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秤”的讀音及其與“天平”的關(guān)系釋疑

李玉平

(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天津 300387)

網(wǎng)絡(luò)上很多人熱議“天秤座”中的“秤”字到底該讀什么音，有的認為讀“tiānpíng”，與“天平”同音，有的則認為應(yīng)讀成“tiānchèng”。甚至連有些播音工作者都感到困惑。2013年暑期，由于電視新聞播報臺風“天秤”的原因，這個問題又成為人們關(guān)注的熱點。

一 “天秤”的讀音問題

解決讀音問題，人們當然會先去查字典?！冬F(xiàn)代漢語詞典》(第 6版，2012):“天秤座tiānchèngzuò，名，黃道十二星座之一?！睋?jù)此，“天秤”的“秤”該讀“chèng”。可查《漢語大字典》(縮印本，1992):“秤 píng，天平，舊作‘天秤’。量輕重之器?！眲t“秤”亦可讀“píng”。都是權(quán)威辭書釋義，令人不知所從。

考之其他工具書?！掇o海》(縮印本，1989)列“天秤座”和“天秤宮”，未標讀音，“秤”下只列chèng音，無 píng音，則《辭?！?縮印本，1988)意見當讀 chèng;《辭源》“秤”下列 chèng、chēng二音，無“天秤”相關(guān)詞條;《漢語大詞典》(縮印本，1997)“秤”下列“chèng名詞”和“chēng動詞”兩音，無“天秤座”詞條，只列有“天秤”，釋為:“衡器。即天平。老舍《四世同堂》四七:‘他心中的天秤恰好兩邊一樣高了?！瘏⒁姟炱健！蔽醋⒁?。而查其“天平”解釋:“衡器。杠桿兩頭懸以盤，一盤置所稱之物，一盤置砝碼，以稱物體?，F(xiàn)代天平靈敏度甚高，多用于實驗室等。”可見，《漢語大詞典》認為“天秤”與“天平”相當，但仍讀作 tiānchèng，因為它根本沒有列píng音。

《漢語大詞典》與《漢語大字典》都認為“天秤”是“衡器。即天平?！钡渲械摹俺印保罢咦xchèng，后者讀píng。哪個對呢?其實，這兩種讀法都不算錯?！疤?秤 座”讀 音 為“tiānchèngzuò”，讀 成“tiānpíngzuò”實際上是讀詞語“天平座”的讀音，這就是漢語中的“同義換讀”現(xiàn)象。這并不是“秤”被讀成了“平”的問題，而是“天秤”被讀成了“天平”，即“秤”并不等于“平”。

“同義換讀”，裘錫圭先生［1］指出:“跟假借和形借一樣，也是一種文字借用現(xiàn)象。一個詞……由于另一個詞的意義跟它相同或相近而借用這個詞的文字，是同義換讀。假借和同義換讀也未嘗不可以稱為音借和義借。……有些本有其字的假借字，其實就是同音或音近的別字。有些同義換讀字，其實也就是同義或義近的別字?！濒孟壬?］所舉同義換讀例很多，如“骰子”音 tóu·zi，常被換讀為“色子”(shǎi·zi)，北方人則常把“壹角錢”讀成“壹毛錢”，是將“角”換讀成“毛”，“角”無 máo音，“貳角錢”的“貳”也常被換讀成“兩”，讀 liǎng，“貳”也無liǎng音。同理，“天秤”因所指含義與“天平”相當，也常被同義換讀為“tiānpíng”，“秤”讀 chèng，也無píng 音。

二 “天秤”“天平”詞義關(guān)系

天秤(座/宮)與天平(座/宮)都屬外來詞，其含義基本相當，英語單詞可寫作 Libra［2］、the Balance［2］或 the Scales［3］。譯成漢語時，有兩種對譯，一是 譯 成 天 秤 座/宮［4－5］，一 是 譯 成 天 平 座/宮［5－6］。二者所指相當，可以同義換讀。天秤座/宮的標志就是一桿秤或一架天平［3］，這個星座也由此得名。

