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柳笛
電視劇《紅高粱》播出的這段日子里,編劇趙冬苓每天都會關注網(wǎng)上的反饋。
“作品應該有情懷,同時要符合商業(yè)規(guī)律?!?014年11月14日,趙冬苓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專訪時表示,“這兩年電視劇市場對商業(yè)性的要求確實提高了不少,也迫使編劇除了追求社會效益之外,探索如何增加電視劇的可看性?!?/p>
趙冬苓強調,劇本創(chuàng)造加入商業(yè)性元素有其必要性,“我在這幾年的創(chuàng)作中,力圖在每部作品中都添加一點新的嘗試,在《紅高粱》這部電視劇里,邁的步子更大一些?!?/p>
增加了很多人物和故事
《瞭望東方周刊》:跟原著相比,《紅高粱》最重要的人物和情節(jié)的變化在哪里?投資方對你有什么創(chuàng)作方向上的要求嗎?
趙冬苓:首先要說投資方非常尊重我的創(chuàng)作自由,沒有給我關于如何創(chuàng)作的意見;劇中新增了很多原著中沒有的角色,比如說張俊杰和淑賢等等,并且以他們?yōu)榫€索展開新的故事,另外還重新創(chuàng)造了一個人物朱豪三。
一方面是因為對觀賞性和連續(xù)性的考慮,另外一方面電視劇和小說在審美特點上有很大不同,它需要有非常具體的人物和情節(jié)來進行表達。其實很多故事莫言都留了空間,他沒寫,我覺得小說是不用寫的,但是電視劇要面對最廣大的電視觀眾,要把它補白。而一些過分殘忍、血腥的情節(jié)在電視劇里不適合出現(xiàn)。
淑賢這個人物原小說沒有,增加她是想豐富九兒的個性。多年苦熬的大少奶奶淑賢是舊社會里活得很不幸的一類女性,她是完全順從的,而九兒是以一種激烈反抗的姿態(tài)來生活。
張俊杰這個非常正能量的角色原小說也沒有,但如果要把九兒的情感命運發(fā)展寫出來的話,這樣一個白馬王子一樣的少女時期偶像就少不了。作為那個時代的有志青年,無論是尋找一種新的生活方式還是尋求民族的解放,都是很自然的事,這也包括加入早期共產(chǎn)黨,我想我更強調他作為一個尋路者的角色。如果要表現(xiàn)那個時代的各種政治力量,畫一幅飽滿的社會關系圖,張俊杰這樣的人物也少不了,張俊杰、朱豪三始終在探尋救國救民道路。
電影幾乎是沒有社會關系的一個單純故事,而電視劇要把精神性的東西改成一個富有煙火氣的故事。
變男性視角為女性視角
《瞭望東方周刊》:跟原著相比,九兒變成了第一主角,而九兒跟余占鰲的關系頗值得玩味,一直是女方在調教男方,有《馴悍記》的感覺。
趙冬苓:確實,九兒是我寫過個性最強悍的一種女性了。顛轎的橋段,電影里把鞏俐顛哭了,電視劇里始終沒有把周迅顛哭,她吐完了上去說,接著顛吧,姑奶奶還沒顛夠呢。我們著力塑造九兒身上那種桀驁不馴的張揚個性。
我對九兒和余占鰲的關系定位為男人和女人的戰(zhàn)爭,而且她絕不是失敗的那一方。野合的場景跟電影版的完全不一樣,電影里鞏俐就一個大字躺在那里,而電視劇里是男人和女人一番搏斗,余占鰲說“不干就算”,反而是九兒主動,一方面突出九兒是一個掌握自己命運的女性,另外余占鰲對九兒是非常尊重的。男人總喜歡自己征服不了的女人嘛,戀兒無論如何沒有得到余占鰲的愛,因為她愛得沒有自尊。
《瞭望東方周刊》:周迅版九兒跟鞏俐版九兒相比,有什么不同?
