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肯尼亞航空不通知地晃點之后,被迫滯留在塞拉利昂首都弗里敦的日子百無聊賴。有天晚上雨后微涼,我在酒店附近兜圈散步。在西非,很多房子看著光鮮,可一到夜里就顯出原形,酒店周圍一圈都是黑燈瞎火,高檔住宅區(qū)的路燈都像是瓦數(shù)不夠。
中國人建的小別墅爛了尾,正逢磅礴雨季,不宜施工,處于擱置狀態(tài)。無家可歸的貧民因此找到了避風港,至少,這比他們自己那些拿鐵皮拼貼而成、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的破房子要好得多了。在黑暗中,我聽見孩子們在嬉戲,卻看不到他們在哪里。
“能走的都走了,包括政府官員,他們其實都是裸官?!币晃辉诋?shù)伛v了一年多的中企員工對我說。從今年5月起,埃博拉病毒代表死神接管了這個國家,從8月中旬開始,航空公司一個接一個停飛,不停飛的也幾近客滿,機票價格翻倍地漲,只有真正的富翁和不用自己掏機票錢的人才能逃出這個國家。
每天我出門歸來,司機都會經(jīng)過弗里敦的兩大貧民窟:灣區(qū)和剛果鎮(zhèn)。灣區(qū)是填海而成,密布鐵皮房子,剛果鎮(zhèn)則有一座方源好幾公里的垃圾山。兩地都有河流入海,河道被各種生活垃圾、電子垃圾堵得慌不擇路,淤泥之上有豬在覓食,孩子們在深綠色、散發(fā)著惡臭的水里玩耍,或是撿拾廢舊瓶子,裝滿和他們等高的麻袋,頂在頭上逆流而下。
這種場面,似乎特別符合西非以外的人們對這個世界的想象,也具有足夠的沖擊力喚醒志愿者們對西非的同情和悲憫。無國界醫(yī)生的醫(yī)務人員在一線穿著密不透風的防護服和最危險的病毒交手時,不知道是不是懷著一種救世主般的獻身精神——我說這話全然沒有揶揄之意,若我是醫(yī)生,并無做出那樣選擇的勇氣。
在被困的這幾天里,我突然遇到一個悖論:一方面是中國政府大愛無疆地送來救援物資和醫(yī)療專家組,一方面是本地的中國公民在恐慌之下自發(fā)設法包機撤離,在這兩者之間是忽而激昂、忽而沉默的外交機構。一想到中國領事官員平均每人要服務超過18萬海外公民,我也很分裂,不知道心理的天平該倒向哪一邊。
幾番折騰訂上了機票,離開的日子也一天天臨近,我想得最多的并不是走了以后要忙什么,而是那些走不了的人們在想什么。這是他們的國土、他們的家園——那些無所事事在街頭靠賣手機充值卡為生的年輕人,他們怎么看匆匆來了又走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