但這并不意味著“天秤座(宮)”的“秤”可以讀píng，其正確讀音還應(yīng)是 chèng。除了上舉《漢語大字典》外，歷史上也未見“秤”標注píng音的?！俺印笔恰胺Q”的后起字?！墩f文解字》無“秤”字，有“稱”(“稱”的繁體)字(見禾部):“稱，銓也。從禾爯聲。春分而禾生。日夏至，晷景可度。禾有秒，秋分而秒定。律數(shù):十二秒而當一分，十分而寸。其以為重:十二粟為一分，十二分為一銖。故諸程品皆從禾。”表示稱量的動作叫“稱”，用來稱量的工具也叫“稱”，讀音變?yōu)閏hèng。后來產(chǎn)生“秤”字，大概是因為稱量時候要追求公平和秤桿的平衡。如五代后唐·李崧《古之奇縣令箴》:“如弦之直，如秤之平?！薄俺印弊质莻€會意字，而不是形聲字。“秤”最早見于《小爾雅·廣衡篇》:“斤十，謂之衡。衡有半，謂之秤?！钡渲械摹俺印睂儆谥亓繂挝?，還不是稱量物體重量的工具。《廣韻·證韻》的解釋就和今天基本一致了:“稱，……銓也，度也，俗作‘秤’，云正斤兩也，昌孕切，又昌陵切。秤，俗?！?/p>

三 “天秤”“天平”使用歷史

“天秤座/宮”中的“天秤”文獻中多作“天秤”或“天稱”。據(jù)學者研究，黃道十二宮是古巴比倫的星座名稱，距今已有4000多年的歷史。黃道十二宮的名稱最早大約在隋代傳入我國，先是傳到希臘，由希臘傳入印度，再隨佛教傳入中國［7－8］。而十二宮在歷史上的譯名和標志圖案也有變化［9］。就天秤座而言，名稱上至少有“秤量”“秤”“天秤”和“天稱”的不同?？疾炱涿Q使用情況如下:

(1)隋代稱“秤量”，如《大方等日藏經(jīng)》［7，10］;(2)唐代稱“秤”，如《宿曜經(jīng)》［7，10］、《大圣妙吉祥》［10］等;(3)五代稱“天秤”，如《玉函經(jīng)》［10］;(4)北宋，或稱“天秤”:如《支輪經(jīng)》［7，10］和《理氣心印》［10］;或“天稱”，如道經(jīng)《淵源道妙洞真繼篇》［9］;或稱“天秤宮”，如敦煌文書“十一曜見生圖等歷算玄文”［8］、曾公亮等撰《武經(jīng)總要后集》卷20［11］;(5)南宋稱“天秤”，如程公說《春秋分紀》卷29［11］;(6)遼代稱“天秤”，如遼宣化古墓［9］;(7)元代，或稱“天秤”，如林靈真編《靈寶領(lǐng)教濟度金書》卷32［9］;或稱“天稱”，如郝經(jīng)《續(xù)后漢書》卷84中上［11］;(8)明代，或稱“天秤”，如周王朱橚《普濟方》卷 122［11］、《七政推步》［10］等;或稱“天稱”，如《天文書》［10］、西洋人熊三拔《表度說》［11］;或稱“天秤宮”，如朱權(quán)《天皇至道太清玉冊》卷8［9］、邢云路撰《古今律歷考》［11］等;或稱“天稱宮”，如徐光啟等《新法算書》［11］;(9)清代，或稱“天秤”，如清代《西域回回歷》［10］、《明史》卷 37［11］等;或稱“天稱”，如清《皇朝通志》卷 19［11］;或稱“天秤宮”，如梅文鼎撰《歷算全書》［11］;(10)近現(xiàn)代多稱“天秤”［10］，如《天文揭要》《天文須知》《諸星測算》《天文新編》《恒星圖表》等;少數(shù)稱“天平”［10］，如《天文啟蒙》《天文管窺》《天文略解》等。

