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拾日本傳統(tǒng)文化符號

江冰

江 冰 廣東財經(jīng)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院長、教授。并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小說學會副秘書長、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常務理事、廣東省中國文學學會副會長、廣州市文藝批評家協(xié)會副主席、中國小說年度排行榜評委。入選新世紀本領域最有影響的35篇論文、中國作家協(xié)會新銳批評家、廣東省十大優(yōu)秀社會科學科普專家。

八月驕陽，日本游覽，一路觀大和民族文化符號，思與我族之文化異同，以及本土文化之守護發(fā)揚，頗多感慨，略記一二，與友分享。

第一眼的日本，在大坂關西機場。中國字、黃皮膚，所有女子都化妝，所有男子都斯文。表面文章嗎？大日本國，小日本鬼，東亞近鄰，抗戰(zhàn)、哈日、日劇、日車——復雜情感，一言難盡。

第一日重頭戲是京都清水寺，唐朝時建，當時日本國都，依稀可見大唐風采。沉著大氣的暗色，磅礴氣象的大屋頂。寺廟建在陡峭山坡，基座由數(shù)十根巨木支撐，香火極旺 ，祈福人眾，出世大黑面相殊異。祈求姻緣美滿的寺廟前 滿滿和服少女，有日有中有歐美，少女心思大同小異。迎面一位清水寺求姻緣的和服少女，我隨口贊這件華美， 少女抿嘴一笑，開口謝謝，“哈！東北人哦”。索性問她：租的嗎？答曰：日元六千租一天包化妝包更衣。 因為自己不會穿，好煩瑣呢，還得穿木屐。眼看一和服少女摔倒。體驗也不易，花錢還費勁。不過清水寺山門上下，花團錦簇的和服倒是給人歷史穿越感，亦十分養(yǎng)眼，恐怕是第一日本符號 吧。

隨后去大坂城，大坂城的輝煌亦可見當年關西將軍的威風， 雄踞城堡，巨石構(gòu)成的地基和城墻。寬闊的護城 河，隔河俯視大坂城。關西關中關東，每處古跡 都會讓我回放日本歷史劇。不過，我個人還是喜歡京都那條街，買了幾個風鈴， 日本元素，大唐遺韻。日后找機會直飛小住幾日，方可細細體會。中日文化淵源甚深，但令人羨慕的是日本傳統(tǒng)千年延續(xù)，幾乎未遇浩劫，更無一日斷裂。

轉(zhuǎn)道富士山，日本最高峰，大和民族圣山。一車的人都相當熟悉，日文化輸出與產(chǎn)品并肩，與日劇日星合流，所以第一眼看到?jīng)]有驚訝。陽光艷照，近處仰望，黑色火山石山峰寸草不生，因為積雪化盡，反而顯出單調(diào)。但難得的是其造型， 似一巨大斗笠，襯著藍天白云 ，顯出神圣莊重。 山下飯館首次見到職業(yè)藝技，風景點的表演節(jié)目，可排隊合影，無需小費。這一點與美國迥然不同，日本服務員不分性別年齡，一律勤勉熱情，可引為內(nèi)地行業(yè)榜樣。藝技亦是 ，笑容常在，雖然演出的兩位有點年紀，眼神流露疲憊。日本各地神社香火不斷，與地域文化，與民間節(jié)慶聯(lián)系密切。日本字“祭”就是節(jié)慶意思，想想也與我古代文意相同。當?shù)厥最I，應該是世襲貴族，多有塑像，還有各路大神。各地均有自己獨一無二崇拜系統(tǒng)。具體備制沒有研究 ，但民間信仰不斷，自然為旅游地打上文化底色，深為羨慕。反觀我大陸各地由于傳統(tǒng)斷裂，文化不但難成底色，卻又時常流于拙劣化裝脂粉般膚淺，如何不發(fā)出一聲嘆息？

富士山作為文化符號的產(chǎn)品開發(fā)，亦大有情趣，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古風與時尚，崇拜與家用……常有巧妙結(jié)合。細細體味，可圈可點。民間工藝與當代藝術家并行不悖，共同發(fā)力 ，創(chuàng)作生態(tài)氛圍極好，其實踐經(jīng)驗也大可借鑒。富士山旅游大熱，但開發(fā)卻相當謹慎，旅館酒店限制發(fā)展，除大雪冬季外，每年還有政府規(guī)定的封山時間，讓圣山喘息清靜休整，類似休漁期。旅游業(yè)也如脫韁野馬，稍不約束，也就放縱無度了。

