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風波

盧志容

（江蘇省丹陽市）

招待所風波

盧志容

（江蘇省丹陽市）

人物：小喬，女，20歲，招待所服務員

老者，男，60以往

小劉，男，22歲，派出所民警

時間：清明前夕晚上

地點：某縣一招待所服務臺前

【幕啟。舞臺上設一桌案，案上立一招牌，上書“服務臺”三字，上方掛“治安保衛(wèi)

先進單位”的銅牌一塊，墻上有“老人優(yōu)先”、“軍人優(yōu)先”、“賓至如歸”等字樣。

小喬 （手持毛巾，邊拍撣身上的塵土邊上，關門，自白）招待所，招待所，天下顧客的安身之所；服務臺，服務臺，上帝和仆人交流信息的平臺。今天輪到我值夜班，忙了半天，天色已經(jīng)不早，看來今天不會有客人來了，我也該放松放松歇口氣了。（坐到服務臺后，打開電視，立即傳出輕松明快的音樂）

【老者身著褪色舊軍裝，腳穿半新解放鞋，手提一只皮革手提包，風塵仆仆地上。

老者 有人嗎？

小喬 （調(diào)小電視音量，熱情地）來啦來啦?。ㄩ_門迎客）老大爺，您請進！您老人家是要住宿的吧？

老者 是的。還有房間嗎？

小喬 有，有。老大爺，您是第一次到我們這里來住宿吧？我告訴您啊，我們這里的房間都是標準客房，設備齊全，條件優(yōu)越，價錢公道，而且我們的服務員都是經(jīng)過專業(yè)培訓的漂亮姑娘，服務很周到的。

老者 住一夜要多少錢？

小喬 不多。我們是招待所，面向人民群眾，最好的房間也只要250元。

老者 這么貴啊！

小喬 不貴。您看見前面那家紅運飯店了吧？到那里去住一天，至少都要上千元呢。其實不就是豪華一點嘛，您看我們這里多實惠啊，也有空調(diào)，有彩電，有電話，有洗澡間，既方便又舒適，保您住得滿意。您住到我們這里啊，就像到了自己家了。要不我?guī)M去看看？

老者 不用了。小姑娘你很會做生意啊。有便宜點的房間嗎？

小喬 嫌貴？一看就知道您是一位儉樸的人，舍不得住最好的房間，那您就住305房間吧，150元。條件也是不錯的。

老者 還有便宜點的嗎？

小喬 還嫌貴？老大爺您是不常出門吧？您太不了解我們餐飲住宿業(yè)的行情了。如今到哪里不要這樣的價錢啊。不瞞您說，我們這里可以說是全縣最廉價的了。也罷，您就住216吧，80元。

老者 還有便宜點的嗎？

小喬 （臉上立刻現(xiàn)出一絲不屑和失望）你還嫌貴??！我跟你說了半天算是白說了。

老者 真對不起。

小喬 （忽然靈機一動，體諒地走近老者壓低聲音）可以報銷嗎？

老者 （不解）什么意思？

小喬 這還不明白嗎，我是說可以報銷的話，就住好一點的房間，反正你們村委會會給你報的，不用你自己掏腰包嘛。

老者 村委會？報銷？哦，小同志，你這種想法可不對頭啊，不管是公家出錢還是個人出錢，能省都應該省一點嘛，何必花那么多錢睡一夜覺呢，你說對不對？

小喬 （尷尬地支吾）啊，也對，也對。

（旁白）真是的，不識好歹，一點經(jīng)濟頭腦都沒有。我看這老頭兒不是死腦筋就是假正經(jīng)。

（轉(zhuǎn)而反唇相譏）不過呢，這樣一來你們倒是省了，我們的營業(yè)不是就少了嗎？國家都在千方百計促進消費，擴大內(nèi)需，要是大家都像你這樣，咱們的國民經(jīng)濟可怎么搞活啊，你說對不對老頭兒，哦，不對，老人家，也不是，老大爺？

