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梅花
一年里,到蘭州的次數(shù)不多,一兩回,兩三回。喜歡把自己蟄起來過光陰。蘭州是一座水味的城市,車沿著黃河邊慢慢行駛,水也慢悠悠地淌著,都不急躁。偶然也見羊皮筏子、水車、一閃而過。對我來說,這座城市足夠的大,大得像我們?yōu)跚蕩X的曠野,常常辨不清方向。有一次打車,司機也不熟悉去省文聯(lián)的路,叮嚀我說,咋你路邊瞅著些,不要錯過嘮。蘭州方言軟而清亮,不像我們涼州的方言,堅硬瓷實,恨不能一個字在地上砸出兩個坑來。不管有事沒事,只要時間寬裕,都去省文聯(lián)大樓溜達一圈,對我而言,是順應內(nèi)心深處的召喚,是一種神圣的心靈歸屬感。
省文聯(lián)大樓上,掛著好多牌子,“甘肅省作家協(xié)會”“飛天雜志社”“甘肅省文學院”等。有時候忙著,只是在車上路過,大樓在眼前移過去,好多牌子也呼啦一下移過去??墒?,總是依依不舍回頭看,心里頭有些別樣的情懷涌出來,溫暖柔軟,猶如在大野里遇見的一座草廬,可以歇歇陰涼的那種踏實感。在蘭州這座城市里,能牽掛的,也就是這座大樓。其余的車水馬龍,高樓大廈,熱鬧喧囂,都與我毫無關系。
門衛(wèi)很仔細,問,找誰?回答說,到《飛天》編輯部。實際上,一次也沒有敲門進去,老師們都忙,不去打擾。只遠遠看著那扇門,心里滿足,那是我儲存了好多年的精神圣殿。走廊里是一種清涼的安靜,淡淡的墨香是柴薪,我們這些寫文字的人,靠著它取暖過冬,抵御光陰里的寒氣。
第一次到《飛天》編輯部,是2009年8月份,參加“甘肅省作家協(xié)會高研班(散文創(chuàng)作)”學習的時候。蘭州的8月還熱,穿了白底藍花的旗袍,怯怯的,走近文聯(lián)大樓,心里充滿著神秘感,上下打量這座樸實安靜的樓。
樓門口立著一塊很大的黃河石,黃褐相間,紋理纏繞盤桓,有著幽涼的黃河水的氣息。可是去年,文友說他記得那時候的文聯(lián)樓門口是一個樹根,根雕,黃褐色的。爭執(zhí)半天,我笨嘴巴舌的說不贏他。他是老師,口才好啊,滔滔不絕,那是有功夫的。最后我說,好吧,就算是根雕,是名貴的柳樹根。
那天見到了馬青山老師,和我想象的一樣,馬老師有著魏晉雅士的風度。最早知道他是詩人,后來博客里看到老師的字,我自己也不懂書法,只覺得老師潑墨落紙,字也像飛天,揮灑之間全是臨風而舞的飄逸。去年冬天到省作協(xié)填一張表,走廊里遇見了老師,他瘦了一些,人也如字,瘦而有儒雅的氣質(zhì)。老師也忙,寒暄幾句就上樓了。
我是非常感激馬老師的。首次在《飛天》發(fā)表作品,是老師編發(fā)的一組散文《本草系列》。那時候,散文作品多刊發(fā)在《散文百家》《青年文摘》《海燕》等省外的刊物上,本省的《飛天》一直是我的夢想,一直念叨著很頑固地投稿。但《飛天》的上稿是很難的,《本草系列》發(fā)表后,激動得很,閨蜜嚷嚷著去吃火鍋慶賀。你想,這么隆重的事情,哪里能讓我付賬呢,當然是她買單。后來,無論我有多喜慶的好事,她都假裝不知道。
只記得那天文聯(lián)大樓里極其的安靜,我們在走廊里走了一會兒就下來了,也沒有進到編輯部。隔著半開的門,看見編輯部的地上是一摞一摞的書,桌上半杯綠茶,頓時覺得神秘高貴。在樓下等老師們,我們壓低聲氣聊天,怕驚擾了大樓的寧靜。
去年在武威的一次筆會上,見到了《飛天》編輯部的老師們。大胡子的閻老師,他也是古浪人,說著我們地道的古浪話,倍感親切。高老師和左老師挺嚴肅的。美麗的劍云老師,腹有詩書氣自華,有著古典的東方美。對老師們,一直心存感念。
像我這樣打心底里敬畏文學的人,總被有些人看作傻氣。日子自然是世俗的。路上遇見兩個人,一個人肯定要說到錢,另一個也許要說到種種的權衡盤算。就是不會有人說到讀書寫作。若是你倏然間說出來,怕要被人視作異類。優(yōu)雅的東西慢慢被人放棄。記得有人當面取笑我,說,你這人傻得迂腐,見到編輯們就恭敬得很,覺得寫個文章就神圣得不行。不就是玩玩文字嘛,誰像你那么把文學當回事呢?
