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公民的政治美學*

周 赟 ，趙 暉

（南京師范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江蘇 南京 210023）

公民在政治生活中通過觀察政治體制、政治規(guī)范從而形成經驗性認知之后，公民由此掌握參與政治事務的具體操作技術從而改變外部政治生態(tài)。然而公民不僅僅是基于現(xiàn)實政治情況而做出理性判斷的理性政治人，他同樣也是情感的動物，同樣擁有著不同于理性思維的政治熱情、政治想象的存在，所以公民也是追求自由、公平、民主、正義等政治理想的感性政治人。公民依據自己的政治理想在內心世界勾畫出完美的政治藍圖，而后通過政治實踐在外部世界中將理想加以實現(xiàn)，這也充分體現(xiàn)了公民的主觀能動性的巨大力量。然而政治理想也不是主體憑空想象出來的，它也是源于主體的物質生活：公民在政治活動中產生一定的物質需要，在將這些要求升華為政治理想與政治學說之后，推進政治體制的改變來滿足要求。

然而不管是政治理想還是政治體制都是人的主觀創(chuàng)造活動的結果。馬克思說過：“動物只按照它所屬的那個物種的尺度和需要來進行塑造，而人懂得按照任何物種的尺度來進行生產，并且隨時隨地都能用內在固有的尺度來衡量對象；所以，人也按照美的規(guī)律來塑造物體。 ”［1］（P58）這段話極好說明了公民的政治實踐具有美學的屬性，公民依據在政治生活中做出審美的選擇來進行創(chuàng)造性的實踐活動。所以，公民的審美活動是在政治生活中實際存在著的，因而政治領域之中無不體現(xiàn)著美學的精神。

一、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政治美學

作為理想存在的價值與作為現(xiàn)實存在的事實之間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而價值與事實之間的張力在一定的政治體制限制下，會促使公民關注于外在自然的政治現(xiàn)實，通過對政治體制、政治規(guī)范的認知與體驗，形成理性思維判斷之后，公民開始對政治現(xiàn)實進行一系列改造性的政治實踐活動，從而求得價值與事實之間的統(tǒng)一。然而，在偏重對于外在自然的改造的同時，我們是否忽視了源于主體內在自然的主觀創(chuàng)造性能力。注重對于外在自然規(guī)律認知的同時，必須也要加強與主體內在的、對于理想的欲求之間的相互協(xié)調。如若不然，外在自然的規(guī)律就會成為對于主體內在自然的一種制約性框架，那么它就是剔除主體自身感性成分的、毫無生氣的理性限制。如果這樣，內在自然將會成為外在自然的附庸，主體的情感將會被理性的狂妄所壓制，主體的能動性將消失于對于外在自然的絕對服從中。內在自然是自然人化的結果，這意味著內在自然不僅僅體現(xiàn)著對外在自然的規(guī)律的尊重，它同時也是以人的情感欲求作為動力，從而積極地將外在自然進行合目的改造的結果。而在這個創(chuàng)造性的人化過程中，如何將人的情感、欲望同外在自然的理性規(guī)律相協(xié)調，正是美學所要解決的問題。所以，消弭價值與事實之間巨大鴻溝同時還需要從公民本體的內在思維入手，具體觀察公民主觀的需要與動機，以及情感能力與外在政治現(xiàn)實之間協(xié)調互動的過程。

美學作為實踐論與價值論相混合的復合性的理論藝術，的確是能很好地極力緩和價值與事實之間的矛盾。政治中的美學作為一門關于政治的藝術，其一端與政治理想發(fā)生相連，而另一端與政治現(xiàn)實相銜接。這樣它既顯示出政治的實踐性特點，又體現(xiàn)了政治的價值性特征。因此可以認為，政治美學是政治理想與政治現(xiàn)實的中間環(huán)節(jié)，它努力地將理想與現(xiàn)實進行糅合。在公民個體的認識思維層面上表現(xiàn)為，公民的政治認知能力與公民的想象、欲求能力的充分融合。所以，政治美學能夠幫助公民將體現(xiàn)政治現(xiàn)實的理性規(guī)律與源于政治理想的欲求情感進行相互地調和。

