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齒莧之戀：愛上“不食人間煙火”的人

徐雪嬌

陶亞蒙和王磊

馬齒莧是田野路邊最常見的野菜，向陽生長，味道清涼，還兼有藥用功能。2013年7月，美國艾默生公司濟南分公司的白領(lǐng)陶亞蒙辭職，來到山東臨沂農(nóng)村，種植10畝馬齒莧，以拯救她的救命恩人王磊——因為染色體缺陷，王磊患上絕癥，無法進食任何含有“蛋白質(zhì)”的食物，被稱為“不食人間煙火”的人。

陶亞蒙能救王磊的生命嗎，如同當年他救她一樣？

“至少35歲以前，我不打算戀愛結(jié)婚。”

2013年1月，一個風清月朗的夜晚，陶亞蒙久久地看著電腦上的這一排文字。在電腦上說這番話的，是令陶亞蒙心儀的“救命恩人”王磊。

陶亞蒙1987年生于山東濟南，父母都是醫(yī)生，2005年，她考入上海一所大學財會專業(yè)。大二時，相貌姣好、熱情開朗的她接受了老鄉(xiāng)許開亮的追求。2009年，陶亞蒙和許開亮都進入濟南興業(yè)進出口公司工作。2010年9月，公司原財務(wù)部副總監(jiān)辭職，工作踏實的陶亞蒙成為大家公認的新人選，她自己也志在必得。

可9月22日，經(jīng)過一輪競聘，公司宣布的勝出人選竟是剛剛工作不久的大學生李瑤瑤！那年6月，陶亞蒙曾去李瑤瑤的宿舍找她談工作，李瑤瑤出去買飲料時，她隨意翻了壁櫥里的一本書，結(jié)果意外看到一張公司總經(jīng)理劉玉剛和李瑤瑤在一起的裸照！陶亞蒙頭腦一熱，在公司論壇上發(fā)表了一個題為“她憑什么當上副總監(jiān)”的帖子，貼上了那張照片。發(fā)帖20分鐘后，她就覺得不妥了，趕緊登陸刪除?？伤龥]想到，她的帖子已經(jīng)被很多人轉(zhuǎn)載。公司技術(shù)人員通過發(fā)帖的IP地址找到了陶亞蒙。2010年10月8日，陶亞蒙收到了被開除的通知。當天，許開亮也向她提出分手——因為劉玉剛找了他談話：如果他離開陶亞蒙，就可以做外貿(mào)部總監(jiān);不然，也讓他離開公司。結(jié)果，許開亮選擇了前者……

比事業(yè)失敗更殘酷的感情背叛，令陶亞蒙萬分悲傷。當她逃回家尋一份心靈的安靜時，還沒進門，遠遠就聽到了父母的吵架聲。離開煩憂的這一切，這個念頭閃了出來，并牢牢地抓住了她。

10月10日，因為一直向往草原，陶亞蒙報名參加了濟南的一個5人自助驢友群。16日，站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的陶亞蒙無比感慨，內(nèi)心涌起如草原一樣蒼茫的悲涼。正在她發(fā)愣的時候，一個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你一個人出門，不害怕嗎？”

說這話的，叫王磊，驢友之一，和陶亞蒙同歲，山東臨沂人，自稱是個時尚的農(nóng)夫。陶亞蒙很好奇，出于禮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與王磊交談。一路上，王磊都像兄長一樣，對她非常照顧。陶亞蒙注意到，這個王磊從來不跟別人一起聚餐。

19日是草原行程的最后一天，陶亞蒙的心情異常壓抑。手機里播放著她最喜歡的美國電影《畢業(yè)生》的插曲，在熟悉的旋律中，一片狼藉的人生令她萬念俱灰。她再次下定決心放棄生命，放棄一切。她拿起準備好的安定片，仰頭吞下……

正在陶亞蒙輕聲啜泣著等待藥效發(fā)作時，一個身影沖進了她的帳篷——是王磊。王磊打開手電，發(fā)現(xiàn)安定片藥瓶后，立刻喊醒了其他驢友，將陶亞蒙送到了附近一個牧區(qū)的小診所催吐。她最終平安無事！

20日上午，其他驢友回濟南，王磊主動留下來陪伴和照顧陶亞蒙。王磊告訴她：他第一眼看到陶亞蒙，那份憂傷的目光就令他震撼并且心疼，19日，她異常的安靜引起了他的警覺，他一直在她帳篷不遠處觀察，結(jié)果意外聽到了哭聲，這才沖進帳篷……

