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媒中的“私人空間”

摘要：民國女性的家政生活鮮少進入公眾的視野，人們更多的是關注婦女在近代學校、報社、咖啡廳等“公共空間”中的出場。而《婦女雜志》中大量“家政”、“學識”等欄目的設定，將民國上海知識女性的“私人空間”——家政生活呈現(xiàn)在世人面前，結(jié)束了其長期被遮蔽在歷史之外的窘?jīng)r。本文擬從《婦女雜志》中女性進行科學飲食、理財持家和醫(yī)藥學習等內(nèi)容進行闡述，以期切入民國婦女家庭生活的現(xiàn)場，并探討上海知識女性的現(xiàn)代化轉(zhuǎn)型及在這一過程中媒介的推動作用。

關鍵詞：家政；婦女；傳媒；現(xiàn)代化

學者漢娜·阿倫特曾說過“私人生活之所以具有一種被剝奪的性質(zhì)，原因在于他人的缺席；對他人而言，私人并沒有出現(xiàn)，因此它仿佛是不存在的?！?[1]所以，作為私人空間的家庭以及私人領域的婦女生活，尤其是婦女家政生活，是不為社會大眾所看見的。近代以來，人們都極力倡導婦女從“內(nèi)闈”走向社會，找尋長期以來在男性主導的社會中所丟失的“平衡點”，從而忽視了作為“私人領域”的女性家庭生活。而在作為大眾傳媒的報刊這樣的公共輿論空間中，探討長期以來被遮蔽在歷史之外的婦女家政，本身就是一種時代的進步。

下面筆者首先從家政的概念入手，探討民國上海知識女性在飲食衛(wèi)生、合理理財和家庭醫(yī)藥三個方面所進行的科學化學習，從而進一步探究其中的現(xiàn)代化意義。

一、概念界定

“家政”一詞具有多重含義，目前學界并無定論，且不同時代的理解也各有千秋。中國古代文獻中，“家政”一詞最早出現(xiàn)在《周易》“家人卦”里，指確定與維護家庭人倫秩序的家庭管理活動。而本文所討論的家政，是近代受西方思潮影響并傳入中國的“舶來品”。

西方的家政理念起源于十九世紀末期。1899年在美國平湖召開的第一次家政會議，把家政學定義為家庭經(jīng)濟管理活動。晚清民國傳入后，其在《詞源》中的解釋為“研究治家種種事項之學，凡家事經(jīng)濟、衣服、飲食、房屋、裝飾、衛(wèi)生、侍疾、育兒及家庭教育、交際、禮儀、役使婢仆等皆賅之”。[2]

而1927年《婦女雜志》中指出家政學“是以家庭問題與其他關于家庭有同樣性質(zhì)地方的問題為研究的中心。含有食物、居室、衣服三方面的研究。以求合于衛(wèi)生上、經(jīng)濟上，及家庭分子各個間的關系，社會的關系各方面的原理為參考及根據(jù)?！盵3]她們通過入學教育和閱讀報刊等途徑學習西方的家政知識，核心在于提倡科學、衛(wèi)生、節(jié)約的理念，以向更健康、活力、藝術的現(xiàn)代生活邁進。

二、民國上海知識女性的家政生活

在新陳代謝的近代上海，受歐風美雨的影響，追求健康、完美的新式家庭蔚然成風，學習家政革新知識也逐步被知識女性所倡導，瑟盧君在《家庭革新論》中這樣說道：“今后我們對于家庭中的衣服、飲食、居住，以及經(jīng)濟的處理，兒童的教育，平日的衛(wèi)生，疾病的治療，都該適應科學的知識和科學的方法，才可以組成一完美的家庭。” [4]接下來筆者將選取該雜志中討論相對集中的飲食衛(wèi)生、科學理財和家庭醫(yī)藥等方面進行闡述。

（一）飲食的科學化

中國傳統(tǒng)社會的飲食，雖然多樣，但大都只專偏重味的美，而不顧到營養(yǎng)和衛(wèi)生，那么，當時上海的知識女性是如何進行飲食的科學學習和運用的呢？這一過程包括了兩個方面，一是原理的了解，二是方法的學習。

