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媽媽腎”的回答：是卑劣還是高尚

小宇

25年前，柳萍用欺騙方式收養(yǎng)了女兒王嬌。25年后，王嬌親生父母循跡而來，將她帶離了柳萍身邊。

命運的隘口，一個更大的考驗出現(xiàn)在了兩對父母面前，這次，他們又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生和養(yǎng)，又將幻化出怎樣的親情高度？

王傳義、柳萍是浙江桐鄉(xiāng)市人，1984年，時年25歲的兩人結(jié)了婚。王傳義在市絲綿廠做會計，柳萍沒有工作。小夫妻很恩愛，可由于柳萍卵泡先天性發(fā)育不成熟，一直沒能要上孩子。1989年5月，兩人去濟南看望做炒貨生意的弟弟王傳杰、弟媳呂靜，看到了他們替老鄉(xiāng)看管的嬰兒夢夢。夢夢剛兩個月，水靈可愛，讓人心疼。弟弟、弟媳生意忙，還要照顧他們自己兩歲大的兒子潘潘，便讓柳萍幫忙帶夢夢。

柳萍只跟孩子接觸一天，便被她迷住了。夫妻倆原本計劃呆一周就回去，柳萍想跟孩子多呆幾天，王傳義只得向單位多請了幾天假。柳萍太喜歡夢夢了，天天抱著。

柳萍通過弟媳呂靜了解到了她父母的故事：夢夢爸爸叫高振東，媽媽叫王海梅，兩人都是桐鄉(xiāng)市人，高中時就相戀了。由于兩家宅基地糾紛，高父把王父砍傷，并被判刑兩年。所以，兩人的戀情遭到雙方父母強烈反對。不得已，他們私奔到了濟南，在一家金屬公司打工。他們和王傳杰夫婦租住一幢樓里，又是相隔不到十里路的同鄉(xiāng)，關系很好。1988年8月，王海梅懷孕了。由于有子宮肌瘤不能流產(chǎn)，只得未婚生下了夢夢。才22歲就做了父母，一對年輕人一片茫然。

就在這個時候，王海梅的母親患了晚期宮頸癌，病危后她捎信讓女兒帶高振東一起回去。怕刺激老人，兩人只有把兩個月大的夢夢托付給了王傳杰夫婦，并承諾盡快回來?！耙呛Ｃ穻尡苾扇朔质?，這個孩子怎么辦??？”呂靜為夢夢擔憂。頓時，柳萍腦海里產(chǎn)生了一個瘋狂念頭：“你們想辦法，把孩子交給我吧?！?/p>

呂靜大吃一驚：“那怎么行？那是人家的親骨肉?！绷紱]有做聲。第二天一大早，她哭著求王傳杰：“沒有這個孩子我活不了了。你就說孩子得急病死了，反正他們在千里之外，一下也趕不過來。這個謊好撒。”王傳杰十分為難。柳萍又去哀求弟媳：“孩子要是跟了我，保證不會受半點委屈。你們就可憐可憐我吧！”王傳義也喜歡夢夢，他懂得妻子的苦楚，也和妻子一起求起了弟弟、弟媳。

畢竟這是自己的親哥嫂，他們不能生育的痛苦經(jīng)歷，這些年王傳杰也早有耳聞。最終，夫妻倆一咬牙，決定幫哥嫂一把。又在濟南呆了一周，王傳義夫婦既興奮又惶恐地帶著夢夢踏上了歸程。

在老家的高振東也等來了轉(zhuǎn)機。臨終前，王母勸說家人，同意了兩人的婚事。兩家人和解了。處理完喪事，高振東一個人返回濟南，打算把夢夢接回老家，見見親人。哪知，王傳杰一見他就一臉負罪地告知，夢夢在他走后半個月，突發(fā)高燒，在小診所里治療了幾天，等他們意識到不對勁，送往大醫(yī)院途中去世了。

王海梅得知女兒死訊，當即趕回了濟南，追查女兒的死因。王傳杰夫婦慌了，痛哭流涕地道歉：“都怪我們，你們不解氣，就報案吧！我們愿意賠償?！?/p>

小情侶反倒不好追究了。單純的他們知道王傳杰夫婦為人憨厚，根本沒有深想，再追究下去于事無益，兩個人作罷了。在王傳杰夫婦的帶領下，他們到濟南市吳家堡鎮(zhèn)女兒的小墳塋處（王傳杰有一朋友在該處有土地，墳塋系哥倆偽造）痛哭一場，離開了濟南。

