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也退
某主筆在自己所在的期刊上寫了一篇文章,開篇說,父母每天都在催他找對象,令他不勝其擾。然后提到了中國目前男多女少的客觀情形,引發(fā)了一堆社會問題。三分之二篇幅過后,他提出,國家應(yīng)該實施“婦女國有化”,再羅列了由此而來的種種好處。
我的一個朋友看了文章后破口大罵:這樣的人怎么能當主筆?他活該一輩子找不到對象。
我提醒她:你看看仔細好嗎?她說:不用你來教育我,我就事論事地說,他就是個重度直男癌患者,拿女人不當人的惡心坯子。
“直男癌”一詞,是網(wǎng)友對活在自己的世界觀、價值觀、審美觀里,時時向別人流露出不滿,并略帶大男子主義者的一種調(diào)侃。
我本想點明這是歸謬反諷,以“婦女國有化”這種不可理喻的說法,去啟發(fā)讀者思考作者的弦外之音。這種做法,最經(jīng)典的例子當屬1729年斯威夫特的那篇文章《一個小建議》。在文中,他呼吁愛爾蘭人把自己的小孩做成菜吃,以控制人口增長,給英國人減少管理負擔。字面上是“建議”,實際上,讀者都明白他是在斥責英國政府對愛爾蘭的殖民行徑。
也許那位主筆的模仿不太到位,也許口吻過于生硬,“婦女”同“國有化”相連,很刺激人的耳目;但無論怎樣,若是理解力只能達到字面這一層,作為讀者,肯定是不合格的。
她只想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她想看到什么?一個“直男癌”的現(xiàn)形讓她覺得又可恨,又快意:瞧,我沒說錯吧?“直男癌”自己跳出來了。她堅信自己判斷正確,從沒考慮過原作是否有別的意思,因為她是抱定了某種成見——社會上到處都是“直男癌”,寫男女問題的人里尤多——去讀文章的。
半個多世紀前,中國搞反右,眾所周知,右派是有百分比的,一級一級布置下去。大家學習了右派的特征后,就拿自己認識和不認識的人去套,等到右派都揪了出來,名單公布,起初人們還暗自嘀咕:哇,這個人竟然也是右派,真不可思議!時間一長,越看他越像右派,越來越多的人深信不疑,加入討伐行列。
不久前《外灘畫報》報道了一名美國女博士寫書指斥中國媒體炒作“剩女”概念的行為,認為中國的性別歧視趨于嚴重,媒體要擔負重大責任。
她說得對,本來沒有“剩女”,就像本來沒有“直男癌”。不過,炒作這些概念的,除了媒體,更多的是公共空間里無數(shù)個看不見的個體。人們在使用這些概念時,就在把它們?nèi)M眾多缺乏辨識力聽眾的無意識之中,他們的頭腦總要靠這樣那樣的熱詞來結(jié)構(gòu),否則便無法思維,或無法與人對話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