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 單
在我小時候,父親還沒有戒煙,每次他口袋里煙盒空的時候,總是打發(fā)我去買煙,記得父親那時抽的是幾毛錢一盒的金絲猴。但每當(dāng)家里來客人,他總會讓我買一種叫紅雪蓮的本地香煙,因為這種煙在當(dāng)時還算得上體面。如今,父親早已下決心戒了煙,而紅雪蓮,也已停產(chǎn),在父親的記憶里,紅雪蓮是他年輕時的印記,對我來說,紅雪蓮只是一種熟悉而抽象的花。
雖自小在東天山腳下長大,雖每天都能望見頭頂?shù)陌}皚雪山,但在成人之前,我卻從未親眼見過那傳說中的雪蓮花。一直以為雪蓮分兩種,一種是白色,還有一種是紅色,否則又如何有那叫做紅雪蓮的香煙。雪蓮花曾是我童年記憶中的一個夢,那時在我腦中已不止一次的勾勒出它的模樣。
記得小學(xué)時有一個來自西藏的女孩,她告訴我們在她的家鄉(xiāng)有一個叫納木錯的地方,那里盛開著成片的雪蓮花,聽后,本地同學(xué)便與之理論,到底是西藏的雪蓮漂亮還是新疆的雪蓮更漂亮?爭論持續(xù)了好幾天,我卻一直不敢插話,也沒敢告訴小伙伴們自己壓根就沒見過雪蓮花。新疆的孩子沒有見過雪蓮花,很少有人會相信,尤其是班里那些來自內(nèi)地的孩子,他們也會笑話你不是新疆人。如今,已過而立,卻仍無法忘記兒時的那種渴望,一定要親手采摘一朵雪蓮花給他們看看,以此來證明自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新疆人。
雪蓮花并非可遇不可求,只是對于恐高的我,雖然年輕,但有心無力,漸漸失去了挑戰(zhàn)高山的勇氣,既然無法達(dá)到峰頂,自然無法看到雪蓮的綻放,也就無法體味和詮釋它傲雪怒放時的花語。于是,過了一年又一年,直到當(dāng)兵入伍,都一直是自己深埋心底的遺憾。
后來,我聽到了一首歌,名字叫做《紅雪蓮》,歌中唱到:“有一天你上了天山再也沒有回家來,在冰雪過后我找到了你那凍僵的身懷,你的懷中放著為我病中所采下的紅雪蓮,我知道了這是你對我最后的表白?!庇茡P(yáng)且哀傷的矛盾韻律講述著這樣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
一個女孩來到美麗的天山腳下,邂逅了草原上的一個男孩,兩人一見鐘情,并深深地愛上了對方,在二人共同度過了一段甜蜜的時光后,女孩因事離開了,分手時他們約定,一年后再見,要用時間來證明并守候這份愛情。一年后,女孩回到了新疆,她竟然看到男孩的身邊竟依偎著一個漂亮的姑娘,那一刻,她無法抑制自己的眼淚,轉(zhuǎn)身跑開并暈倒在了草原上。等她蘇醒過來,已是兩天后了,她看到了那個姑娘正在照顧她。原來,這個姑娘是男孩的妹妹,而此時,男孩為了心愛的女孩能醒來,已攀上雪峰,為她采摘能入藥的紅雪蓮去了。女孩聽到這些,不顧還未痊愈的身體,義無反顧的上了天山去尋找她心愛的男孩。當(dāng)他找到男孩時,男孩已被寒夜凍僵在了山崖,在他的懷里,有一枝紅雪蓮仍在綻放,女孩無法承受這個打擊,在埋葬了男孩后,她瘋了。
這個故事與這首歌一樣,沒有華麗,沒有做作,沒有神化,沒有奇跡,只有感動。許久以后,我才明白,這世界本無紅雪蓮,那一抹紅色只是愛情中被借喻的一種色彩,它可能是一個故事,也可能是一段記憶,并能深深銘刻進(jìn)一個人的心里,只是把這份哀傷賦予到了一朵雪蓮花上,未免有些凄美,雪蓮薄薄的花瓣也承受不起這份感動。這個歌手叫洪啟,他在用生命動情歌唱。
忘不了第一次看到雪蓮花,就在喀爾里克縱橫冰川的巖隙中,如不是隨著那群勇敢的驢友,若不是有著他們每一步的鼓勵,我又如何能克服懸空的恐懼?雖沒有能力登頂,但我還是爬上了一個高度,盡管心跳在加速。那一刻,突然感覺,我們需要戰(zhàn)勝的,不止是視覺的恐懼,還有內(nèi)心臨界的那一個點(diǎn),而那個點(diǎn),只是橫亙心頭的一個無法逾越的鴻溝,跨過了,便豁然開朗,擋住了,就是無盡的遺憾。當(dāng)然,還要有勇氣,要有挑戰(zhàn)自身心理極限的勇氣。曾經(jīng)以為自己做不到,但那天,我卻已站在了能近距離仰視雪峰的角度,那天,也終于看到了美麗的雪蓮花。
