中由盛而衰的變化來說,一定程度上也正是這樣一個“輪回”。
以上四個原因密切相關,甚至根本就是結合在一起、共同起作用的。
到這里,又產生了一個新的問題:既然有以上四方面的原因交互作用,那么為什么“搞”的使用并沒有更大幅度地減少,而是保有一個并不太低的使用量,甚至在當下還有小幅度的回升?
關于“回升”的問題我們下一小節(jié)中再討論,這里先回答前一個問題。
第一,以上所說各個原因都是相對而不是絕對的,比如對“搞”語體色彩的認定,就會因人、因時而異,由此自然會造成取舍的差異;另外,即使再強烈的語體色彩,在經過長時期的高頻使用后,總會有一定程度的“磨損”,特別是在一些常用的固定組合(詳下)中,會表現(xiàn)得更為明顯。
第二,在長期的使用中,已經形成一些固定的、甚至已經成詞的組合形式,它們的使用情況相當穩(wěn)定。 《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5 版收“搞定、搞鬼、搞活、搞笑”, 《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詞典》除此之外另收“搞臭、搞法、搞頭”;其他再如“不搞、大搞、搞好、搞亂、搞(不)清、搞得、搞小動作、搞建設”等,也都有相當?shù)哪绦裕褂妙l率自然也都不低。比如,在《人民日報》2009 年的2102 個用例中,“搞活”有84 例,“搞得”92例,“不搞”197 例,“搞好”712 例,四者合計共占整個用例數(shù)的51.6%。
這些凝固形式有的已經很難完全由其他形式取代,比如以下一例大致就是如此:
(5)改善農村人居環(huán)境,搞好村莊規(guī)劃和環(huán)境治理,加強村內道路、給排水和垃圾處理設施建設。(《人民日報》2009 年12 月16 日)
第三,適于不同的表達需要。比如以下一例:
(6)29 日上午,溫家寶來到臨沭縣鄭山鎮(zhèn)北溝頭村朱文彩家,和她聊了起來。 “我問你幾個事。新農合都搞了吧?縣醫(yī)院能報多少?”(《人民日報》2009 年10 月31 日)
按,像這種拉家常式的口語,“搞”可能是一個非常合適的選擇,同義的形式雖有“實行”等,但是在這種場合下恐怕真的有點“說不出口”。
我們注意到,在上述凝固性用法之外,有相當一部分“搞”見于記錄口語的句子中,比如《人民日報》2009 年檢索結果第一頁的20 個例子中,記錄口語的就有8 個。
第四,地方普通話與普通話邊界不清。前邊我們指出在“搞”的考察和分析中應當注意區(qū)分地方普通話和普通話的使用,但是這實際上難以分得特別楚清(因為二者之間本來就沒有一個清晰明確的界限)。我們的意思是,在現(xiàn)時使用的“搞”字句中,應該有一些有方言背景,即屬于地方普通話的使用(特別是前邊提到的口語中的使用)。
如前所述,“搞”在正式交際中的使用是指在比較規(guī)范、正式的書面語和口語中的使用,那么這里自然就是指它在正式口語和書面語以外其他場合的使用,主要是虛擬的網絡世界,以及在此基礎上的部分擴展,及于部分人的部分口語以至于書面語中。
如果說正式交際中使用的主要是傳統(tǒng)形式的話,那么在非正式交際中則有一些不同:一是有一些非傳統(tǒng)的形式和用法,二是即使傳統(tǒng)形式也有一定的發(fā)展變化。以下我們就這兩個方面分別討論。
非傳統(tǒng)形式和用法大致有兩個方面的表現(xiàn),一是使用不見于以前的新組合形式,二是以此為基礎產生的新詞性和新用法(或者叫變性使用)。
不見于以前的新組合形式主要是指由臺港澳地區(qū)“引進”了幾個由“搞”參與構成的新詞語,主要有“搞笑、搞定/掂、惡搞”?!案阈Α焙汀案愕唷眮碜韵愀刍浾Z,前者泛指愛開玩笑或待人接物不嚴肅認真(見鄭定歐編《香港粵語詞典》,江蘇教育出版社1997 年版),后者義同“搞定”(內地“掂”很不常用,因此由同義的“定”替換,所以“搞定”可以稱為“內地版”的“搞掂”。另鄭氏詞典收“搞唔掂”一語,即“搞不定”)。“惡搞”本指蓄意破壞,現(xiàn)多指故意用調侃、滑稽、莫明其妙的方式將事情歪曲甚至顛覆,源自日語(見李宇明主編《全球華語詞典》,商務印書館2010 年版),此詞的引進途徑可能是由日語到臺灣,再由臺灣到港澳及大陸地區(qū)。