老者 （笑）你說得有道理。可是你看我不是有錢人啊，所以我現(xiàn)在就只能精打細算，不能大手大腳，只能低開支，不能高消費。因此也就只好麻煩你再查一查，看是不是還有再便宜一點的房間。

小喬 （忽然動了惻隱之心，同情地）也是，那好吧，看你這么大年紀了，難得出趟門也不容易，生活又這么拮據(jù)，就方便你一下吧，住109大房間，30塊錢。把證件拿出來，登記。

老者 好，謝謝你啊小同志！

小喬 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

（旁白）誰讓我遇上你這樣一個特困戶呢？得，本想攬個有點身份的客戶，得點獎金的，完了。（接過證件，走向服務臺后，正欲登記，突然大驚，手捏證件反復審視，然后走下服務臺，來到老者面前上下打量，又跑到門口張望，最后回到老者面前輕輕問）就你一個人？

老者 （不解地）是啊，就我一個。

小喬 步行來的？

老者 是啊。

小喬 打哪兒來，往哪兒去？

老者 從部隊來，路上耽擱了時間，到這里晚了，所以來住一夜，明天在你們這里辦點事就回部隊去。

小喬 （步步追問）你們部隊駐哪兒？什么番號？

老者 （和藹地笑）小同志，這你是不該問的，你不懂，部隊的駐地和番號怎么好隨便告訴你呢？這是軍事秘密。

小喬 （頓生狐疑。旁白）拉倒吧，誰不知道北京軍區(qū)駐北京，南京軍區(qū)駐南京，沈陽軍區(qū)駐沈陽，還軍事秘密呢，我看你是心里有鬼。

（警覺地隱忍，竭力不露聲色，回到案后登好記，把證件還給老者，笑吟吟地）你有什么貴重物品需要我們代為保管嗎？

老者 不必麻煩了，我沒有什么貴重物品。（說話時下意識地微微提了一下手里的包，并換了一只手）

小喬 （認真注視了這一細節(jié)的全過程，嚴肅地）請你把包給我。

老者 這，包里是我的日常生活用品，沒什么貴重東西呀。

小喬 這是我們店里的規(guī)定。

老者 （疑惑）規(guī)定？有這樣的規(guī)定？

小喬 （堅決地）請你支持我們的工作。

老者 （只得把包交給小喬）好好，我支持你們的工作。

小喬 好了，你馬上到房間里去休息吧，往里走右拐第四個門就是。

老者 （剛轉(zhuǎn)身走出兩步又回）你把包給我，我要拿一下洗漱用品。

小喬 （越發(fā)生疑）你去吧，等會兒我會派人給你送去的。

老者 那好吧。（欲下，摸口袋）哎喲，我得出去買包香煙。（說著往門外走去）

小喬 （急攔）哎哎，你不要走啊！

老者 （止步，生氣）怎么，你不讓我出去？這也是你們的規(guī)定？

小喬 （機警地，微笑）我們要為你的安全負責嘛。

老者 （領悟，轉(zhuǎn)而溫和地）哦，小同志，請放心，不會有問題的。（又欲走）

小喬 （急，大聲喝令）你給我回來！

老者 （愣）你——？

小喬 （嘲諷地）想抽煙嘛，你就忍一忍吧，現(xiàn)在不是提倡戒煙嘛。

老者 （語塞）這——（生氣地）你就這樣為顧客負責嗎？

小喬 （挑戰(zhàn)地瞅著老者，冷冷地）怎么樣？回房間去吧？

老者 （氣憤）豈有此理！你把包給我，我不住你們這里了！

小喬 （變臉）怎么，你想溜？

老者 什么？溜！你把我當什么人了？

小喬 這你自己最清楚！

老者 （憤怒至極）混帳！