驚嘆于雪蓮花的美,這是無法用文字表達(dá)的一種感覺,似偶遇心儀已久的女人,想開口說些什么,卻怎么也找不到合適的詞語,此時,猛然頓悟的就是那句“此處無聲勝有聲”。目睹雪蓮花的綻放,實際是在體會生命的頑強(qiáng),還有什么花兒能將根扎在雪線之上?還有什么生命能在雪峰如此的嚴(yán)寒中展示著自己無畏的姿態(tài)?還有哪一種花瓣能接近雪花漫天飛舞的純白?當(dāng)我蹲下身子,一股清香就已隨風(fēng)飄散。
不敢靠的太近,怕褻瀆了它的純潔,不敢大聲說話,怕驚擾到它的清夢,許久,就這樣凝視著,任由花香包裹著兒時的想象。當(dāng)一個夢境就在現(xiàn)實與虛幻間出現(xiàn),你甚至?xí)a(chǎn)生一種迷失,或無法分清哪個才是真實,哪個才是夢幻,就如眼前的這一朵朵雪蓮,慢慢將我拉回到了那個以見過雪蓮花才是新疆人的童年時代。
值得欣慰的是,同行的所有人,包括孩子,沒有人用手去觸碰雪蓮的花瓣,更無人妄圖去采摘,這群驢友讓我產(chǎn)生了敬意,他們在用自己的方式維護(hù)著天山的尊嚴(yán),呵護(hù)著喀爾里克懷抱中的這些仙子們。那以后,我漸漸克服了恐高的心理,也登上過天山的幾座雪線之上的山峰,只是再也沒有見到過雪蓮花。
經(jīng)常在想一個問題,如果用一種樂器來詮釋雪蓮花,那么哪一種更適合?古人云:“八音之中,惟弦為最,而琴為之首”。一友說琵琶,我不是很贊同,因為品性剛烈的琵琶音色之清脆與明亮無法彈奏出雪蓮的靜心氣質(zhì)。想了許久,有天,我突然感覺唯有古琴才能淋漓盡致地演繹出雪蓮的質(zhì)雅清純,畢竟古琴有“眾器之中,琴德最優(yōu)”之稱,只是琴譜中鮮有雪蓮的曲目,不免生憾。
內(nèi)地人談新疆,有時會熱衷聊起關(guān)于雪蓮的話題,若不是與雪蓮花有過近距離接觸的經(jīng)歷,恐怕又會回到兒時連談資都沒有的尷尬。當(dāng)然,既是家鄉(xiāng)的奇花異草,交談中自然就多了份自豪,眉飛色舞那是必然,只是有時會遇到索要雪蓮的,多數(shù)是女人,據(jù)說雪蓮花在女人養(yǎng)顏方面頗有奇效,但無論怎樣,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婉拒。這樣的事兒多了,也就學(xué)會乖了,再有人和我提雪蓮,我會立馬轉(zhuǎn)移話題來化解。
《本草綱目拾遺》中記錄了雪蓮花藥用價值的珍貴,也就是這本拾遺,將天山雪蓮置于了一個遲早會瀕滅的境地,可能這只是我對中醫(yī)的一個不淺的偏見,主要是因為在中醫(yī)這門學(xué)科里,但凡是稀有的動植物都能入藥,且功效被無限放大,同樣是一類植物,中醫(yī)竟然能把野生和家養(yǎng)的功效價值分出個三六九等,這就直接導(dǎo)致了為追求利益而不惜鋌而走險的盜獵和濫挖,雪蓮也不例外,雖然喀爾里克山盛產(chǎn)雪蓮,但也有利益熏心的人不顧一切的瘋狂盜采,記得有禁海捕魚、退耕還林,為什么就沒有禁山,好好管理呢?新疆植被脆弱,一旦破壞很難恢復(fù)!難道不引起我們深思嗎?就算無意傷害,也無法彌補(bǔ),若非如此,在天山的每一個峰頂,就都能看到漫雪盛開的雪蓮花了。
在山鷹翱翔的高度怒放,是怎樣的一種孤傲?唐代詩人岑參在《優(yōu)缽羅花歌》中寫道:“恥與眾草之為伍,何亭亭而獨(dú)芳。何不為人之所賞兮,深山窮谷委嚴(yán)霜?!边@文中的優(yōu)缽羅花,就是雪蓮花。如果你來到新疆,又恰好在雪蓮開放的時節(jié)來到喀爾里克冰川,一定要聽聽那首動聽的《紅雪蓮》,也一定要細(xì)細(xì)品味這首歌背后的,那個凄美的愛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