可見清以前，傳統(tǒng)天文學術(shù)語中一般稱為“秤(量)”“天秤/稱(宮/座)”等，而不稱“天平座/宮”，近現(xiàn)代以來才有“天平座/宮”之稱，但也是稱“天秤”多于“天平”。就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的CCL語料庫的檢索結(jié)果來看，也未發(fā)現(xiàn)清以前稱“天平座/宮”的。

正如強者愈強，弱者愈弱的馬太效應(yīng)一樣，由于當時英國傳統(tǒng)社會階級觀念根深蒂固，上層階級積累了大部分的財富，其他人很難通過勞動或工作成為巨富。因此，從父輩繼承家產(chǎn)和財富成為工業(yè)革命前英國舊貴族主要的財富來源。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在元代以前，“天平”一詞與“天秤”也沒有什么聯(lián)系，也不用來表示量器，而是常指年號、節(jié)度使名、地名等?！疤炱健痹菛|魏孝靜帝元善見的第一個年號(參《辭源》)，也曾是唐代節(jié)度使“天平軍”的名，如唐·劉肅《大唐新語》:“開元初，拜中書舍人，遷并州長史、天平軍節(jié)度使?！币苍杆未奶炱缴?參《辭源》)。

“天平”用以指量器的用法，所見最早用例為元代。如元無名氏雜劇《陳州糶米》第一折:“拿來上天平彈著，少少少，你這銀子則十四兩?！泵髑逡院筮@種用法就非常普遍了。

四 “天秤”“天平”混用原因分析

后來出現(xiàn)“天秤(座/宮)”和“天平(座/宮)”混用的原因分析如下:

1.缺乏翻譯規(guī)范。天秤座的標志就是一架天平，英文也可以寫作 the Balance，有“天秤”和“天平”兩種不同的翻譯自然是可能的。而且主掌天秤座的女神掌管公平，而這和中國本土觀念中掌管天下法獄之事的平星的作用很相似?！稌x書·天文志上》:“平星二星，在庫樓北，平天下之法獄事，廷尉之象也?！薄疤啤堕_元占經(jīng)》卷六十八引《石氏贊》曰:‘平星執(zhí)法正紀綱，其星差戾政亂荒’，又引《論讖》(即《論語讖》)曰:‘平星主法’，與天秤或天平者義實相同?！保?2］因此在翻譯過程中也可能會受此影響而把“天秤座”譯作“天平座”。

2.和語言使用中的同義換讀緊密相關(guān)。本來天秤座(宮)中的天秤從不寫作“天平”，而“天平”本也不用來指量器。但在元代以后“天平”就有指量器的用法，到明清以后更多，而且也開始有很多用“天秤”指量器的用法?！疤斐印迸c元代以來表示量器的“天平”含義相當，但讀音本仍為“tiānchèng”，可是經(jīng)常被當成“天平”同義換讀成了“tiānpíng”。

3.如曾柱［13］、翁敏華［14］等所說，很多人誤將會意字“秤”當作形聲字，讀成“平”。因為從“平”的“枰”“坪”“評”“蘋”等字都讀“平”。尤其和“秤”字形極為相近的“枰”字，也讀為“平”。

4.如葉斌［14］所說:“日語天秤的讀音和漢語天平相近，臺風名Tembin，應(yīng)該是日語自造的英文，我們意譯成了天秤?！瘪T志偉先生［15］也提到明末清初“一部分的意譯科技術(shù)語是通過日語的翻譯而轉(zhuǎn)借到漢語中來的，這些科技術(shù)語的漢字書寫形式與日語相差不大，但是，發(fā)音卻不相同?！睆奈覀兛疾臁疤斐印北挥脕肀硎玖科鞯臅r代看，確實是大約在明朝后期才開始。此前，盡管元代就有“天平”表示量器的用法，但并不和表示天文術(shù)語的“天秤”混用。因而也可能“天秤”被讀成“天平”有受日語轉(zhuǎn)譯音影響的因素。