遠在老家的王傳義夫婦正忐忑等待著。得知高振東輕信了，兩人松了一口氣。夫婦倆給夢夢落上戶口，取名王嬌。夫妻倆再無遺憾，他們視孩子如掌上明珠，給予了無盡疼愛。王嬌身體不好，氣血差，柳萍用盡方法幫她調(diào)理。對孩子的親生父母，王傳義夫婦始終心懷愧疚，每隔一段時間，他們便通過弟弟、弟媳了解一下高振東、王海梅的近況。

高振東和女友離開濟南半年后，前往江蘇邳州，投奔在那里開工廠的舅舅。一年后，他們結(jié)了婚，又生下了一個女兒。王傳義夫妻倆這才心安了不少。他們把全部的愛都傾注在了女兒身上。王嬌身體太弱，始終不令人省心。2005年11月，正在桐鄉(xiāng)市第三中學念高一的王嬌經(jīng)常倦怠乏力、食欲不振，還出現(xiàn)了血尿。夫妻倆帶她去了桐鄉(xiāng)市人民醫(yī)院，結(jié)果被診斷為“慢性腎炎急性發(fā)作”，在醫(yī)院治療了近半年，這才出了院。

這次患病，給王嬌留下了病根，病情很容易復發(fā)。柳萍從一個知名中醫(yī)那里得知使用艾葉等中藥泡腳對腎有好處，就天天變著花樣熬制艾葉水，給女兒最貼心的養(yǎng)護。時間一天天過去，王嬌非常懂事，學習成績也很優(yōu)異，這讓王傳義夫婦十分欣慰。

2008年，王嬌考入了杭州工業(yè)大學，夫婦倆擔心女兒身體，陪讀了四年。2012年夏天，王嬌畢業(yè)了，由于一時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她暫時沒有去工作，跟隨父母返回桐鄉(xiāng)。利用自己的專業(yè)特長，幫淘寶的一些店主設計店面，一個月也有四五千元的收入。

歲月遠走，一切都已風平浪靜，王傳義夫婦甚至很少想起女兒不是親生的，更很少想起其親生父母。

高振東夫婦到邳州后，先是在舅舅的工廠幫忙，2000年，他們在舅舅的資助下，創(chuàng)辦了振興板材公司，經(jīng)過多年打拼，已積累了千萬資產(chǎn)。有錢了，高振東一直沒有忘記家鄉(xiāng)人。工作繁忙，他不能經(jīng)?；厝ァ５l(xiāng)親的喜事，他都會寄出一份厚禮。他總是要求對方寄回一份結(jié)婚光碟來，在鄉(xiāng)親、鄉(xiāng)音里回味老家。2013年初，遠親高義的女兒結(jié)婚，高振東又寄去了2000元禮金。照例，他收到了一份喜糖和結(jié)婚光碟。在觀看光碟時，他突然驚詫地發(fā)現(xiàn)伴娘長得特別像小女兒小雪。他連忙喊來妻子，妻子也一眼看出來了。

高振東立刻打電話給高義，讓他幫忙打聽。幾天后，高義證實女孩叫王嬌，是隔壁村的女孩，和新娘是初中同學。王嬌的父親王傳義正是王傳杰的哥哥！

“天下哪有這么巧的事情？這女孩會不會是夢夢？”高振東越想越蹊蹺。2013年3月底的一個周末，他和妻子駕車返回老家。通過和王傳義一個村的朋友，他們打聽到，柳萍不能生育是公開的秘密，王嬌是抱養(yǎng)的村里的人也都知道。高振東已能肯定，王嬌就是自己的女兒夢夢。于是，他直接找到了王傳義家。開門的，正是王嬌。一剎那，兩口子再度愣了，現(xiàn)實中，王嬌和小雪越發(fā)相像。王海梅抓住王嬌的手，哭起來：“孩子，可找到你了?！彼龔氖謾C里調(diào)出小雪的照片：“孩子，這是我的小女兒，你看和你像不像！你是我們的大女兒呀！”王嬌驚呆了，她耳聞過自己是抱養(yǎng)的傳言，念小學時她向母親問起這事，結(jié)果母親哭了半天。從那之后，她再也不敢提這件事了。現(xiàn)在，傳言變成了現(xiàn)實。endprint

