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惜流逝的歲月

立焱

從參加工作的那天起，我就養(yǎng)成了一個習慣——在掛歷的日期下面畫直線。這直線承載著我對過去一天的留戀，也代表著對即將到來一天的期盼。有時，還在日期下標注上我心中的大事。日子過去一天又一天，掛歷翻開一頁又一頁，二十多年的歲月，這條線在我的筆下一直向前延伸著……

可是，時間到了公元2014年的8月7日，這條線卻戛然而止，再也沒有前行過。與這條直線一起停下和變化的還有我原本規(guī)律的生活。我每周的瑜伽不練了，參加注冊會計師的復習中止了，每周周日陪女兒學習英語和練琴的事全交給了丈夫……我多么希望時光就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凝固，不要再繼續(xù)下去，因為我可親可敬的媽媽在那一天突然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作為有著四十多年人生經歷的我，作為接受過大學教育的我，作為一個孩子媽媽的我，對死亡是早有思考的。人必有一死，從道理上，我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然而，當現(xiàn)實突然襲來，特別是當故去的人是我意念和生活中不能缺位的媽媽時，我完全崩潰了，上帝跟我開了一個我完全不能接受的玩笑——他沒讓我實現(xiàn)我內心對媽媽的無數(shù)個承諾，沒安排我跟媽媽作最后的道別，沒讓我聽到媽媽對我最后的囑托，甚至殘忍地沒讓我為媽媽帶上一件禮物……

幾個月來，我都不敢相信媽媽已經離開我、離開這個世界的事實，日夜沉浸在對媽媽的無限思念和對自己的萬般責備之中……

媽媽明理且擔當。她小的時候，生長在一個豐衣足食、知書達理的大家庭中，正是這樣的背景，她十幾歲就背上了出身不好的黑鍋，上世紀五十年代隨家庭從城市被遣送到了偏僻的農村。姥爺突然去世之后，她作為長女，不僅中斷了學業(yè)，還承擔起了養(yǎng)家的重擔。她別無選擇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種夏鋤秋收。后來就嫁給了一貧如洗、老實巴交、腿有殘疾的父親。這樣大的人生轉折，媽媽坦然接受。在我的記憶中，媽媽作為反動家庭的子女被批判過；為了三個孩子能吃飽肚子，她去乞討過；為了供我們姐妹讀書，她幾年沒穿過新衣服。面對生活的種種不公，媽媽從沒有抱怨過一句。

媽媽勤勞且堅強。在我的記憶中，媽媽從來是晚睡早起，終日忙碌。父親身體不好，媽媽總是與父親風雨相伴，無論是春種秋收，還是打柴送糞，媽媽都是從不缺位。遇到體力活兒，媽媽常常是搶在父親的前面。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們的村里實行了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一些家里男勞力多的人歡欣鼓舞。當時我們家父親身體不好，我們幾個孩子年齡小，又都是女孩，有些人一心想看我們的笑話。媽媽愣是不聽那份邪，到村上簽了字，畫了押，分回了屬于我們的土地和牲畜，靠一個女人的勤勞、堅強和智慧，把我們家的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媽媽無私且有度量。媽媽有文化，愛看書，在農村算是知識女性，她養(yǎng)雞養(yǎng)鴨、嫁接果樹都是高手。所以我們家的房前屋后，總是雞鴨成群，瓜果飄香。左鄰右舍，誰家想問個飼養(yǎng)方法、栽培技術，媽媽都毫無保留地教給他們。不管家里日子過得艱辛還是寬裕，媽媽總是鼓勵、督促我們姊妹讀書學習。無論家里的錢有多緊，無論地里的活有多忙，媽媽都想方設法地湊夠我們的學費、保證我們的學習時間。就這樣，含辛茹苦地把我們姊妹三人一個個送進了大學的校門。

我不能原諒自己，媽媽幾年前就說過自己的胸口不舒服，我雖然幾次要帶她到城里徹底檢查一下，都因為媽媽的左推右拖和我所謂的工作繁忙等借口，讓媽媽錯過了治療的機會。

我不能原諒自己，我曾以為孝敬媽媽的最好方式，就是給她存上足夠的錢。工作之后，我就開始節(jié)衣縮食地為媽媽存錢。日子再緊，我都要從工資中多少存上一些?，F(xiàn)在卡上的錢數(shù)已有六位數(shù)。我以為有了錢，媽媽的晚年就可以高枕無憂了。現(xiàn)在看來，錢對媽媽來說，又有什么用？

我不能原諒自己，前幾年，我就跟兩個妹妹策劃，把農村家里的房子賣掉，把父母接到城里跟我們一起生活。計劃是計劃了，但媽媽說她身體還好，在農村生活又習慣，等過幾年他們動不了了再說?？墒沁@一等，我們就永遠地沒有了機會。

媽媽走后，我?guī)缀跆焯煲估飰粢姷亩际撬囊羧菪γ?，有時，大白天一閉眼睛，媽媽又仿佛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我真的不敢相信，像媽媽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怎么能說沒就沒，竟在人世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呢？

新年又要到了，天空中又紛紛揚揚地飄下了雪花。老公把2015年的掛歷買了回來，掛到了墻上。面對新一年的掛歷，我陷入了深思。

不管我在不在掛歷上畫直線，時光都在一刻也不停地向前奔馳。

不管我如何千呼萬喚，日夜思念，媽媽也不可能再回到我的身邊。

不管我怎樣痛心疾首，悔恨萬分，以淚洗面，這都不會是媽媽的心愿。

人生總是這樣吧，當親人在我們身邊時，我們會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覺得相伴的日子還有很多很多，直到失去了，才知道那一切有多么的珍貴。有人說，有媽媽疼愛的人無論多大年齡都是個孩子。所以，從媽媽離開的那一天開始，我再也不是“孩子”了。我不能再整日不知所措地活在悲傷里，我應該繼承媽媽的堅強與勇敢，把生活過得更加有意義。這才是她希望看到的吧。

縱使媽媽走了，我還是她的女兒，還是老公的妻子，是女兒的媽媽，更是社會的一分子。我能做，或應該做的就是讓生活繼續(xù)，讓工作繼續(xù)。無論發(fā)生了什么，明天的太陽仍然會升起。當墻上的掛歷翻開新的一頁，逐漸冷靜地我終于明白，要盡快地恢復往日的生活，把掛歷上的直線繼續(xù)畫下去，每天對著媽媽的照片笑一笑，做好該做的每一件事，珍惜身邊的每一個人，過好未來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