五 “天秤座(宮)”更符合術(shù)語規(guī)范

為什么現(xiàn)在的辭書盡可能將以往的天平座(宮)改為天秤座(宮)呢?這涉及天文學術(shù)語的規(guī)范化問題?！短煳膶W名詞(1987)》(全國自然科學名詞審定委員會)、《天文學名詞1987(海外版)》(科學出版社，1989)、《天文學名詞:英漢對照》(科學出版社，2001)中“星座”下都只列“天秤座”，“黃道十二宮”下只列“天秤宮”都是出于規(guī)范化的考慮。

1.更符合系統(tǒng)性原則。黃昭厚［16］、馮志偉［17］等都曾提到。系統(tǒng)性，即“術(shù)語在一個學科以至相關(guān)領(lǐng)域中不是孤立的，隨機的，而是一個合乎分類學的有機組成部分。它包括學科概念體系邏輯相關(guān)性和構(gòu)詞能力三方面?！保?7］“天秤座(宮)”用名詞詞根“天”+標志事物形象的名詞詞根(秤)+詞綴(座/宮)”來構(gòu)詞，這和其他類似星座的命名習慣是一致的。如同為黃道十二宮之一的“天蝎座(宮)”，天鵝座、天鴿座、天龍座、天爐座、天琴座、天壇座、天鷹座、天鶴座、天箭座、天貓座、天兔座、天燕座等都是，星名如天罡星、天狼星、天馬星等也是這樣的結(jié)構(gòu)。而天平座的譯文則應(yīng)屬于“標志事物形象的詞根(天平)+后綴(座/宮)”形式，這與其他帶“天”字的星座名或星名的命名形式就不一致了。

2.更符合中文特性原則。即黃昭厚［16］等主張的術(shù)語定名要體現(xiàn)漢語表意文字特點，要“望文生義，一看就有中國味?！闭J為這樣有可能使表現(xiàn)科技新概念的名詞更生動、形象、貼切，也會更加典雅、人文化，符合中國語境?！疤斐幼狈衔覈约旱奶煳膶W術(shù)語系統(tǒng)，對于這些術(shù)語應(yīng)該保持。

3.從馮志偉［17］總結(jié)的術(shù)語定名11原則中的專業(yè)性、約定俗成性、科學性、理據(jù)性、能產(chǎn)性、系統(tǒng)性、確切性、國際性8條來看，“天秤座”都比“天平座”更符合術(shù)語規(guī)范。

4.從詞義上看，漢語本土詞“秤”作為一種稱量工具，是和外來詞“天平”所指含義相對等，如此，則“天秤”與“天平”反而不對等。故“秤”常和“天平”同義替換，而“天秤”卻反倒不能和“天平”替換了?，F(xiàn)在其他的一些天文學名詞中就仍保留著“秤”與“天平”的對應(yīng)。如天文學名詞網(wǎng)站［18］上，libration譯成“天平動”或“秤動”;類似的對譯還有:dynamical libration(動力學天平動;動力學秤動)、libration deviation(天平動偏異;秤動偏異)、libration effect(天平動效應(yīng);秤動效應(yīng))等很多。

對于廣大習慣稱天秤座為“天平座”的人群，馮志偉［17］、李宇明［19］都主張可以采取“正名”(公布的規(guī)范術(shù)語)和“俗稱”(或叫“俗名”，即非學術(shù)用語)并存的辦法。在不強調(diào)規(guī)范的時候也可以有“又稱”或“曾稱”等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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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馮志偉.現(xiàn)代術(shù)語學引論(增訂本)［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1.

［18］英漢天文學名詞數(shù)據(jù)庫［DB/OL］.(2008－8－25)［2014 － 01 － 19］.http://www.lamost.org/astrodict/search.p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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