柳萍夫婦面對突然上門的高振東，已徹底慌了神。高振東直言不諱：“你們不說實話，我就馬上報案。到時出現(xiàn)什么后果，你們自己掂量！”王傳義夫婦倆更慌了，他們打電話和在濟南的王傳杰夫婦商量后，低頭承認，流著淚說出了當年的隱衷。親耳聽到女兒丟失的經(jīng)過，想到這么多年骨肉分離，王海梅恨得咬牙切齒，沖上去就推了柳萍一把：“你想過我的感受嗎？”

柳萍淚如雨下：“對不起，我太想當媽媽了?！痹谶@些紛爭中，一旁的王嬌難以接受這一幕，她呆呆地站在屋里，聽到兩邊父母的吵鬧，忍不住痛哭失聲。

柳萍一把抱過女兒，眼淚直往下落：“乖女兒，媽媽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親生爸媽！”王海梅也走過去拉住女兒的手：“孩子，跟媽回家?！蓖鯆赏瑫r甩開了生母和養(yǎng)母，眼淚流得更洶涌了：“你們誰都不要管我?！蓖鯆傻膽B(tài)度，讓王海梅的態(tài)度緩和了下來，她主動讓步說：“既然孩子好好的，其他事可以既往不咎，但孩子必須還給我們！”這樣的形勢下，柳萍夫婦不得不答應把女兒還回去。

面對突然間的命運變故和大人作出的決定，王嬌無法接受。被養(yǎng)父母疼了多年，突然要換到另一個陌生的家里去，她舍不得養(yǎng)父母，哭著不肯走。柳萍一遍遍哭著告訴女兒：“孩子，你必須回去了。”高振東夫婦也承諾不割斷他們的聯(lián)系，王嬌才勉強同意了。三天后，王嬌一步三回頭地被親生父母帶走了。送走女兒，柳萍的心頓時被掏空了。

回到家，王嬌見到了妹妹小雪。王海梅一手拉著小雪，一手拉著王嬌，告訴小雪說：“這是姐姐，從現(xiàn)在起，她就住你隔壁的那間大房子。”小雪抬眼看看這個從天而降的女孩：“那是我朋友來住的客房！”高振東責備她：“你怎么這么不懂事，這是你親姐姐?！毙⊙┖吡艘宦?，徑自回了自己房間。

高振東為女兒辦理了戶口手續(xù)，給女兒恢復了以前的名字：高雨夢。他們拼命給予她各種補償。女兒回來一周后，高振東給她買了一輛近30萬的寶馬MINI小轎車，給她買了最新款式手機，還帶她去南京買了很多高檔用品。他用肆虐的愛，填補著歲月的缺憾。女兒似乎并不領情，她心里牽掛的是遠在千里之外的養(yǎng)父母。有一次，家里的座機上顯示有個未接號碼，小雪說了句：“好像是外地的?！?/p>

王嬌脫口而出：“是我爸媽。”隨即她又沮喪了，“不對，他們怎么會主動打電話來呢？”王海梅很不是滋味。這些天，王嬌從沒有叫過自己媽媽，但提起王傳義夫婦，卻稱呼得那么親熱。

姐姐回家后，正念初三、處在叛逆期的小雪一直充滿敵意，覺得屬于自己的愛被剝奪了。聽姐姐老提養(yǎng)父母，她挖苦起來：“你老提騙子干什么？”王嬌十分生氣，姐妹倆吵了起來。小雪大哭著跑回了臥室。王海梅忍不住說起了王嬌：“你養(yǎng)父母做錯了事！害得大家都痛苦，以后還是少提他們?！?/p>

王嬌不出聲。從那以后，王海梅明顯感到，女兒對他們越發(fā)客氣而疏遠了。高振東打算安排女兒去自己公司上班，她也總是推辭。其間，王嬌恢復了和養(yǎng)父母的電話聯(lián)系。她每晚都會抽出一個小時的時間和他們通電話，聽到她房間里傳出來的甜膩的聲音，高振東夫婦無比失落，尤其是王海梅更是無限悲涼。

