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歐洲,中國人的“大國沙文主義”在蔓延。
“小機場!”在哥本哈根轉(zhuǎn)機時,剛出機艙,就聽到后面的中國人這樣對同伴說。他們是機場里少有的幾個中國人,也是我在10個小時的疲憊飛行中聽到的最親切的話語。這的確是個小機場。盡管一些宣傳資料都說,哥本哈根機場是歐洲最大的中轉(zhuǎn)機場之一,是歐洲三大機場,但是,這個所謂的歐洲大機場,充其量也就是中國某個省會城市的機場般大小。狹長的過道、稀少的人群,有時候甚至讓你覺得,這只是到了小鎮(zhèn)。幸好偌大的中轉(zhuǎn)大廳讓我找到了一些大機場的感覺。
在卑爾根,這種大國沙文主義的情懷更加強烈。該怎樣來形容這個挪威的第二大城市呢?我想了幾個帶有強烈個人感官主義色彩的形容句。第一,這是一個步行25分鐘就可以看穿的“大城市”;我和其他幾個中國記者就在市中心的噴泉廣場下車,然后用了兩三個小時逛遍了全城的著名景點和商場,然后趕往會場。我們完成的動作包括:購物,而且是好幾包;照相和合影,而且是有景點必照,數(shù)以百張之多,充分表現(xiàn)了“中國人的陋習”。
第二,這是一個讓你和你的同伴永遠不會走失的“大城市”。我們當然被各種細節(jié)所吸引,但是,無論我們?nèi)绾尾活櫦巴?,或許在購物之余抬頭擔心走丟而準備找同伴時,同伴保證在幾分鐘之內(nèi)就出現(xiàn)了。確切地說,是大家又撞見了,因為城市實在太小了。
第三,這是一個讓你想起千百次中國某個精致小鎮(zhèn)的“大城市”。我們無數(shù)次驚嘆和失望,宣傳資料里所描述的知名度與事實存在巨大反差。比如,這里的魚市全歐洲著名,但是,到了后才發(fā)現(xiàn),那幾乎可以用路邊攤來形容。對于我這個來自浙江義烏的人來說,我可以“很負責地說”,這個歐洲著名的小魚市就相當于義烏1984年最早起家的第一代小商品市場,而現(xiàn)在,義烏的小商品市場已經(jīng)到“第七代”了吧。于是,我暗暗竊喜,終于可以說“中國比歐洲領(lǐng)先25年了”。
我還有一些更個人主義色彩的詞,比如,太小了、街道太窄了、房屋太舊了,等等。我們的理性在不斷提醒我們,作為一個時政記者,理應用更深入、更客觀和有比較性的視野去審視這個“歐洲著名的大城市”,但是,作為一個“普通人”,那種中國人特有的物質(zhì)氣、庸俗感、感官性會不時地沖擊著我,讓我有一種不得不說,而且不加思考地、平鋪直敘地、不加修飾地去述說的沖動。
這種自我心態(tài)的膨脹到了極點,等回到了住處就可以發(fā)酵出“物極必反”的效應了。我在想,為什么中國人在歐洲總是會有這么多“大國沙文主義”的感覺呢?什么叫“大國沙文主義”?百度上是這樣說的:一般都是對自己所在的國家、團體、民族、組織感到過分的驕傲,因此看不起其他的國家、民族和團體,是一種有極端偏見的情緒。
過去,我聽到別人有這種感覺時,還在批判?,F(xiàn)在,我自己有了這種感覺,等到反思時就更加無地自容了。于是,在步行、望窗外、洗澡、方便、睡前思考之余,我總結(jié)了幾點。即中國人出國,容易有三種“比較心態(tài)”。一是喜歡比國家的狀況,而不是比個人境遇。人們總是會想,中國怎樣怎樣,而這個國家又只是如何如何,而不是去想著,自己怎樣,而人家全民可能都很富裕。
二是喜歡比硬件,而不是比軟件。中國人一到國外城市,就會去看這個城市有沒有高樓大廈,房屋新舊程度如何,購物場所是否繁華,卻很少去注意這個城市的人文氣息、社會秩序,等等。
三是喜歡比表面的東西,而不是比精神狀態(tài)。比如,我們常常只看到人們的衣著、街道破舊、死氣沉沉、不熱鬧,而沒有考慮到他們的生活遠比我們愜意、幸福指數(shù)高。
我想,這樣的比較是非常容易讓中國人陷入大國沙文主義的。當然,我相信,這是有原因的。原因主要也是三點:一是中國人一般出國旅游都是走馬觀花,怎么可能去注意人家的人文氣息呢?二是中國人過去30年,已經(jīng)被“經(jīng)濟主義”的國家發(fā)展路徑和輿論宣傳導向“內(nèi)化”得一塌糊涂,去一個地方,當然會自然而然去比一些硬件和肉眼看到的東西,而不是去思考文化、精神和社會層面的東西。第三,歸根結(jié)底,還是中國人出國機會少,不知道世界到底有多大,見識不多。當然,我也絕沒有否定中國是大國之意。我在許多次外出講課時都曾開玩笑地說過,在國外,中國精英在那里一站,無論你說不說話,就是一個大國。比如,2008年底在美國,我參加的東亞與太平洋組有一次向賴斯提問的機會,十國記者要商量一個問題,所有人幾乎都在顧忌著我的考慮?,F(xiàn)在也是,在一個氣候變暖的會上,挪威能源部副部長的助理早早地就在會場上等我們,然后單獨把我們拉到一邊,向我們解釋這次會議的背景和個中原因等,然后上來就說“你們知道,我們挪威是小國”。而在挪威總理的發(fā)布會上,我和我的同行搶到了“五個提問機會中的兩個”,會后挪威總理的秘書就塞了張字條過來說:“我被你們中國媒體的熱情徹底感動了?!彪y道是“小國總理”因“大國記者”連續(xù)提問而受寵若驚嗎?很有意思的話題。
不過,我還是覺得,中國大國的世界影響力是有限的,也是復雜的。我的忘年交張維為先生曾在行遍百國之后用“出租車、貧民窟、閑人、書店、排隊、軍人”來做百國的比較。我也不想用理論來解釋,而想多說一些身邊的事實。
摘自《大國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