二、政治美學中的理性與感性

所有的政治理想與政治體制都是關于政治人的綜合政治能力的表現(xiàn)對象?？档抡f過，“美是一個對象的合目的形式。 ”［2］（P74）那么我們可以認為，當主體與客體、人的內心意識與外部客觀對象相互一致時，美就可以出現(xiàn)。美是“內在自然”與“外部自然”相和諧的產物，因此美是一個和諧之感。也就是說，政治美感的產生其實就在于感性的欲求意識為公民的理性思維所接納，而同時政治現(xiàn)實的規(guī)律經驗又為公民的感性思維所感知。所以政治中美學的存在意義在于，它指出了公民不是一個只會按照政治現(xiàn)實的客觀規(guī)律，從而機械地進行技術性操作的、以死的理性完全主宰內心的工具人、機器人，同時也不是充滿無限私欲與本能沖動的、受欲望限制從而自身處于被決定狀態(tài)的動物。公民是政治理性與政治感性的融合體，因為公民是會以審美的情態(tài)來進行政治生活的政治人，美的存在使得屬于公民個體的理性與感性能夠在同一個主體身上和諧共存。所以我們可以這樣說，真正意義上公民的存在即是政治人自身按照政治美學所要求的方式（即理性與感性的融合）而存在的。

政治之美是在公民的理性與感性相互協(xié)調之中產生，那么在政治領域中對理性與感性的理解也是研究政治美學的關鍵。首先，談到關于理性的概念時，我們應該明白它屬于技術性的工具理性的范疇。公民在政治生活中通過對政治制度、政治機構、政治規(guī)范等一系列政治現(xiàn)象進行觀察之后，以邏輯判斷力形成對于政治現(xiàn)實的經驗性認知，從而準確把握這透過政治現(xiàn)實所體現(xiàn)出的政治自然的經驗規(guī)律。這種經驗性的認識其實就是公民自身的工具理性的思維產物，它源于對客觀政治規(guī)律的理解，屬于技術實踐的理論層面。其次，要對于政治感性有所理解，我們首先就不應把它當作是理性的初級形式，而是應該把它放到與理性同等的地位上來對待。我們說過，政治感性是源于政治人的欲求能力，那么它也就直接與主體的需要相聯(lián)系，所以政治感性是主體想要實現(xiàn)某種利益的情感性思維，因而它實則應更多地從屬于價值理性的范疇。公民在現(xiàn)實的政治生活中有著基于實現(xiàn)利益的需要，它經過心理機制的運作在主體的內心之中升華為政治理想，隨后基于這種對于政治理想的欲求，主體會重構自我的內在自然，從而使得內在自然向著以追求主體的自我情感為方向進行構建。與此同時，政治理想也是公民基于在公共政治生活之中，對于實現(xiàn)個人利益與公共利益的需要，進而產生了諸如自由、正義、民主等政治價值的強烈情感，而這種政治情感直接指向了價值層面的道德情操，所以政治感性其實也就從屬于道德哲學的理論范疇。