小喬 （針鋒相對）你敢罵人？

老者 （竭力忍耐）好，我不該罵你，你把你們負責人給我叫來，我在房間里等著。（氣呼呼地下）

小喬 （對內(nèi)冷笑）對，回房間就對了嘛。（迅即回到案后撥通電話）你是王所長？我是招待所小喬，對。我們這里有情況，剛才來了一個冒充將軍的可疑人物。是啊，將軍！我把他穩(wěn)住了，對。請你馬上派人過來核實一下。（放下話筒，得意地旁白）真是人不可貌相?。∵@招待所里南來北往的，我什么樣的人沒見過，還想逃過我的眼睛？我這個治安保衛(wèi)先進典型不白當了？（對內(nèi)）我看你啊，來得就去不得羅。（突然有所悟）不過有點不對啊，這人既然要冒充將軍，為什么又不讓人輕易看出他是將軍呢？他這樣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更危險的騙局？對，我要像美國總統(tǒng)對付國際恐怖組織那樣，采取先發(fā)制人的策略，主動出擊，打他個措手不及。

【摩托車聲由遠而近，戛然而止，小劉上。

小劉 小喬！

小喬 （迎上前去，親熱地）小劉，就你一個人來嗎？

小劉 我讓小李在門口守衛(wèi)了。

小喬 我就知道王所長一定會派你來的。

小劉 為什么？

小喬 （嬌嗔地）裝傻！（拿來住宿登記簿，指點）你看，就是這一個。

小劉 （念）聶懷志，男，62歲，省軍區(qū)中將司令員。（若有所思）

小喬 就在109房間，我領你去。

小劉 別忙，你先把情況講一下。

小喬 好。此人一身舊軍裝，一雙解放鞋，孤身一人，徒步而來，老土老土的，跟山里的農(nóng)民沒什么兩樣，根本沒有個將軍樣。

小劉 （思索）嗯，就這些？

小喬 （不耐煩地）怎么，你懷疑我的判斷？你想啊，他要真是將軍，會不去住大賓館而來住30塊錢的房間嗎？他要真是將軍，會不坐豪華轎車不帶隨從警衛(wèi)而獨自來此嗎？再說，他要真是將軍，我們縣委縣政府會不派人大張旗鼓迎接嗎？

小劉 他是不是微服私訪呢？

小喬 得了吧，我看你是清宮電視劇看多了，如今的干部拿架子擺闊氣還來不及呢，誰還來微服私訪啊，你可真是傻冒！

小劉 這——（傻笑）

小喬 更重要的是，他一進來我就看出他神色惶惑，行動詭秘，很不正常。后來他見苗頭不對還想溜呢。

小劉 （果斷地）好，你去把他帶出來。

【小喬下，領老者上。

老者 （見小劉，驚，氣憤）警察？這是怎么回事？

小喬 怎么回事？你跟我們劉同志說清楚吧。

小劉 （打量老者，威嚴地）你叫聶懷志，軍區(qū)司令員？

老者 你們懷疑我？

小劉 不懷疑我們就不來了。把證件拿出來！

老者 （因受辱而極度憤懣地）你?。◤娙?，交證件）

小劉 （仔細辨認證件，然后將其插入自己的口袋）請跟我走一趟！

老者 （痛心疾首地）胡扯！你憑什么帶我走！

小劉 少羅嗦！有話跟我到派出所再說。

老者 （怒吼）你去把你們秦局長給我叫來！

小劉 （驚疑）……我們秦局長？好大口氣。

小喬 （急上服務臺取出手提包）小劉，這是他被我扣下的包。

小劉 （接過包隨即檢查，翻出一堆洗漱用品之類的東西，又取出一本軍事雜志，接著在手提包的夾層里發(fā)現(xiàn)了兩沓嶄新的鈔票，取出，問老者）這些錢是你的嗎？

