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中雪意象淺析

尹春城

內容摘要：在中國詩歌中，對“雪”這一自然形象和演繹意象的描寫、創(chuàng)新，可以說歷史悠久，源遠流長。經詩人們不斷派生、衍播，形成含蘊不盡的美妙比喻和深宏象征意義。至唐代，“雪”詩無論從表現(xiàn)的情感內容，思想意蘊，還是寫“雪”的方法技巧，都大大地超越前代，得到了較為充分的表現(xiàn)和抒寫，發(fā)出絢麗的奇光異彩。本文從不同側面歸納分析唐代“雪”詩豐富而深刻的內涵。

關鍵詞：唐代 “雪”詩 意象 方法技巧

“雪”在中國詩歌史上，詩人對其自然形象和演繹意象的描寫、創(chuàng)新，可以說歷史悠久，源遠流長。早在《詩經》中，就有“北風其涼（皆），雨雪其雱（霏）”、“麻衣如雪”、“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等寫“雪”的詩句?！冻o》中有“霰雪飛流無垠兮”、“飛雪千里些”等辭賦。曹植賦中有“飄揚兮流風之回雪”、“奏白云于琴瑟”等佳句。漢魏六朝詩人寫“雪”詩更多。

“雪”自從進人人的審美視野，便不斷派生、衍播出含蘊不盡的美妙比喻和深宏象征意義?！把彪m然只是自然界中一種純客觀的物象，但是它卻逐漸成為華夏文藝花壇永遠寫不盡，流不盡的文化泉流，成為詩人某種特定感情和自然形象的信息載體。正是由于作者在創(chuàng)作時的處境情懷不同，從而導致了他們作品中“雪”意象具有不同思想內蘊和多彩的寓意，在特定的語境中，展示出難以盡言的情感流程和鮮明集中的價值取向。他們借“雪”來抒懷言志，以“雪”喻高潔自許的自我凈化，見“雪”而抒男女純真的愛情生活，以“雪”寫邊關將士豪邁、壯美的戍守生活，以“雪”言喻環(huán)境和遭遇的嚴峻與艱?！?/p>

至唐代，“雪”詩無論從表現(xiàn)的情感內容，思想意蘊，還是寫“雪”的方法技巧，都大大地超越前代，得到了較為充分的表現(xiàn)和抒寫，發(fā)出絢麗的奇光異彩。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唐代“雪”詩在很大程度上摒棄了六朝文學（特別是梁陳二代）“嘲風月、弄花草”式的無病呻吟，而表現(xiàn)出唐代偏重生活美和客觀生活的豪壯與開闊的胸襟。即“既不純是外在事物、人物活動的夸張描繪，也不只是內在心靈、思辨哲理的追求，而是對有血有肉的人間現(xiàn)實的肯定和感受，憧憬和執(zhí)著。”①在寫“雪”的方法技巧上，唐代“雪，詩秉承前人寫“雪”之經驗，又滲入自己的個性和感情加以創(chuàng)新，留下許多千古絕唱的佳句。如：“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去日雪如花，今來花似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下面從幾個不同側面歸納分析唐代“雪”詩的內涵。

一.瑞雪兆豐年

春梅、夏荷、秋霜、冬雪歷來在民歌和文人作品中被視為四時的代表性意象?！把庇质嵌煲庀笮蛄兄械闹匾活?。詩人在“雪”詩中注入了豐富的情感，一則以喜，一則以悲。

在農業(yè)生產不發(fā)達、靠天吃飯的古代，任何一種自然現(xiàn)象都關系、決定著黎民百姓的生計和命運。風調雨順對于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來說，這是他們所企盼和渴望得到豐收的好年頭。就連封建帝王也懂得，風調雨順，是他們維系統(tǒng)治的先決條件。而文人學士，也總關情于州土的平樂、民生的苦甘。一場春雨、一場瑞雪，都會讓他們激動不己、欣喜若狂而贊嘆萬千。唐“雪”詩中上至帝王下至平民都表現(xiàn)出對“瑞雪”降臨的企盼和驚喜，以及對豐收的熱切期盼。如李世民的《喜雪》就寫道：“懷珍妒隱德，表瑞佇豐年”；李義隆的《野次喜雪》又寫道：“為知勤恤意，先此示豐年”。自古以來，中原地區(qū)早災不斷，冬天有雪可解決春旱，收成才有指望?？吹较卵?，詩人也同眾多的百姓一樣歡喜若狂：“呈豐盡相賀，寧止力耕家。”（韓愈《春雪》）“冬采三度雪，農者歡歲穢?！保ㄔY《雪中懷孟武昌》）“且將盈尺慰農夫，稱觴彼此情何異?！保ㄔ?zhèn)《酬樂天雪中見寄》）。詩人們將強烈的企盼和熾熱的歡欣之情凝注筆端，描繪出多姿多彩的瑞雪形象：“長飄卷風云，散落群峰外；拂砌花影明，交宮鶴翎碎?！保ú茑挕顿R雪寄本府尚書》）“雪飛當夢蝶，風度幾驚人?！保绨l(fā)《雪》）“色灑妝臺粉，花飄綺席人。”（李世民《詠雪》）“光含曉色清天苑，輕逐微風遙御樓。”（朱灣《長安喜雪》）這些詩句中對“瑞雪”新奇、準確而生動的描繪無不反映出作者對“瑞雪”之鐘愛。這種鐘愛絕不是虛情假意式的低吟淺唱，無病呻吟；是詩人發(fā)自肺腑的期盼，帶著內心的虔誠：“或云豐年祥，饑食可庶幾。善禱吾所慕，誰言寸誠微?！保n愈《辛卯年雪》）瑞雪，在作者看來顯得那么崇高和圣潔，由此可見詩人愛民之心至誠、至真、至深?！敖癯采娇ぃ拍瘡秃螢??！奔词埂把痹俅?、天再冷，只要百姓有個好收成，個人的“寂寞”和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當“瑞雪”降臨人間，在人們欣喜之同時，那些有著敏銳洞察力的詩人以深邃的眼光看到，所謂的“瑞雪”、“豐年”只是為富人們降臨的。對于終年奔波勞累的黎民百姓來說，這并不意味著好運的降臨，等待他們的將是更加殘酷的盤剝和壓榨：“盡道豐年瑞，豐年事若何。長安有貧者，為瑞不宜多?！保_隱《雪》）“平地已露盈尺潤，年豐須荷富人侯?！保ㄖ鞛场堕L安喜雪》）至于杜甫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白居易的“貴有風雪興，富無饑寒憂”名句，則是通過嚴冬酷雪強烈地抨擊貧富不均的舊社會了。