這幾個新詞語都有非常高的使用頻率,不僅單獨出現(xiàn),而且還有相當強的構詞能力。
比如,我們2012 年4 月16 日“百度一下”,“搞笑”和“搞定”顯示找到相關結果各約100,000,000 個,“搞掂”約8,300,000 個,“惡搞”也有約100,000,000 個。
以“搞笑”為例,它不僅大量地單獨使用,而且還用于構成很多新詞語,我們所見有與單音節(jié)詞組合的“搞笑版/類/吧/片/網/事/歌/圖/哥/家/秀”;與雙音節(jié)詞構成的“搞笑圖片/貼圖/圖庫/圖王/文學/小說/視頻/節(jié)目/電影/影片/韓劇/喜劇/彩鈴/鈴聲/錄音/音樂/作品/小品/頻道/門戶/網站/海報/演技/網名/短信/簽名/游戲/公園/笑話/文章/故事/話語/廣告/人物/動物/語錄/語句/謎語/動畫/卡通/日志/論壇/證件/動漫/漫畫/糗事/素材/事情/事件/頭像/穿越/博客/段子/社區(qū)/社會/配音/體育/天下/基地/表情/創(chuàng)意/視屏/交通/玩具/對白/歌詞/武俠/專題/資料/舞蹈/失誤/娛樂”;與三音節(jié)詞組合的“搞笑大本營/動畫片/電視劇/排行榜/小游戲/動植物/視頻網/電影網/音樂網/動漫網/幽默網/模仿秀/二人傳”;與四音節(jié)形式組合的“搞笑原創(chuàng)錄音/經典視頻/娛樂平臺/門戶網站/網絡證件/手機短信/動態(tài)圖片/個性簽名/微博段子”;與五音節(jié)形式組合的“搞笑腦筋急轉彎/俄羅斯方塊”;與字母詞語組合的“搞笑FLASH/git/GIF 動畫/QQ 表情”,以及作為中心成分的“經典/人物/動物/漫畫/另類/校園/精選搞笑”等。
“惡搞”大致也是如此,不僅有為數(shù)不少的組合形式,甚至還有以此為基礎形成的“搞惡”和“惡了個搞”等形式,后者見于一個網頁標題,即:
惡了個搞的《西游日記》——有意思吧(筆者按,這個“吧”不是語氣詞,是“酒吧”的“吧”的泛化用法,網絡上最先出現(xiàn)了是“貼吧”,由此就衍生出無數(shù)個各種各樣的“吧”)
在“搞笑”的大量用例中,有許多取“程度副詞+搞笑”形式,如“最搞笑、超搞笑、很搞笑”等(我們在“百度”上檢索,這三個組合形式的相關結果分別有19,300,000、19,200,000、18,600,000 個),另外,“惡搞”經常也可以這樣使用。
正是如此高頻的使用促成了新的發(fā)展,這就是“搞”可以脫離“笑”等而獨立表示原義,即“很搞笑=很搞”,當后者也成為常見形式時, “搞”的詞性可能就發(fā)生了實質性的變化。有人認為這個“搞”是形容詞性的,并且進行了專門的討論,列舉了諸如“太搞、很搞、真搞、蠻搞、特別搞、特稿、極其搞、十分搞、挺搞、非常搞、最搞、相當搞”,以及“搞片、搞劇”等較多用例,在此基礎上還指出以下兩點:首先,這一形式使用范圍廣泛,不局限于娛樂影視領域,也涉及經濟、政治、體育、生活休閑等方面;其次,與動詞義的“搞”明顯不同,一般用來形容某種超出常規(guī)、出人意料的人、事、物、行為等,有的直接可以用“搞笑”、“搞怪”、“惡搞”這類詞語替代,一般用于娛樂影視領域,在其他領域使用時則帶有一種調侃意味,表達對現(xiàn)實的不滿和嘲諷,是一種委婉的指責,傳達出有點鄙視、不相信的否定色彩。[17]
以下再舉一個實際的用例: 《南方都市報》2008 年2 月27 日刊登一篇署名為張曉舟的文章,開頭第一句話是“重慶就是一座很‘搞’的城市”,接下來的一句話是“這個曖昧的動詞意味著‘搞笑’和‘惡搞’”。