我敬重所有刊物的編輯老師,給我發(fā)稿不發(fā)稿,都不影響我的敬慕之情,恭敬之心。其實老天很公平,賜給我很多驚喜,一直讓心靈蘊含溫暖。去年給省外幾家刊物投稿,忘了署名,居然連文章題目都能忘掉,地址也忘掉,投稿投得顛三倒四。我的老師們都包容之極,知道我雖潦草粗心,做人卻是老實厚道的,寫文章亦是很用心。這樣的寬容,常常覺得幸運,遇上了很好的師長。寫作是一件漫長的事情,是領悟智慧的過程,而編輯老師們,是一路幫你布施,引領你用心修道的智者,所以敬重,所以感恩。
而那位玩文字的人,倒是玩得胡子也一大把繞在腳上了,走路差點絆倒,卻沒玩出來像樣子的東西。老天爺順便把他也玩了一下。他也玩古詩詞,依著我看,每首都像被深秋的清霜殺了一頓。那些被玩壞的漢字們,大約是夜夜在紙上哭著到天亮的。
寫文章的人千千萬,文如人,而刊物,更加像濾網(wǎng),過濾掉一個人心氣的浮躁,成就作家尊貴的氣質(zhì)。讀了湖南一位作家的話印象深刻,大意是說:“文學雜志是社會的一種文化氣息,文化是呈現(xiàn)給世界的氣質(zhì)。作家和雜志在相互成長,都是在為表達個人氣質(zhì)與集體氣質(zhì)。用這種氣質(zhì)影響一代又一代的人,成為有氣質(zhì)的人,成為有用的人……文化建立在前輩大師創(chuàng)造的經(jīng)典作品上……編輯們每天刪除丟棄一些無用的、不能供未來大師們成長的資料,在留用發(fā)表著讓未來大師誕生的具有文學性的史實。純文學雜志的偉大意義就在這里。”
寫作者在認真寫作,編輯在辛苦編輯,都是堅持著共同的夢想。
水墨是一種最美的潤軟意境。涼州的美,若不是千古一曲《涼州詞》,哪有今天的聲名遠播?蘭州的美,是因為兩本書,《飛天》和《讀者》。倘若是缺了這兩本書,蘭州的云還是云,樓還是樓,黃河水還是黃河水。但是,只有黃河水,而無墨香的城市,多么枯瘦,多么地沒有吸引力!一座城的美,除了外在的東西,應該是有文化的韻味和底氣,有水的潤澤、墨的清香,想一下都是飽滿從容,毫無蒼白淺浮。
《飛天》是一本包容而新鮮的文學刊物,自我讀到《飛天》,至少也十來年了,一直保持著獨有的文學品味,大氣、嚴肅、細膩。每期都有好看的小說、優(yōu)美的散文詩歌。敦煌的壁畫里,飛天是反彈琵琶,是天女散花,多么清雅的意象。那樣柔美的飛天,撒給這個喧囂的塵世瓣瓣安靜的夢想。
而《飛天》一直體現(xiàn)和蘊含的,是在未來的歲月里留給寫作者和讀者溫暖的情懷。它一直在傳遞最好的文學氣質(zhì),傳遞給讀者積極、樂觀、陽光的心態(tài)。人生浮華,渴望得到的東西很多。有的得到了,有的一輩子也得不到。等老了,回頭一看,留下來陪著自己的是什么呢?那便是一本書,幾章自己的文字。
書桌有《飛天》,有空兒時隨便翻幾頁。日子繁忙,給自己留一點澄澈的清閑,至少夢里有一份兒閑云野鶴的意蘊。讀書好啊,會把慈悲留給自己,會把心靜留給自己,會把內(nèi)心的豁達留給自己。無疾憤,無狹隘。心里添了柔軟的情懷,颯然、清幽、安靜。
堅守一份刊物是不容易的,但文學帶來的快樂蘊含在這艱難之中。寫作者一路的跋涉,是因為有一份純文學的刊物,在那里堅持著,不離不棄,靜靜地等待。有一句話說,成功的路上并不擁擠,因為堅持的人不多。而《飛天》,這一堅持,就是幾十年的光陰,滄桑、恬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