首先是對原理的了解。了解飲食中蘊含的科學道理，在生活中才能處處注意，推敲原因。艾耆曾在《有滋養(yǎng)之果物》中提到：“西人食后必進水果，因其能促食物之消化，助胃腸之活動。若新鮮果物而有滋養(yǎng)味者，不必限于食后，單獨食之亦有益也，為戒多食?！盵5]由此，她們已經(jīng)有意識地去學習西人的飲食習慣，知道有滋養(yǎng)的水果能夠促進食物消化和胃腸活動。但同時也提出了不宜多食。另有“食物發(fā)酵的變化，是由于食物放置過久，生出各種微生物才發(fā)生的。只要能夠阻止或驅(qū)逐在食物體中的微生物，才是有助于食物保藏的?！盵6]這就闡述了食物腐敗變質(zhì)的緣故，并提出了如何阻止這些微生物出現(xiàn)的原理和辦法。還有對飲食盤碟定要清潔的注重，認為不潔之盤碟，含無數(shù)微菌，其危害不亞于不潔之衣服，不潔之飲食，不潔之居室，故應“洗滌時用沸水和布拂；勿咳嗽勿噴嚏；用清潔之布或巾?！边@是對排除微菌的認識。

其次是方法的學習?！顿A新鮮葡萄法》述之：“當葡萄采下來時，可把它的梗插在瓶內(nèi)，瓶內(nèi)儲水，瓶身需懸掛空中，采時梗須略長。葡萄的球尤不可碰著瓶口，如此則空氣流通，葡萄可常常新鮮?！?[7]漱霞女士還介紹了維持低溫度、驅(qū)逐水分、加蔗糖或葡萄糖、用火硝或堿水、用醋浸漬、放在殺菌的空氣中、用化學上的防腐劑等儲存食物之方法[8]，不難看出，其中都蘊含著科學常識和原理，這體現(xiàn)了作者對生活化學的了解和運用。除了介紹食物的貯藏法，該刊對某些飲食的制作法也有所涉及，如有制橘汁法：用橘置布袋中，置之壓榨機，漸次壓出其汁，儲諸瓷瓶或罐中，加釀酒所用之藥。勿令通氣，約隔一星期起蓋視之。如已及瓷瓶或罐之口，則將此汁入絹制之篩或棉布所制之袋濾過，加入頂上燒酒二斤余，以防腐敗。[9]方法雖簡易，但其中蘊含了新式壓榨機和科學知識的知曉和運用，不能不說是一種時代的進步。

由上可知，雜志中所凸顯的飲食上的科學化，主要是通過知識女性對科學原理和方法的把握體現(xiàn)出來的，而不是靠單純的經(jīng)驗。原理是方法的指導，方法是原理的呈現(xiàn)，二者缺一不可。

（二）家庭理財?shù)膶W習

善治家政者，對于家庭經(jīng)濟，必注意管理。管理之法，不外開源節(jié)流：使有用金錢，不致虛擲；正當開支，不致拮據(jù)。[10]這是雜志中王北屏從理財?shù)谋匾院烷_源節(jié)流的方法上闡述了家庭理財?shù)囊庾R，那么當時的女性是如何進行理財和治家、持家的呢？該雜志也介紹了一些具體方法。

首先是預算的設置?？煞譃榻?jīng)常費和特別費，經(jīng)常費的預算不得超過百分之六十，以免入不敷出。再就是記賬的必要性。每到月底結(jié)算，如有盈余便儲蓄以備急需，若赤字則設法彌補。第三是儲蓄之法，拿出收入的十分之一二存到銀行，定期活期均可，以備婚喪嫁娶之用。最后要注意購物，無用、奢侈之品不買，物品是否耐用、美觀也應留意，儉約為主。[11]

刊物中還登載了簿冊的重要性和合理的記賬方法。指出家庭里的簿冊完備了，就是事事都可查考。觀察目下，推求將來，興利除弊，當可得到圓滿的生活。 [12]具體的簿冊包括很多預決算的表格，分膳食、房租、衣服、應酬、儲蓄等各項，每項每月的預決算都記得清清楚楚，作為下個月收支的參照，為當時廣大女性的理財能力培養(yǎng)提供了好的范本，有其進步意義。

