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有個歐元村

正值春花爛漫時節(jié)，皖南的槐塘村卻顯得異常的安靜?？湛盏臉欠?，緊閉的大門，空曠的道路上少有行人。

下午1點，在丈夫王家林帶著泥瓦匠出去蓋新房之后，48歲的邱海燕收拾好碗筷獨自坐在堂屋里發(fā)呆，她拿出自己的手機，翻看微信里小兒子從西班牙發(fā)給她的照片，了解孩子的近況，看看他胖了還是瘦了，“27歲了，也該成家了?！鼻窈Ｑ喑３：驼煞蚰钸?，偶爾還會悄悄流淚。

邱海燕有兩個孩子。大兒子大學畢業(yè)后在上海一家證券公司上班，除了沒有成家外，基本可以讓她放心。小兒子從16歲離家到西班牙，一去就是12年，最讓她牽掛。

“村子里在歐洲打工的人很多，家里也有幾個親戚在那里?！鼻窈Ｑ嗾f，“孩子16歲時，他的堂哥王震從歐洲回來了，希望將弟弟帶到西班牙讀書。走的前一天，孩子要到學?？纯?，我將他送到學校門口，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我淚如雨下。孩子到西班牙后非常想家，讓我買個攝像機將村子和他讀書的學校拍下來寄給他。我那天拍了整整一天?！?/p>

“孩子畢業(yè)了，就留在了西班牙工作。”邱海燕說，現(xiàn)在孩子有兩個汽車裝飾店，賺不賺錢她不清楚，也沒有過問，只要安全，對她就是最大的安慰。邱海燕的侄兒王震在西班牙做得不錯，他家新蓋的房子就在邱海燕家房后，全西式別墅，僅框架就花了一百多萬，院子里還有游泳池和車庫，院子大門全部是電動的，車子買了兩部，在屯溪還有自己的房子。

槐塘人的“出國潮”

孩子在歐洲，邱海燕卻一次都沒有去過。她除了會本地方言外，還和很多槐塘人一樣會溫州方言。槐塘和臨近的棠樾村很大的區(qū)別就是，這是一個移民村。

上世紀50年代末，溫州瑞安縣發(fā)生大饑荒，一部分人逃荒至此，在當時的棠樾村、槐塘村和黎明村一帶定居下來，尤以槐塘村居多。

提起槐塘村的“出國潮”，不得不提鄭朝榮和胡克毓這兩個名字。鄭朝榮是村里最早出國的，他的爺爺二戰(zhàn)時去意大利做勞工，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就留在了歐洲。1971年，爺爺去世后，鄭朝榮就出國去“繼承遺產(chǎn)”。后來傳回的消息，鄭朝榮在意大利坐擁驚人財富，“整整一座葡萄山都是他家的”。

另一個傳奇人物胡克毓的經(jīng)歷更具有可復制性。胡克毓文化程度不高，1978年的某一天，他看到了一條南斯拉夫總統(tǒng)訪華的新聞，就稀里糊涂去南斯拉夫大使館辦了簽證，落地南斯拉夫后又到了荷蘭。他通過開中餐館白手起家，成了當?shù)氐谝晃蛔詡€兒跑去歐洲打工并發(fā)家致富的村民，隨后胡家沒幾年就蓋了幾棟別墅。

于是后來很多人開始效仿，特別是上世紀80年代開始，村民如潮水一般前往荷蘭、意大利、法國、德國、西班牙闖蕩。在很多村民看來，在國內(nèi)做生意要靠頭腦、攀關系、看運氣，在國外只要勤奮就可以了，于是去闖蕩歐洲的人越來越多。“現(xiàn)在自己的孩子應該是第三代了。”邱海燕說。

四十多個兒孫在歐洲

從外面看，這是一棟典型的徽州風格的小樓，里面的裝修也極其考究。偌大的房子里，61歲的邱金妹哄著懷里只有13個月大的小孫子王孔瑞，老伴王永玉則出去找村民打麻將去了。老兩口剛剛從西班牙回來不久，近幾年，他們每年有6個月在西班牙，6個月在黃山。

邱金妹和丈夫是村子里較早去歐洲闖蕩的村民之一。邱金妹說，解放前，她的父輩在浙江瑞安的時候，就去意大利做小買賣，解放后回來就沒有再出去過。1988年她的丈夫王永玉前往歐洲，最先是荷蘭，一年后去了西班牙，開中國餐館。第二年邱金妹帶著孩子到西班牙和丈夫匯合，一干就是三十多年?！艾F(xiàn)在生意都交給孩子們打理，我和老伴退下來了。”邱金妹說，“想去就去，兩頭跑跑?！?/p>