這句話透露出兩點信息:第一, “很搞”的“搞”大致義同“搞笑”或“惡搞”,當然也可能是兼二者而有之;第二,“很搞”的“搞”加了引號,說明了它的非常用性,亦即是出現(xiàn)不久的新形式、新用法。
我們看到的屬于此類的還有“巨搞、超(級)搞”以及“搞趣、搞客、BT 搞、酷搞、搞星、搞事”等。以下是一篇發(fā)表在“貓撲”上的網文標題:
沒有“惡搞”,只有更“搞”
需要指出的是,上述非傳統(tǒng)用法已經成功地部分“入侵”現(xiàn)實的言語交際,特別是在一部分人(比如年輕群體)口語中比較多用,在書面語中也時能見到(如前所述,《現(xiàn)漢》第5 版已收“搞定”和“搞笑”),而這大致就可以部分回答上一節(jié)末尾提出的“回升”疑問了:“搞”在當下媒體中的用量有所增加,原因之一就是有上述新形式加入。
比如,以下是我們就這幾個新詞語在《人民日報》不同年份使用情況的調查:
上述調查結果顯示,這幾個組合形式大致都有從無到有,從少到多的發(fā)展。對此,我們還在人民網上作了范圍更廣的調查,從2008 年4 月1 日到2012 年4 月20 日,“搞笑、搞定、惡搞”的用例數(shù)分別是954、643、421。
以下看幾個《人民日報》的實際用例:
(7)他的語言和表演很搞笑,這部戲在整體上都充滿了幽默感,臺詞突破戰(zhàn)爭類題材慣用的豪言壯語模式。(2009.7.9)
(8)只要手續(xù)完備,符合貸款條件,一筆貸款從申請到發(fā)放一般只需兩三個工作日,快的當天就能搞定。(2009.2.2)
(9)但是此劇對此類劇情拿捏得當,紛爭而不惡斗,戲謔而不惡搞。(2008.12.18)
在虛擬的網絡世界,有大量的“搞”仍然屬于在傳統(tǒng)用法基礎上的沿用或擴展性使用,另外也可能包括一部分方言形式或以之為基礎的延伸性使用。
我們在“百度”上檢索“搞”字,前幾頁中就有以下一些顯示結果:
整人專家——搞死網
限時免費,APP 每日限免——搞趣網
搞腦筋網站——開動腦筋想問題·大家一起搞腦筋
“胡搞蝦搞”軟件開發(fā)部
《你頂我搞》官方網站——千智桌游
怎么搞主頁——百度知道
搞照片——博客大巴
搞什么網——什么酷就搞什么!——Gaoshenme. com
搞三搞四吧——音樂無限——FLASH 音樂——FLASH 動畫——FLASH 游戲
7 搞8 搞——會員主頁——大眾點評網
按,像“搞什么”、 “怎么搞”雖然方言色彩較濃,但是在以前的正式交際中偶爾也會使用;第一個例子因為前邊有“整人”,所以基本可以確定后邊的“搞”大致也是這樣的意思,即仍屬于傳統(tǒng)用法,它的不同之處主要表現(xiàn)在“搞死”與“網”組合成一個陌生化程度相當高的偏正詞組,與此類似的再如“搞藝術畫廊”;“搞三搞四”以前普通話中似乎不見,而“7 搞8 搞”恐怕也不會見到,但是在一些方言中有“搞七搞八”,如柳州和寧波,義為“搞這搞那”或“胡搞” (見《現(xiàn)代漢語方言大詞典》),所以,如果把前者看作在后者基礎上的類推仿擬或顛倒使用,大概還是可以接受的。
說到仿擬,我們看到的還有“非誠勿搞、非誠互搞、周末有搞、搞上加搞”等。
除了上述這樣“專名”式的使用外,下邊再舉兩個文本中的用例,由此大致可見網友們對“搞”真的是喜聞樂用。
“中華論壇”2011 年5 月22 日有一篇網文,標題為《有錢啊!美國一個都不敢搞的工程,中國竟同時開搞106 個》,下邊有這樣一個跟貼:“原因很簡單,美國人不搞,不是不敢搞,而是幾十年前就已經搞了,中國搞,不是敢搞,是不搞不行,歷史欠賬不還,欠的賬會越來越多?!?/p>
“愛卡汽車”2010 年5 月16 日有一篇標題為《搞就搞吧,反正不要錢》,文中有以下一段:“個人淺見,欲從事一個行業(yè),你必須對這個行業(yè)了解與熟悉,所謂欲搞之,必熟之,熟悉了,再搞,叫水到渠成,半推半就,不熟,亂搞,叫強人所難、霸王硬上弓。”