三、“積淀論”學說下的政治之美

既然政治之美是公民的政治理性與政治感性，在相互協(xié)調后所達到的一種和諧之感，那么也就是說客觀政治現(xiàn)實的理性必須要與體現(xiàn)主體價值需求的感性相互協(xié)調統(tǒng)一，然而兩者又是如何才能和諧一致？康德告訴我們，“一物與諸物的那種只有按目的才有可能的性狀的和諧一致。 ”［3］（P31）根據這句話的理解，只有合目的才能夠達到和諧之感從而產生美，也即是說要么理性必須以感性作為目的，要么感性必須符合理性的目的。那么到底是誰服從于誰以此將對方作為目的？根據李澤厚先生的“積淀論”學說，他認為“理性是積淀于感性”的，“理性不是一種主宰、控制、規(guī)范，更不是一種外在的約束，而是溶化在情感之中，成為人的情感本身的一種因素、成份或特色。 ”［4］（P24）也就是說理性是溶于感性之中的，所以“積淀論”反對外在自然的理性強加于主體的內心，反對理性規(guī)律成為一種桎梏以此框住了內在自然的感性情感?！胺e淀論”推崇主體獨有的感性成份，倡導主體的個體性。主體通過“積淀”將自身的獨特個性發(fā)揮出來，那么“積淀”也就是“發(fā)揮個體性的感性特色?！比说摹案行砸埠茫说那楦幸埠?，都是個人的、個體性的，”［4］（P28）理性通過“積淀”于感性所表現(xiàn)出來的，正是一種多元性、豐富性的情感。而多元性的情感也就意味著，人能夠在追求價值理想的過程中達到一種意識自由之境地。也就是說，“理性積淀于感性”其實就表現(xiàn)出了體現(xiàn)政治現(xiàn)實的政治自然規(guī)律向展現(xiàn)政治理想的價值自由的回歸，從而“公民的政治審美也就體現(xiàn)著政治自然向政治自由的過渡。 ”［3］（P33）由此我們可以推斷，在政治領域中政治現(xiàn)實的經驗理性只有以政治理想的感性情感為目的，兩者才能和諧一致從而產生美感。

然而在了解政治美學的合目的性的同時，我們同樣不能忘記政治現(xiàn)實中理性規(guī)律存在的意義。體現(xiàn)政治現(xiàn)實的理性規(guī)則，是公民通過在政治生活之中對政治機構、政治程序的觀察以后，從而形成的經驗性的政治認知，它確實反映著屬于外在自然的客觀現(xiàn)實。而美是理性與感性的和諧融合，那么美自然也有它的規(guī)律性一面，也就是說美也是符合客觀現(xiàn)實的理性規(guī)律的。雖然我們在以上論述中，主要從個體的主觀思維層面去了解政治美學，但是我們同樣要記住一個事實，那就是：美不是個體的、主觀的，而是社會的、客觀的，政治中的美來自于公民的政治實踐活動。根據李澤厚先生對于美的理解，“美不是從人的思想、意識本身出來的，而是人在物質實踐活動中、在制造和使用工具中，慢慢生長出來，貯存、保留在意識里面的。 ”［5］（P44）這就是說美雖然是一個抽象的概念，但它卻是起源于人的實踐活動。美是一個客觀方面的概念，經過實踐而產生的它是通過人化的改造才存儲于主體的意識之中。美在主體的認識能力層面上表現(xiàn)為一種判斷性的反思能力，我們一般從主體的意識思維中去把握與感受它，從而它在人的意識層面中表現(xiàn)為對客觀對象的一種主觀判斷性的思維意識，也就是美感。朱光潛先生認為，“主觀（美感）是帶有意識的，通過感受客觀對象，對象便美。 ”［5］（P44）因此主體的主觀美感也對美的產生具有重要作用，然而美感是美的主觀形態(tài)，這就決定了美是美感的基礎而存在，所以美感的主觀性必須以美的客觀性為先決條件。應用于政治領域，可以這樣認為，政治人的主觀美感來自于政治社會的具體生活，正是公民的政治實踐才引發(fā)政治美感。由此可見，公民是通過實踐活動才形成了對于政治現(xiàn)實的理性認知，進而掌握客觀外在自然的政治規(guī)律的。所以政治中的美來源于政治人的政治實踐，因而它體現(xiàn)著公民關于政治現(xiàn)實的經驗性的理性精神，也就是說政治之美來源于對客觀政治現(xiàn)實的理性認知。