在王磊的追問下，陶亞蒙把內(nèi)心的委屈和盤托出。在茫茫草原，兩人邊走邊聊，像朋友一樣真摯。

22日上午，在陶亞蒙保證再也不會想不開之后，王磊與她道別。陶亞蒙回濟南的第三天，意外收到了王磊寄來的電影碟片——都是她提到過的影片。陶亞蒙知道王磊是想用這些碟片分散她的悲傷。

從這時起，陶亞蒙每天都在QQ上與王磊交流。在王磊的鼓勵下，2011年6月，她終于應聘到美企艾默生公司濟南分公司成為一名白領(lǐng)。

2012年1月3日，陶亞蒙接到王磊的電話，“我在火車站，接我一下吧?！彪S后的兩天，她帶著王磊在濟南的大街小巷穿行，非常開心。王磊離開后，陶亞蒙覺得內(nèi)心空落落的，連吃飯都沒有了味道。她知道自己愛上了王磊！這天晚上，她給王磊發(fā)了一條短信：“我又來到了火車站，看著你曾經(jīng)站著的位置，心還在咚咚地跳，因為，這顆心已經(jīng)——”她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白，可王磊卻回復道：“把這份感情定格在友誼或兄妹之情上，將是最美的……”

這是拒絕嗎？陶亞蒙有些心酸。晚上，她在QQ上對王磊說道：“很想知道你心目中的另一半是什么標準？”王磊回過來一行文字：“沒有標準，因為至少35歲之前，我不打算戀愛結(jié)婚?！碧諄喢勺穯枺骸叭绻腥嗽敢獾饶愕?5歲呢？”“那她是個傻瓜，我不希望這樣！”陶亞蒙盯著電腦上那行字，陷入了沉思……

糾結(jié)過后，陶亞蒙決定去一趟臨沂，實地看看王磊的生活，給她已經(jīng)萌動的感情尋一個出路或者結(jié)果。

2012年1月14日是周六，陶亞蒙沒有告訴王磊，獨自坐上了從濟南到臨沂的火車，按照王磊給她寄碟片的地址，敲開王磊的家門。當陶亞蒙就這樣從天而降般站到王磊面前時，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說話都結(jié)巴了：“你、你怎么到了這里？”

這是一個一眼就能看出貧困的家，很老的房子，水泥地面，沒有一樣家電是新的，在一張長桌上，堆放著很多藥瓶、藥盒。陶亞蒙拿起一個藥盒，一邊看一邊問王磊：“是你爸爸或媽媽身體不好嗎？”王磊滿臉通紅，嘆息道：“有病的是我……一種可怕的病?！?/p>

王磊告訴陶亞蒙：他從一出生就是一個苯丙酮尿癥患者，肝臟中缺乏一種酶，如果攝入蛋白質(zhì)，身體將衍生成一系列毒性物質(zhì)，使人智殘肢殘。所以，他不能喝奶，不能吃大米白面，只能吃專業(yè)企業(yè)為苯丙酮尿癥患者特制的食品。在國外，這種病人被稱為“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因為病，王磊考上大學也未能讀書，待在家里。陶亞蒙怔住了。王磊輕輕地握住她的手，無限溫柔地說道：“我們之間是有緣分的，只要我活著，我可以永遠是你最可信賴的朋友?！边@就是王磊拒絕自己的真相，陶亞蒙眼睛濕潤了……endprint

中午時分，在外做完農(nóng)活的王磊父母回了家。他們從王磊口里聽說過陶亞蒙，現(xiàn)在她來了，他們很吃驚也很開心，王磊的父親王春明馬上到鎮(zhèn)上買來豬肉款待她。王磊的母親周翠把陶亞蒙拉到一邊，眼眶泛紅，說道：“孩子，你能這樣真心對他，我心里感激得很……你人年輕，在大城市有好工作，我們不能自私地拖累你……”王春明還為陶亞蒙買好了回程票。

當天下午，在王磊一家態(tài)度一致的“拒絕”下，陶亞蒙離開了臨沂?？苫氐絾挝簧习嗪?，陶亞蒙的心里始終放不下王磊，放不下那善良的一家人。

2012年6月底，陶亞蒙發(fā)短信給王磊：“有人給我介紹了男朋友，感覺不錯?！焙芸欤盏交貜停骸斑@才算是聽話的好妹妹！你們成功牽手的話，我一定錄一首歌，代表心中的祝福?！碧諄喢闪飨铝藷釡I：只有深沉的愛，才能不在乎擁有，只在乎你幸福。也就在這一刻，她下定決心：去陪伴這個值得她深愛的、患病的男孩，不管結(jié)果怎樣。