這樣的大量使用,除了帶來一些新的組合形式外,有時還會引起“搞”意思的變化,比如《中國經營報》2010 年8 月22 日刊登一篇文章,標題為《網上營銷 怎么“搞”?》,在“解題”部分,有以下一段文字:“在網絡時代,‘搞’字又被賦予了新的含義:某些人或事因為‘編排’得好玩引起網民的興趣,網民開始在網絡上自動傳播,這種傳播可能給這些人或事造成或好或壞的影響?!恪缃褚呀涀兂赡承┢髽I(yè)進行網絡營銷的重要傳播工具?!?/p>
根據(jù)這段文字,大致就可以歸納出作者所說的新含義:為了造成某種影響而有意“編排”。
現(xiàn)在又有一個問題:“搞”字為什么會在虛擬的網絡世界如此流行?要想全面回答,有必要結合更多的事項進行專門探究,而這里我們僅結合前邊的討論以及網絡語言的強烈訴求和明顯特點,初步提出幾個可能比較重要的原因:第一,求新求變求異的表達取向;第二,追求通俗化(甚至是某種程度上的粗俗化)的傾向;第三,直白外露、絲毫不加掩飾的表達方式。
上文中我們回答了“搞”在當下媒體中用量有所增加的部分原因,剩下的另外一部分原因,就是上述“搞”在網絡世界的大量使用,一定程度上也必然會反作用于現(xiàn)實交際(就像有些網絡詞語已經成功進入現(xiàn)實交際一樣),從而造成正式交際中“搞”使用頻率一定程度的提高。以下是《人民日報》的兩個用例:
(10)要通過學習,既搞明白我們“必須堅持什么”、為什么“必須堅持”,又弄清楚“不能搞什么”、“為什么不能搞”,從而不斷增強堅定不移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信心和決心。(2009.8.27)
(11)志愿服務沒有時間界限,志愿服務也不劃分地域界限、行業(yè)界限,在社會各角落都可以滲透志愿服務,而且可以常年搞、處處搞。(2012.2.28)
不過,我們認為,無論如何,“搞”的使用頻率都不會一直不停地增長下去,更不可能重新回到“高峰階段”的使用量。
注釋:
①在以往的研究中,我們也注意到毛澤東雖然是湖南人,即來自通行“搞”的方言區(qū),但是他建國前的著作中“搞”字用得并不多,甚至非常少,建國后才開始多用,因此一定程度上確實可以證明“搞”字使用由少到多的變化。至于其中的原因,主要是受時代及語言環(huán)境的影響,即“搞”剛出現(xiàn)時用得很少,所以他也基本不用,而隨著此詞使用的日益普及,毛澤東本人也開始較多地使用了。此外,毛澤東的早期著作語言較“文”,而后期的則比較通俗,這或許也是一個原因。
②截止于2000 年,四個階段分別是:1919-1949,1949-1966,1966-1976,1978-2000。
③我們進行的是全文檢索,結果顯示以篇為單位,而有時一篇之中“搞”不止一次使用。所以,本表的數(shù)字是含有“搞”字的文章數(shù),而不是“搞”的準確用例數(shù)(下邊的也是如此),實際的使用量應當比這里的數(shù)字略高一些。另外,因為不同年份的報紙版數(shù)不同,所以有的數(shù)字相近,但是頻率卻有較大差異。
④我們一直有一個想法,即與同類動詞(如“進行、從事、加以、做、作”等)相比,“搞”獨有一種直截了當、絲毫不加掩飾的“做為”義,這使得它更適合用于“直白”的表達,因而與“革命/批判/斗爭”的思維模式與表達需求更為一致。這個問題比較復雜,也比較有趣,可以進一步研究。
⑤與“搞”形成更嚴格語體色彩對立的是比“做”產生更早、更具文言色彩的“作”,三者的語體色彩分別是俚俗-中性-典雅。有兩個因素決定了“作”未能與“搞”形成此消彼長的互動性變化:一是語體色彩過于對立、跨度太大;二是“作”在現(xiàn)代漢語中的分布不廣、使用范圍有限。這個問題很有意思,我們將另文討論。
⑥我們已經搜集了大量相關的事實材料,也進行了必要的梳理和相關的思考,但是還沒有最終形成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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