廢物利用也屬于理財中“節(jié)流”的范疇。如每家庭之破布、紙屑、破玻璃、舊鐵等，均可售予收買廢品之商人，使轉(zhuǎn)售于工廠，既增加了產(chǎn)業(yè)原料，循環(huán)利用，又能貼補家用，何樂而不為呢？

綜上看來，《婦女雜志》中的合理理財方法主要包括了預算的設計、家庭簿冊即記賬的必要性、儲蓄的認知和購物時節(jié)約意識的養(yǎng)成，以及對廢物的循環(huán)利用，這些方法都體現(xiàn)了適應新時代的科學理念和合理性。

（三）家庭醫(yī)藥的進步

隨著對健康的注重，家庭醫(yī)藥逐漸進入廣大知識女性的家政領域，成為她們生活中的必要技能。下面筆者將從常見疾病的防治、家庭看護術的介紹等方面進行闡述，以呈現(xiàn)當時報刊中所倡導的家庭醫(yī)藥學圖景。

首先是家庭常見疾病的防治。主要包括傳染病和非傳染病兩大類，其中傳染病以其傳染速度快、波及范圍廣和危害性大被重點關注。錫華在《家庭傳染病預防法》中，強調(diào)了隔離及消毒的重要性，還有預防接種或注射等幾種主要方式。消毒方法上，列舉了理學、化學、日光消毒法、自然制菌法等?！耙路铃佒兄蠓兄?，或浸于石炭酸溶液（免加鹽酸）中，二十四小時再用清水洗滌。但皮衣或易于染色或脫色之衣，可置日光中數(shù)次晾之?！?[13]沈芳女士從原因、癥狀、預后、醫(yī)法等四個方面對虎烈拉、白喉、猩紅熱、麻癥、肺結(jié)核等傳染病進行系統(tǒng)闡述，如染及宜使病褥、病室清潔，空氣流通。[14]這就從患者所處環(huán)境及所用物品的消毒方面介紹，為患者及其家人從根源上防范提供了保障。

非傳染病防治方面，刊物中包含了物理和化學治療法。物理治療，即用外力，比如按摩、外敷等；化學治療，則是通過口服藥品、注射液體藥物進行的治療。而在近代中西醫(yī)文化交融、碰撞的時代，西藥的傳入，無疑給傳統(tǒng)醫(yī)學界帶來了新鮮和對抗元素，也給當時的民眾帶來了醫(yī)藥上的巨大變化。

此外，西神還提到了催眠術等心理治療法：術者使患者睡眠，予以暗示。如暗示頭痛已愈，則患者以為頭痛真愈，而頭痛乃愈。催眠術能治愈之病，于神經(jīng)系病如神經(jīng)衰弱，頭痛等為最靈驗。[15]這表明心理學治療已傳入中國并開始投入使用。

其次是家庭看護術的倡導。其范疇細碎而廣泛，主要包含了病房的布置，病房內(nèi)的空氣流通，病房內(nèi)的空氣問題，床榻的整理，被單的調(diào)換，病人的食物，看護婦的衣服，疾病的痊愈等。關于家庭看護的重要性和具體方法，粹存如是說：“看護最要緊的幾種事，是溫和的脾氣與病人的同情心，做事有秩序，整理清潔，細心忍耐。” [16]

總之，刊物中結(jié)合病理、原因、醫(yī)法等方面，對諸疾病進行了防治方法的普及，有利于當時知識女性加強對健康的認知及對家庭成員的負責。

三、小結(jié)

以上從家庭飲食、醫(yī)藥和理財?shù)热齻€方面勾勒了民初上海知識女性的家政生活鏡像，其中所滲透出來的科學和衛(wèi)生理念，一定程度上展現(xiàn)了相對于傳統(tǒng)社會，民國初年的上海女性，在時代大潮中所進行的家政觀的轉(zhuǎn)變。眾多婦女通過閱讀《婦女雜志》，在西方思潮的沖擊中掌握了更科學的飲食、健康和理財方法，進而出現(xiàn)了生活方式和價值觀的改變，雖然這種“現(xiàn)代性”仍沒有擺脫男性對“新賢妻良母”的想象和塑造，但相比傳統(tǒng)社會已經(jīng)是一大進步。