趙冬苓:電影是男性視角,電視劇我們改為以九兒為中心視角,她身上很多東西豐富了。這主要是從藝術創(chuàng)作規(guī)律來考慮的。余占鰲后來當了土匪,等于是割斷了社會關系,九兒就成為了劇中社會關系的聯(lián)結者,在各種復雜社會關系的中心,這樣才滿足我們電視劇講故事的要求。
商業(yè)性的探討
《瞭望東方周刊》:現(xiàn)在大家覺得這個劇可能商業(yè)元素多了些,像三角戀、宅斗、剿匪,在以往的年代戲中都很常見,一些觀眾覺得落于俗套,缺少了原著的韻味。
趙冬苓:我對莫言的《紅高粱》懷有高度的敬意,《紅高粱》在那個時代具有振聾發(fā)聵的影響力。但這畢竟是1986年的作品,現(xiàn)在人的自由程度、社會的寬松度已經(jīng)大不一樣了,我們必須根據(jù)現(xiàn)在的時代特點,根據(jù)電視劇藝術形式的要求,對《紅高粱》原著作一次重新闡述。
莫言的創(chuàng)作筆法有大量的浪漫、魔幻色彩,時代背景、社會關系不是他鋪陳的重點,我們的劇中希望有家國情懷,對于人物關系就有了更高的要求,于是我們需要做人物關系、社會背景的補充、豐富和擴展,當然在做這些的時候要符合一些商業(yè)的規(guī)律。我這兩年一直在探索劇作的商業(yè)性問題。
《瞭望東方周刊》:主旋律作品要怎么寫,才能符合商業(yè)規(guī)律?
趙冬苓:長期以來不少人對主旋律作品有一個很深的誤解,以為它必須主題先行甚至要生硬灌輸。我個人相信任何關于情操和道德的命題,都有植根于人之常情的出發(fā)點,編劇的挑戰(zhàn)在于找到兩者之間的那根“線”,將之通過故事表現(xiàn)出來。
譬如說九兒,在劇中沒有人對她進行過愛國主義教育,她也不懂這方面的大道理,但是當她深愛的人和深愛的土地受到侵犯破壞時,反抗就成了下意識的行為。觀眾覺得能理解她的情感,是因為通過之前的故事已經(jīng)和九兒所處的時代和人物建立了感情。
我寫到后半段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劇中所有人物的立場都不一樣。這有一個好處,一個事件一旦出來,所有的人都要動起來,因為他們要根據(jù)各自的價值觀對這個事情作出反應,矛盾剎那間就被激化。這導致了戲劇沖突不斷,矛盾不斷,導致戲能夠不斷翻轉,不斷出現(xiàn)新的戲劇點,保持了劇的好看度。這是我寫這個劇特別棒的感受。
電視劇要寓教于樂,不可能干巴巴地寫一個東西,沒有商業(yè)元素,沒有人要看的吧。
人物不能非黑即白
《瞭望東方周刊》:跟普通的年代劇相比,《紅高粱》的“高粱味”如何體現(xiàn)呢?
趙冬苓:人物個性更狂野,精神更強悍。主人公九兒和余占鰲都是精神比較強悍的人,他們一輩子都在征服和被征服、男人和女人戰(zhàn)爭的關系中,一個從來也沒能戰(zhàn)勝另外一個,而當外敵入侵的時候,他們一起抵御外侮。包括劇中全新塑造的朱豪三、張俊杰,都是精神很強悍的人,和傳統(tǒng)的逆來順受不一樣。
《瞭望東方周刊》:你曾說你有受到《甄嬛傳》的影響?
趙冬苓:不能用非黑即白的觀念去看待人物形象,每個人身上都是有瑕疵的,這樣才是真實的人物。《甄嬛傳》里面對不同人物的立場和生態(tài)刻畫啟發(fā)了我,但具體到九兒和淑賢的戲,更多是為了寫出男權社會下的女性解放主題。她們爭斗到最后的結果是互相理解和扶持。就立意來說,我認為和《甄嬛傳》是很不一樣的。
有個別媒體斷章取義,強調我從《甄嬛傳》得到借鑒,開始寫所謂“三觀不正”的角色,這個表述肯定是不完整和錯誤的。我本意只是說現(xiàn)在刻畫人物不會一開始就把他們放在道德制高點上,然而這么做,恰恰是為了讓他們能夠不斷擺脫人性中的弱點,向正確的方向走去?!都t高粱》里面所有的主要角色,都是這么一個從不完美走向自我完善的過程。
多年以來我筆下也沒有純粹的壞人了,后來劇情發(fā)展到抗日階段,我特別希望能寫得莊重、嚴肅,我不想把鬼子妖魔化。
但這次劇中還是出現(xiàn)了一個壞人玉郎,他是作為九兒設計陷害淑賢的棋子出場的,之后他做了一系列壞事,基本上是一個功能單一的反面角色?,F(xiàn)在回頭看,他的心理活動過于單一。如果有機會修改,我希望他走向墮落的層次更豐富一些,讓人看到一個壞人的形成過程。我把他當作了一個功能性的人物,就像我們需要有鬼子,不用把鬼子當人寫,現(xiàn)在想想這是我的遺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