名著《菊與刀》說到日本人每一家族每一群落都有他們獨自的神氏，反而對直系先輩只拜祭三代——這恐怕也是本土文化根深葉茂的緣由。意外地發(fā)現(xiàn)入住酒店服務臺的書法，恰是一部日劇片名。武士相斗，軍閥混戰(zhàn)，均有自己的戰(zhàn)爭庇護 神，更不用說關西關中關東地區(qū)了。各地大酒店居然多有什么“祭”的民間節(jié)慶表演，不像學生，也非專業(yè)藝人，恐怕又是神社主持的活動。日本神道教與佛教并舉，前者在民間有大影響。打開電視，一是棒球比賽，二是祭花車比賽，也有評委，也有電視主持人現(xiàn)場解說。

富士山下忍野八海，再次顯示日本人螺螄殼里做道場的非凡功夫。所謂八海就是八個水塘， 且是小水塘。一汪清水，賣點只是富士山雪水。 想我人間奇景九寨溝，也不過謙遜稱溝，小日本大言不慚，小水塘稱海而且是“八?！薄Ｗ屑毧磁谱咏榻B，2013年居然成功申請世界文化遺產(chǎn)，不知以何道法瞞天過海。也許我獨自妄言，也許還大有講究呢。不過，作為古村落保護，忍野八海值得稱道。農(nóng)戶生活富裕，享受現(xiàn)代文明，維護傳統(tǒng)居家形式，沒有“騰籠驅(qū)鳥”之悲劇。農(nóng)民在旅游點里或經(jīng)商或勞作，怡然自得。不少農(nóng)舍前有自動投幣木箱，100或200日元（100日元相當人民幣六元）一袋有機蔬菜，投幣自取，古代遺風。

東京的皇宮外苑也是游覽的重頭戲。日本天皇住處，包括皇太子和太子妃住處。大和單一民族統(tǒng)一版圖至今二千年，天皇在國人心目中地位特殊且穩(wěn)固。御天造大神，明治維新留下他，二戰(zhàn)審判放過他，看來都有他的道理。二戰(zhàn)后，美國麥將軍說服國會，為馴服日本人必須不殺天皇。世界之大，各有殊異呵！少數(shù)警衛(wèi)，大不如韓國青瓦宮守衛(wèi)森嚴。天皇居處雙重橋封閉，遠遠望去似乎只有一崗亭一衛(wèi)兵肅立。但皇宮前面廣場極大，深黑砂石鋪面，古時道路穿場而過，據(jù)說砂石上只要有人行走，必發(fā)出聲響，便于警衛(wèi)。偌大廣場有一塑像楠將軍護衛(wèi)，游動哨就是遠遠有一名警察，很安靜，很大的廣場，守望著寸土寸金的首都，可見皇室地位，既懸空又實在。

上午去皇宮，下午去東京淺草寺。淺草寺，日本詩歌詠頌之地。寺即佛地，七世紀建，亦與大唐深厚淵源，對大和文化影響悠長深遠。主殿恢宏，金碧輝煌，周圍小寺卻是濃郁古風，古往今來，多少僧人多少故事。私下又想，幾千年，佛教與日本國教神道教又是如何相處呢！淺草寺前一條街，對于不信佛的游客來說， 可以分至少一半的興趣來游覽。一街的日本傳統(tǒng)文化符號十分搶眼，賦以融入當下生活的時尚色彩，印象深刻且美好。這是大和民族的財富，令我羨慕。

日本的酒店也值得一說。大堂寬敞，設計簡潔，感受傳統(tǒng)?？头颗c香港相似，小而精致，沒有一點寬裕。但極其潔凈，牙膏嬌小，牙刷玲瓏似兒童用品。燒水杯 放在小桌上，燒水電磁盤嵌入桌面。拖鞋皮質(zhì)， 柔軟浴衣；浴頭水灑點如針眼，出水卻密集柔和，浴液出奇滑潤；充電插座從床頭柜臺面伸出，所有的細節(jié)較之于內(nèi)地五星，除豪華不及外，都是有質(zhì)量的服務。務實中兼得美感，你不得不感嘆他們的精致與認真。名古屋酒店，大堂里都是日本元素，驚訝那件懸掛在沙發(fā)后的豪華布料，好似一件貴族的衣服。幾件花道作品，附有銘牌，藝有出處。endprint