而在構建這一女性群體家政觀念轉(zhuǎn)變的過程中，媒介的力量不容忽視。作為大眾傳媒的《婦女雜志》，其所呈現(xiàn)出來的女性家政生活的變革，即傳媒中的“私人空間”，恰恰是通過《婦女雜志》等刊物展現(xiàn)在讀者和后人面前的，對新女性家政觀及家政生活的現(xiàn)代性構建有著平臺搭建和輿論營造的推動作用。它保留了大量當時的社會訊息，不管這些報紙上所呈現(xiàn)的是不是當時真實的女性家政圖景，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媒介的傳播力量是巨大的，即使這只是報刊單方面的倡導，但公開承認女子學習、運用科學知識的能力，并在報刊這一公共場域持續(xù)探討長達十幾年，本身就是時代的進步。

刊行十七年之久的《婦女雜志》，不僅為上海知識女性新型家政觀的生成提供了表達的空間，而且利用自己的媒體傳播優(yōu)勢，形成了呼喚女性強勁發(fā)聲，追求科學美好生活的時代氣氛。[17]因此，從某種程度上說，如果沒有像《婦女雜志》等這些近現(xiàn)代報刊雜志的鼎力支持，民初上海，乃至全國的知識女性的新型家政觀的形成就不會如此迅捷，女性家政方式向現(xiàn)代邁進的每一小步都蘊涵著報刊的輿論推動力。

治史更重要的是立足現(xiàn)實關懷，研究民國時期的女性家政觀及其實踐，為當今組建更為科學、文明的現(xiàn)代化小家庭提供了歷史的借鑒，其研究也可以折射出當今社會女性發(fā)展問題存在的歷史淵源，為當代女性的進一步解放提供了有益的思考。

參考文獻：

[1][德]漢娜·阿倫特.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轉(zhuǎn)引自汪暉、陳燕谷主編.文化與公共性，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8：90、93.

[2]詞源，商務印書館，1933：16.

[3]婦女雜志，十三卷一號，第29頁.

[4]瑟盧君.《家庭革新論》，《婦女雜志》九卷九號，第8頁.

[5]艾耆.《家政門：有滋養(yǎng)之果物》，《婦女雜志》五卷九號，第3頁.

[6]漱霞女士.《食物保藏法》，《婦女雜志》十五卷二號，第35頁.

[7]竊九生.《余興：貯新鮮葡萄法》，《婦女雜志》四卷十二號，第6-7頁.

[8]漱霞女士.《食物保藏法》，《婦女雜志》十五卷二號，第35頁.

[9]蕓雪.《婦女須知之家庭瑣事》，第一卷第七號，第17頁.

[10]王北屏.《家事的研究：談談家庭上的經(jīng)濟》十三卷一號，第22頁.

[11]同上.

[12]馮覺時.《家庭中應備的簿冊》，《婦女雜志》十五卷五號，第32-33頁.

[13]宗馥.《家庭消毒法》，《婦女雜志》第一卷第十二號，第23-24頁.

[14]沈芳女士.《家庭醫(yī)病法》，《婦女雜志》第一卷第三號，第16頁.

[15]西神.《不用藥之精神療病法》，《婦女雜志》第三卷第七號，第12頁.

[16]粹存.《家庭婦女看護的常識》，《婦女雜志》第十五卷第一號，第26頁.

[17]王黎君.《從晚清到“五四”——近現(xiàn)代報刊在中國現(xiàn)代兒童觀生成中的作用》，《浙江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2期，第29卷，總第131卷，第75頁.

作者簡介：陳瑤（1988—），女，漢族，山東省臨沂市人，碩士，單位：上海師范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中國史專業(yè)，研究方向：中國近現(xiàn)代江南社會文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