老者 廢話，不是我的難道是你的？

小劉 干什么用？

老者 有必要告訴你嗎？（少頃）也好，我就告訴你吧，免得你懷疑——送給一位烈士的家屬。

小劉 （沉吟，自語）兩萬塊錢送給一位烈士家屬？自己卻住30塊錢的房間？還要見我們秦局長？（問）你究竟是什么人？

老者 你說呢？

小劉 （繼續(xù)檢查手提包，在一本現(xiàn)代戰(zhàn)爭論著的書頁中落下一張照片，隨手拾起，看，猛然震驚，審視老者。把小喬拉到一邊）小喬，不對呀！

小喬 是不對嘛，我敢肯定他是冒牌將軍。

小劉 不，是真的，你看這照片。

小喬 （接過照片看，驚）左邊這個是你爸爸，這一個不就是他嗎？那他——？

小劉 沒錯?。O度不安）糟了！糟透了！（躊躇良久，硬著頭皮走近老者，尷尬地賠笑）請問您是——？

老者 證件不在你的口袋里嗎？軍區(qū)司令員聶懷志，坐不改姓，行不更名。我告訴你啊小同志，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你對我進行了搜查，你已經(jīng)侵犯了我的人身自由，你是要為你的行為負責的。

小劉 （敬畏地奉還證件，敬禮）首長，對不起，冒昧了！我犯錯誤了！

老者 你也知道自己犯錯誤啦？

小劉 請看您這照片，這一個就是我的爸爸，劉劍鋒。

老者 （愣怔，陡然驚喜地端詳）??！你就是劉副師長的兒子？像，像?。。ㄉ钋榈匕阉麚砣霊阎?，悲痛地懷念）孩子，你爸爸跟隨我多年，當過我的警衛(wèi)參謀，是個好同志?。∪ツ?，劉劍鋒同志在抗洪搶險中身先士卒，不畏艱險，帶領士兵扛沙包，救群眾，在危急關頭挺身而出，不幸犧牲了。我們都非常懷念他??！明天就是清明節(jié)了，我這次來是要祭奠烈士的英靈，看望烈士的家屬??！想不到——

（突然，他憤憤地沉下臉來，推開小劉）不！我看你不像，不像是英雄劉劍鋒的兒子，你是個冒牌公安！

小劉 （愣，滿臉掛淚，急切地）不不，我是真的，我真的是劉劍鋒的兒子！不信您跟我回家去見我媽媽。不，我馬上打電話讓媽媽來接您。

（見老者昂首不理，急，便拉過嚇傻了的小喬，抱怨）你這是怎么搞的！他是我爸爸生前的老上級聶司令員！

小喬 ??！那，那你怎么不早說呢？

小劉 廢話，你看我能早說嗎？我具備早說的條件嗎我？

小喬 （惶恐不知所措地端過椅子）首長，都是我不好，真對不起！這實在是一場誤會。您請坐，消消氣吧。

老者 （看了小喬一眼，佯嗔）不用了，我這樣站著氣還順一點呢。好厲害的小丫頭，差點兒沒把我的心臟病氣出來。

小劉 （賠禮）今天的事，實在是一場誤會，讓首長受委屈了。請抽支煙吧。（點燃）

老者 （吸了一口）不帶我走啦？

小劉 （憨笑）……我馬上給局里打電話，請秦局長向縣委報告。首長，您來怎么事先也不通知一聲呢？

老者 通知什么？胡鬧！我告訴你啊，你千萬別給局里打電話，弄得滿城風雨的。其實今天的事也不能全怪你們，說起來還主要是我自己的責任。我本來是想不驚動地方的，結(jié)果呢，你看，反倒弄巧成拙了。（無限深情地）小劉，你媽媽現(xiàn)在好嗎？爺爺奶奶的身體怎么樣了？

小劉 （悲傷地）爺爺不久前去世了，奶奶臥病不起，全靠媽媽服侍。媽媽也比較虛弱，老毛病了，哮喘。我爸爸犧牲后，媽媽很悲痛，可她非常堅強，從來不在我們面前流淚，怕我們傷心。

老者 （感嘆）哎，不容易，了不起??！不愧是英雄的妻子！告訴你，她當年到部隊去跟你爸爸結(jié)婚的時候，我還是他們的證婚人呢。好了，明天一早我就上你家去。

【頓時，氣氛活躍了些，小劉赧然地笑，小喬羞澀地笑。

老者 （嚴肅而意味深長地）今天的事，雖然不能全怪你們，確實是一場誤會。不過，你們好好想想，這難道僅僅是誤會嗎？咹？

【三人深沉地偎依，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