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記》之津梁學為古文之鈐鍵——評《分段詳注評點史記菁華錄》

○雷炳鋒

《史記》作為二十五史之首，又是優(yōu)秀的傳記文學之作，在文、史兩個領(lǐng)域都備受推崇。但由于卷帙浩繁、觀覽難周，為了便于讀者的閱讀，出現(xiàn)了各種選本。清康熙年間姚苧田本著“掇其菁華而略其敷衍”的原則，從《史記》中揀擇出五分之一的篇幅內(nèi)容，成為《史記菁華錄》一書。

《史記菁華錄》的編選有三個目的，一是為了凸顯《史記》之“天工人巧”與司馬遷及之“精神眉宇”，姚氏《史記菁華錄題辭》云：“顧其伙頤奧衍，既不能束之巾笥，又往哲評林訖無定本。嘗欲抽挹菁華，批導款隙，使其天工人巧，刻削呈露，俾士之欲漱芳潤而傾瀝液者瀾翻胸次，而龍門之精神眉宇亦且郁勃翔舞于尺寸之際，良為快事矣！”二是揭橥《史記》菁華所在，刪繁就簡，總括每篇要旨，為讀者提供閱讀門徑和要領(lǐng)，其曰：“吾見今之耳傭而目僦者，日置全史于幾案之旁，自成童以訖皓首，固有一卷之文偶值夫鉤章棘句，即掩卷不遑卒讀者，徒瑯瑯于管、嬰、夷、屈數(shù)傳，又不得其窾隙之所存”。三是以“評點”的形式分析材料安排與章法布局，指明司馬遷的作文之法，以供作文者揣摩學習。是書所選皆菁華之菁華，加之評點頗有獨到之處，故而影響深遠，版本眾多。

晚清至民國初年間王有宗的《分段詳注評點史記菁華錄》便是眾多版本中需值得注意的一種，該書將《史記菁華錄》所選51篇中十余萬文字加以分段和詳注，緊扣《史記菁華錄》“讀龍門《史記》之津梁，而學為古文者之鈐鍵也”的初衷并發(fā)揚光大，無論在是讀史還是作文方面，都為讀者提供了更多的便利，并勘正了原書的一些錯訛，使《史記菁華錄》更為翔實和完善。

《分段詳注評點史記菁華錄》的特點有四：一是有些篇首有解題，或推闡《史記》體例，或解說篇名?！妒酚洝返捏w例和有些篇名，對于研治者本不需做過多解說，但對于初讀者或初學者來說，卻有普及和解釋的必要。關(guān)于體例，王氏闡述道：“司馬貞《索隱》云：‘紀者，記也。本其事而記之，故曰本紀?！矗菏窌涊d天子之事，猶木之有本，故曰本紀?！薄耙阅昙o事曰年表。表，明也，謂表明其事也?！薄爸^之世家者，取開國承家，世世相續(xù)不絕之意?！薄傲袀髡?，敘列其事略，令可傳于后世也?！标P(guān)于《史記》的部分篇名，如司馬遷為何破例將項羽的傳記命名為“本紀”，王氏解釋曰：“羽雖未稱帝，然贏氏既亡之后，炎漢未興之前，有稱帝之資格者惟羽，故亦附于本紀?！薄肚爻H月表》為何以“月表”為題，王氏曰：“時天下未定，擾攘僭篡，運數(shù)又促，故以月紀事而名月表?！薄镀綔蕰返钠}何意？王氏曰：“大司農(nóng)屬官有平準令丞者，以均天下郡國輸斂，貴則糶之，賤則買之。平賦以相準輸歸于京師，故命曰平準。”這些論述雖非王氏自己的發(fā)明，卻為讀者提供了一把從總體上閱讀和把握《史記》的鑰匙。