小雪和姐姐的隔閡也越來越深。起初，王嬌總是忍耐，漸漸地，她也蠻橫起來，當著爸媽的面跟小雪惡語相向。這一切，都深深地刺痛著高振東夫婦的心。

女兒走后，柳萍也過著以淚洗面的日子。怕女兒偷懶晚上不泡腳，她在一個中醫(yī)的指導下，把泡腳的藥材做成粉末，縫制成一次性鞋墊給女兒寄過去。

2014年初的一天，王嬌突然暈倒，被送到邳州市人民醫(yī)院。檢查報告顯示，王嬌因多年慢性腎炎已發(fā)展成為尿毒癥，鑒于她的情況，腎內(nèi)科主任花俠玲建議她進行透析，并提早準備做腎移植手術。

當天，王嬌住進邳州人民醫(yī)院腎內(nèi)科。

高振東夫婦心急如焚，馬上和女兒進行了腎配型。高振東因患過肝炎不符合，王海梅符合捐獻條件。然而，拿到配型結(jié)果的一瞬間，她猶豫了：捐腎畢竟對身體有損害，萬一自己剩下的那只腎出了什么問題怎么辦？更讓她遲疑的是，女兒雖然是她親生的，但對她一點也不親。回家快一年了，她幾乎沒喊過媽，不管她如何打動女兒，女兒總是把她往外推。那會，她明白了，養(yǎng)大于生的含義。那是歲月的累積，是陪伴和一點點的愛堆砌的，絕不是單純的血緣能取代?，F(xiàn)在，她捐了腎，就一定能換回女兒的心嗎？考慮來考慮去，王海梅給柳萍打去了電話。

一聽女兒需要換腎，柳萍連一秒鐘的猶豫都沒有：“這個腎我捐，別說要我捐腎，就是連我的命換女兒的，我也干。”王海梅勸她認真考慮一下，柳萍越發(fā)干脆：“沒什么可考慮的。孩子叫了我二十多年媽，我總得做點什么。我沒有十月懷胎生下她，捐個腎給她，這個媽我也算沒白當?！蓖鮽髁x也支持妻子的行為。

2014年2月27日，王傳義、柳萍趕赴邳州，進行了配型，柳萍符合捐獻條件。這期間，頻繁幫他們的花俠玲主任了解到原委，非常感慨，出面從江蘇省人民醫(yī)院聘請了兩位經(jīng)驗豐富的腎移植專家，為王嬌進行手術。女兒養(yǎng)母的大義，令高振東夫婦十分慚愧，他們給她買了許多補品，讓她提前調(diào)養(yǎng)身體。

活體捐腎，必須要在親屬間進行。為此，兩家人又重新去給王嬌辦理戶口轉(zhuǎn)移手續(xù)，恢復了她和養(yǎng)父母的收養(yǎng)關系。2014年4月13日上午9點，柳萍被推進手術室。13點20分，養(yǎng)母的腎臟被順利地植入到王嬌體內(nèi)！當醫(yī)生將王嬌的靜、動脈，血管完全接通后，移植的新腎慢慢變得紅潤起來。隨著輸尿管和腎臟接通，尿液順利排了出來。不到兩小時，王嬌就排出了400毫升尿液，醫(yī)生宣布，手術成功了！

當天下午2點，柳萍被推出手術室。王海梅緊緊握著她的手，眼含熱淚：“謝謝你！”柳萍虛弱地笑著：“謝什么呀，那是我孩子?！毕挛?點半，王嬌從麻醉狀態(tài)蘇醒，睜眼就問媽媽在哪里，高振東連忙告訴她：“你媽就在隔壁的病房。你跟她說說話吧！”手機撥通后，母女倆相互問候著，數(shù)次落淚。

2014年5月11日，王嬌出院了。為了便于她康復，兩家人經(jīng)過商量，讓她重新住到了養(yǎng)父母的家里。經(jīng)過這次生死考驗，王嬌越發(fā)懂事了。每天她都會給親生父母打打電話，聊聊天。她還在QQ上和妹妹溝通，希望能做一對好姐妹。小雪也向姐姐認了錯，父母看望姐姐時，她也總是跟著一起去。

目前，王嬌已基本康復。心有愧疚的高振東夫婦和柳萍達成了共識，只要女兒開心，女兒想在哪里生活都可以，此生，他們愿意默默為她祝福，并隨時給予她需要的幫助。接受記者采訪時，王嬌由衷地說：“真正的親情，不是血緣，而是時間和歲月的累積，是陪伴，是付出。而我的養(yǎng)父母，不但給予了我天長日久的呵護，又給我第二次生命，這份愛，已血肉交融，超越了血緣，我們此生再也不會分離了。”

編輯/宗時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