從酒店出來，去參觀東京商業(yè)中心，布局與廣州大同小異，印象深刻的是工藝品一精致二微小，恐怕與狹小島國空間局促有關，螺螄殼里做道場，咫尺之間騰挪移轉(zhuǎn)，一如東京酒店，麻雀雖小五臟齊全，用盡心思，用盡空間。傳聞中的東京銀座大街，日本繁華奢侈的標志，周日近午顧客出奇的少，是經(jīng)濟低迷，還是東京人周末出城？不得而知。反正一街大多華人游客，豪華商店都配漢語說得溜溜的售貨員，殷勤服務，一問多是中國大陸留學生。

日本餐也是文化符號。日本大餐是什么呢？搶眼的幾乎都是小吃。一個飯團壽司，一個海鮮米飯，一個配料湯面似乎就擺起了豐盛大宴，拆開來看就是小把戲。但色味繽紛的包裝，卻足夠讓你眼花繚亂，以為遇上大把戲，細想一下，與中華八大菜系撞面，十足小巫見大巫。但你又不得不佩服，日本飯菜把 跑龍?zhí)仔〕园绯闪舜髮④娒拦?。過度包裝是他 們的特色，亦是軟肋，因為戲衣盡管斑斕，內(nèi)里卻無乾坤。可你得承認日本食品的精致，個頭小卻實在是精品。連鎖小店即熟食品包裝精美，一百日元相當人民幣六元一個面包，味道好極。易拉罐較 我們小一半，快熟飯面大約五百上下，人民幣三十元一份，似乎與美國超市價格相近。餐桌上辣 椒醬玲瓏小罐，內(nèi)里小勺我看比挖耳勺略微大點，精致到家，玲瓏到家。喚服務員點餐，穿傳統(tǒng)家常服小姑娘到你面前一順溜跪下寫牌，嚇一跳。這種服務如何消受得了呢？弄得我都沒好意思拍照。日本小吃與古代文化如影隨形，民間茶道花 道書道之精神似如光芒照耀。外觀之美確如戲衣輝煌，每款均有講究。

西關酒店送早餐。學日本人減肥，一碗粥加 一塊白豆腐，白米粥加了點黑色咸菜。一嘗是極細海帶絲，腌制咸菜，傳統(tǒng)式。那一小塊豆腐觀察日人享用，先用小夾夾點像黃色奶油放在上面，橫切蔥花撒下，再加點醬油，完成一件儀式一般的心情下，小心翼翼地入口，那淡黃居然是 姜末，三口吃完，感謝大神。清淡的傳統(tǒng)味噌湯。一種用豆醬燒的湯，相 當韓國醬湯，加蔥花，加海帶絲，加魚絲，加蘿卜絲，加豆干絲，海鮮湯爽口，還是沒忍住，加 兩片培根一小瓢炒蛋，與那神豆腐一點黃的姜末一般，由于過度加工而喪失了食物的質(zhì)感，沒有 了咀嚼的快樂，唯有燒麥雖個頭只有廣州一半， 但味道口感一致，想明白一理：日本餐均為過度 包裝，骨子里與韓國老三樣，醬湯米飯加泡菜的 簡樸相去不遠，只是豪華版罷了。

日本人為何可以把事做到極致，強迫癥一般地精致到極致？我以為，大部分有道理，小部分強迫癥，島國狹促危機感，全球競爭緊迫感，天然少資源憂慮感，自尊、潔癖、遠慮、核武器、防輻射、無污染……都是強迫癥根源。我一直在琢磨中，幾天下來似乎悟出一些道理：島國無資源，危機感緊迫，必須專一用心鉆研，精妙獨特方有勝算。比如讓日本人戰(zhàn)后自豪處，三件東西打遍世界，電飯鍋、電視、汽車，都是深入鉆研的結(jié)果。

無論如何評價，日本人注重民族文化，自覺維護傳統(tǒng)的態(tài)度，其本土、其地域、其節(jié)慶、其標示，種種實踐，那么執(zhí)著，那么一成不變，的確值得我們思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