來自于政治現(xiàn)實的經驗理性體現(xiàn)著外在自然的政治規(guī)律，而源于內在自然的關于政治感性的政治理想、政治欲求則是以政治價值的實現(xiàn)作為目的，那么兩者的相互融合也就直接表現(xiàn)為合規(guī)律性與合目的性的高度統(tǒng)一，所以政治中美也就可以理解為合規(guī)律性與合目的性的相互協(xié)調，也就是公民的理性與感性的完美融合。因而我們可以認為，政治中的美是符合源于感性的政治理想所指向的目的，同時也是符合政治現(xiàn)實的理性規(guī)律，而政治美學同時也要求公民的理性認知要以感性情感作為目的依歸，具體表現(xiàn)為政治現(xiàn)實的合規(guī)律性要與政治理想所要求的實現(xiàn)的可能性相協(xié)調。由此可以推斷，政治之美是政治理性溶于政治感性的過程，所以公民審美在個體思維層面，也就體現(xiàn)著外在自然的政治理性向內在自然的政治感性的過渡。

四、政治美學的最終目的——“情感本體”的構建

政治美學直接指向的是主體的內在自然的感性情感之構建，也就是說政治美學關注公民作為“情感本體”的存在意義。政治人首先是存在于作為客觀環(huán)境的外在自然之中的自然存在物，他是按照理性認知進行政治實踐活動的“工具本體”，但同時公民主體自身也是一個自然，公民的各種欲望、理想、需要都存在于此之中，因而這個自然的確是一個人化的自然，公民在這個自然中能認知、思考且觀照自身，從而以意識的形態(tài)而存在。所以存于內在自然之中美的意識，也就是公民在長期的歷史過程中，通過構建自身的情感而逐步建立起來的。公民審美將源于外在自然的經驗認知與主體的感情需要相協(xié)調，具體表現(xiàn)為主體將外在自然與內在自然作為兩個對象，并且轉化為主體思維意識之中可以認知、可以觀察的目標，從而將所有這一切的對象改造為意識化的存在，而后將意識化的存在通過實踐活動而實現(xiàn)于外在自然，從而最終達到一種自由之境。所以公民審美也就最終消除了外在自然的事實與內在自然的價值之間的緊張對立，使公民的政治理想、政治需求與政治性情都可以在外在自然之中得以實在地體現(xiàn)，這樣公民也就成為了一個自由的政治人。

由此可認為，政治美學是以建立政治人的豐富的、多元化的情感為最終目的，以此使主體達到自由之境界，最終使主體以“情感本體”的形式而存在。然而我們不應忘記，公民也是現(xiàn)實地生活在外在自然之中的自然個體，所以“情感本體”也是以“工具本體”作為基礎而存在的。而“情感本體”則為“工具本體”指明了作為一個政治人所應發(fā)展的方向，因而政治美學主要注重公民如何成為“情感本體”的存在，這也就體現(xiàn)出公民審美的建設性的特征——公民審美意義在于“人性重建，而人性重建就是把情感調整到不是動物性的奴隸，不是機器性的奴隸，使情感真正取得‘自由的形式’的本體地位。 ”［4］（P32）所以，政治美學是以建立 “情感本體”作為公民最終歸宿的：公民通過審美從而主動將認知到的政治規(guī)律與內在政治情感所欲求的需要相互協(xié)調，成為政治自覺的主體；公民在審美的過程中逐步發(fā)展與豐富自身的政治情感與政治性格，成為政治人格健全的主體；公民在豐富主體的情感過程中達到意識的自由之境，且通過實踐活動反映于外在現(xiàn)實，最終成為政治自由的主體。綜上所述，政治美學本質地體現(xiàn)出了一種人文精神，昭顯出對政治人的終極關懷，以及對公民存在意義的本源性思考。

［1］〔德〕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2］〔德〕康德.判斷力批判［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

［3］衛(wèi)知喚，陳義平.試論公民審美的溝通功能［J］.云南行政學院學報，2011，（3）.

［4］李澤厚，王德勝.關于哲學、美學與審美文化研究的對話［J］.讀書，1995，（8）.

［5］李澤厚，戴阿寶.美的歷程——李澤厚訪談錄［J］.文藝爭鳴，20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