在老兩口看來，國外最大的障礙就是語言和生活習慣?！霸诩依锔杂?，白天打打麻將，晚上可以去村中間的廣場跳跳舞?！?/p>

透過一棟徽式小樓碩大的不銹鋼門，羅銀柳老人獨自坐在陽光下，用手指著書上的文字，大聲誦讀著圣經(jīng)，方言夾雜著年邁，口齒有點不清，這是老人一天最大的精神寄托。92歲的羅銀柳一輩子沒有走出大山，但她的孩子們卻遠在歐洲。

老人有多少孩子在歐洲闖蕩，連她自己都數(shù)不清楚，兒子兒媳、孫子孫媳、女兒女婿，外孫外孫女，四十多人分別在法國、意大利、西班牙和德國。樓房都是孩子們蓋的，很寬敞，也很漂亮，如今只剩下她和一個保姆住在里面。唯一能夠安慰老人的是，每年總會有人從歐洲回到家中來探望她。除此之外，她只能戴著眼鏡，從房子里的相框中尋找孩子們的身影。

別樣的留守兒童

說起孩子們，羅銀柳老人除了孤寂外，還是蠻自豪的。村子中央的槐塘小學就是自己孩子捐錢建造的，那時的槐塘小學，在歙縣的鄉(xiāng)鎮(zhèn)中都是最好的學校之一。

和過去相比，現(xiàn)在的槐塘小學已經(jīng)沒有了往日的喧囂，甚至有些冷清，院子里也被村民開墾成菜園。58歲的陳永池，成了槐塘小學唯一的教師。

“最多的時候有三百多學生，十幾個老師?！标愑莱卣f，現(xiàn)在連學前班一起，只有20人?！昂⒆釉絹碓缴?，一方面一些孩子跟隨父母在國外讀書，另一方面一些孩子到鎮(zhèn)里或者城里讀書，剩下的這些孩子，都是條件相對不是很好，或者沒有大人接送的?！?/p>

在槐塘村小學的20名孩子中，有9個孩子的父母在歐洲。7歲的朱茜茜的媽媽是春節(jié)回來的，兩天后就將去西班牙，而她的爸爸還在西班牙。朱茜茜是在西班牙出生的，之所以在村里讀書，一方面因為媽媽沒有時間照顧她，另一方面媽媽生了5個孩子，照顧不過來。其實她也不知道爸爸媽媽為什么要到那么遠的地方工作，這幾天媽媽要走了，她還有些不開心。不過她知道村里很多孩子的爸爸媽媽都在國外，自己也就理解了。

歐元村的未來

槐塘人闖歐洲，給當?shù)貛聿簧偈杖耄h僑辦呂紅梅表示，每年槐塘人從歐洲賺回的利潤折合人民幣五千多萬元?；碧链逶跉W洲資產(chǎn)超百萬元的“小老板”已不下百人。隨著資本的積累擴張，現(xiàn)在已有少數(shù)槐塘老板跳出異國他鄉(xiāng)的店鋪加工和餐飲服務行業(yè)，租用火車和飛機做起了跨國商貿(mào)，不少人已定居國外。

但大部分槐塘人盡管在歐洲打拼很多年，卻很難融進歐洲人的生活。像邱金妹這樣年齡大一些的，至今也只能說幾句西班牙語或者意大利語。年輕人雖然語言障礙少一些，但由于文化、生活方式的差異，要融入當?shù)厣畈⒎侨菀椎氖虑椤?/p>

因此，“歐元村”的人價值觀正在靜悄悄地發(fā)生著轉(zhuǎn)變，在越來越多的年輕人眼中，中國在發(fā)展，中國比歐洲好。西班牙籍華人王永千先生在黃山市中心城區(qū)購買近20畝土地，投資近億元建設“錦江之星”連鎖快捷旅店，已投入運營。西班牙華僑黃其民、華人詹云華已投資2億多元承建新安中學和縣看守所項目；西班牙華僑王震，在市體育館租賃經(jīng)營唐會酒吧；意大利華僑鄭仕意，在歙縣經(jīng)濟技術開發(fā)區(qū)投資了兩家工業(yè)企業(yè)、一個房地產(chǎn)項目和一家貿(mào)易公司，投資近2億元，等等。

隨著村里移居海外的人數(shù)不斷增加，每年有大量的歐元從國外匯入，用于贍家、購置房產(chǎn)等，帶動地方經(jīng)濟發(fā)展的同時，槐塘村也成為遠近聞名的富裕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