7月2日，陶亞蒙把實情告知了主管領(lǐng)導，申請停職一段時間，去照顧王磊。領(lǐng)導感動之余勸她慎重，但最終點了頭。

7月3日中午，陶亞蒙拖著大包小包、再次出現(xiàn)在王磊和他的父母眼前。面對她的執(zhí)著、堅定，一家人既無奈，又感動。周翠流淚說道：“你非要陪他，那就在這里生活半個月吧！半個月后，我送你回去。”老人想的是，過了半個月的鄉(xiāng)村日子，陶亞蒙就肯定會退縮，主動打道回府。

可周翠沒想到，隨后的每一天，陶亞蒙都是那么開心。因為有她，王磊的狀態(tài)也出奇的好，精神振奮，臉色紅潤，尿液中苯乙酸含量也降低了不少。這個改變陶亞蒙和王磊一家都很興奮。

一晃半個月過去了，當這對父母拿出已經(jīng)買好的火車票，提出要送陶亞蒙回濟南，她搖搖頭說：“這段時間的快樂，讓我知道：真正的幸福不在于在哪里，只在于陪在身邊的人是誰……”說著，她滿眼柔情地問王磊：“你希望我走嗎？”半個月的密切相處，王磊已經(jīng)有了深深的依戀。

趕不走的陶亞蒙又留了下來。2013年2月底的一天，陶亞蒙在瑞典的一個病人論壇上，看到了這樣的建議：可以嘗試食用野菜馬齒莧。對于絕大多數(shù)苯丙酮尿癥病人，馬齒莧是完全無害的，對部分病人還會有治療作用。如果病人體質(zhì)非常適合食用馬齒莧，配合藥物治療，可以逐漸實現(xiàn)治愈！

陶亞蒙眼前不禁一亮：馬齒莧很常見，可以去試試的呀！跟王磊一商量，王磊也很興奮。第二天，兩人就來到田野里，尋找和采摘馬齒莧。一個上午，他們就收獲了3公斤！陶亞蒙焯燙殺菌后，做了個涼拌馬齒莧。第一次，王磊只食用了小半碗。沒有任何異常反應，第二天一早，他一口氣吃下了一碗。他說，味道也特別鮮美，這東西跟自己的體質(zhì)一定是匹配的！

此后，王磊每餐都會吃一些馬齒莧。為了改變口感，不讓他膩味，陶亞蒙琢磨了很多種做法：有時蒸，有時燒湯，有時和買來的特制食品混合，做成飯團……

2013年5月13日，陶亞蒙陪王磊來到臨沂市人民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驚奇地發(fā)現(xiàn)，尿液中苯乙酸含量又降低了不少！兩人相擁而泣！他們?nèi)プ稍冡t(yī)生，醫(yī)生說，馬齒莧蛋白質(zhì)含量極少，可以食用是有科學依據(jù)的。治療作用他也聽說過，只是沒見權(quán)威報道。如果苯乙酸含量能持續(xù)降低，實現(xiàn)治愈是有希望的！

為了給王磊治病，2013年7月，陶亞鵬拿出自己的積蓄，租了一個近十畝的蔬菜大棚，專門種植馬齒莧。陶亞蒙自己當起了蔬菜種植員，施肥、除草，忙得不亦樂乎……

兩個月后，2013年9月，10畝菜地，已經(jīng)是一片綠油油。馬齒莧成了王磊餐餐頓頓都離不開的救命食物，如同他的目光離不開陶亞蒙的身影。

2013年12月，吃了幾個月馬齒莧后，王磊再次去做檢查，發(fā)現(xiàn)尿液中苯乙酸含量已經(jīng)接近常人了。醫(yī)生得知他和陶亞蒙的故事后說：“這真是個奇跡啊。除了馬齒莧，我相信也跟你們的愛情有關(guān)。心境好了，身體那份抗病的力量有時是難以想象的！”

2014年元旦，王磊掏出戒指向陶亞蒙求婚。陶亞蒙的父母本不情愿，但陶亞蒙從小就有主見，在她的耐心說服下，他們決定尊重她的選擇，兩人將婚期定在5月份——那是馬齒莧生長最最茂盛的季節(ji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