二是為所選文字作了分段，這個工作看似簡單，卻隱含著王氏的見解。即圍繞敘史和作文兩個方面進行逐段評議，試以《項羽本紀》為例論之，針對項羽少時行事二段，王氏論曰：“‘每吳中云云’數(shù)句，正注明‘皆出項梁下’一句也，看‘以是知其能’五字自明。古文針路皆如此。”項羽斬會稽郡守后，以精兵八千起兵一段，王氏曰：“先作一結(jié)，下文另起一案?！闭D宋義一段后，總結(jié)曰：“以上一大段，總寫項羽為上將軍之案”。鉅鹿之戰(zhàn)一段，王氏評曰：“鉅鹿之戰(zhàn)，羽所以成伯業(yè)也。故史公用全力為他寫得精神百倍，萬世如睹?！薄啊斒菚r’三字重提起，筆力奇恣；‘冠諸侯’略作一頓，下再展開；皆作奇恣之筆，以出色描畫也?！狈址庵T將相一段，評曰：“此段乃劉、項成敗大機關(guān)，草蛇灰線，皆伏于此?！睖铌栔畱?zhàn)一段，曰：“前段出色，寫項羽之善戰(zhàn)；此段出色，寫漢王之善忍?！睎|城快戰(zhàn)一段，曰：“以下皆子長極意摹神之筆，非他傳可比。”項羽死后一段，王氏曰：“傳末贅魯公案，裊裊有余韻?！边@些論述中不乏精到之見，可以說分段并逐段評議是《分段詳注評點史記菁華錄》一書較為突出的一個特點。分段既是為了便于讀者閱讀和揣摩，也為王氏的詳注和評議提供了空間和余地。

三是對《史記菁華錄》作了詳注，姚氏號稱《史記菁華錄》的評注已經(jīng)“視他本為最詳，約亦數(shù)萬言”，但在王氏看來，《菁華錄》一書的遺憾之一就是“書中注釋者什一，而不注者什九”，所以在姚氏的基礎(chǔ)上補充了非常詳盡的注釋，這對于閱讀和考史無疑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四是承襲《史記菁華錄》中夾批、眉批、末評等形式，而以眉批為最多。這些形式是小說評點中的傳統(tǒng)手法，用以評點《史記》之文，在揭示歷史人物的刻畫、寫作古文的方法、發(fā)表歷史見解等方面起到了尤為重要的作用。前述的各篇解題、分段逐評等很多都是通過眉批的方式展現(xiàn)的，茲不贅述。

但《分段詳注評點史記菁華錄》也稍有不足之處，如詳注中一些地名的注釋依據(jù)的是當時的行政區(qū)劃，由于時代變遷，很多都與現(xiàn)今不一致。注音部分中的音注，使用的是“仝”字，盡管“仝”是“同”的古字，但對于現(xiàn)代讀者來說較為陌生?？傮w來說，瑕不掩瑜，這些細枝末節(jié)難掩此書的巨大價值。

《分段詳注評點史記菁華錄》一書作為“《史記》選本叢書”之一已由商務(wù)印書館于2014年3月出版，整理者是渭南師范學院人文與社會發(fā)展學院的凌朝棟和高軍強二位老師，渭南師范學院地處司馬遷故里的陜西省渭南市，有專門的《史記》研究團隊，在司馬遷及《史記》研究領(lǐng)域?qū)嵙ν怀觯渲辛璩瘲澖淌谝恢敝铝τ谒抉R遷與《史記》研究，承擔國家社科項目。該整理本校對精審、考證謹嚴，在保持原書原貌的基礎(chǔ)上，為了便于現(xiàn)代讀者的閱讀作了一些變化，如采用現(xiàn)代漢語簡體字、將眉批摘出放于文中、改“仝”為“同”等。這些做法與王氏“讀龍門《史記》之津梁，而學為古文者之鈐鍵也”的宗旨高度相合，相信此書的出版定會將《分段詳注評點史記菁華錄》的價值呈現(xiàn)出來，也給讀者提供了一種精良的《史記》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