二.信美非時節(jié)的雪

一方面古代詩人企盼著“瑞雪”的降臨，而另一方面，當“瑞雪”演變?yōu)椤把摹敝畷r，牽動著詩人們的熾熱而真誠的憂國憂民之心。關注國家、關注民生、關注時事，又成為唐代“雪”詩中又一激昂、雄壯的旋律。這當中可首推劉叉的（（雪車》，在“臘令凝綈三十日，繽繽密雪一復一”的隆冬，到處是一片凄涼、慘淡的景象：“阛阓餓民凍欲死，死中猶被豺狼食。完備人家千里無，煙火雞犬何太怨。”而官吏卻驅民頂風冒雪為邊關送糧“官家不知民餒寒，盡驅牛車盈道載。”在“車轍血點點”“農夫哭刀兵”中留下的是“斯民嘆息還嘆息”。詩人以深切的同情心，飽含熱淚地寫出役夫之苦以及戰(zhàn)爭給黎民百姓帶來的巨大苦難，可謂字字是血、句句是淚，充分體現(xiàn)出詩人愛民情愫。又如杜甫的《對雪》“戰(zhàn)哭多新鬼，愁吟老老翁。亂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風。瓢棄鐏無綠，爐存火似紅。數州消息斷，愁坐正書空。”在他人對雪必豪飲低唱極其樂之時，杜甫卻是極天下之憂。在他的《雪》中，通過“雪”表達了愛君戀闕之心，可謂至真、至切：“愁邊有江木，焉得北之朝?！弊嬖伒摹督K南山余雪》雖寫終南山余雪之美，但他最終所關注的卻是城中驟寒，不知又有多少人受到凍餒威脅：“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卑拙右住吨刭x》“夜深煙火盡，霰雪白紛紛。幼者形不蔽，老者體無溫?！币姷健把?，詩人首先想到的是那些食不飽腹、衣不裹身的的黎民百姓。在他的《賣炭翁》中寫到賣炭翁頂風冒雪駕車賣炭卻被官吏盤剝的悲慘命運，無不表現(xiàn)出詩人對黑暗社會的控訴和對人民的無限同情。張孜的《雪詩》則寫長安大雪，豪貴人家“搗椒泥”、“爇紅爐”、“調金絲”、“下羅幕”、“斟瓊液”，而“饑寒人”卻“手腳生皴劈”。通過貧富人家雪天的生活對比，深刻揭示出黑暗社會的不平等和殘酷。endprint

其實，“雪”又豈止是自然現(xiàn)象，詩人們將“雪”引向現(xiàn)實社會，引向政治現(xiàn)實，賦予“雪”更為深刻廣泛的社會、政治意義，開拓了“雪”的新意象。白居易在《春雪》中寫道：“上天有時令，四序平分別。寒燠茍反常，物生背天閼。我觀圣人意，魯史有其說。或記水不冰，或節(jié)霜不殺，上將敬政教，下以防災孽，茲雪今如何，信美非時節(jié)?！边@里的“雪”不再是單純的自然物象，而具有帝王政教的意義，好的政教猶如“瑞雪”降臨，滋潤萬物；殘酷暴虐的政教猶如“雪災”帶來無窮的苦難。李白的（（北風行》“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門?！卑涤靼驳撋浇y(tǒng)治下人民痛苦不堪的生活處境，表達作者對戰(zhàn)爭的控訴和對人民的同情。上文中劉叉的《雪車》、杜甫的《對雪》以及白居易的《重賦》和《賣炭翁》中的“雪”都具有鮮明的社會意義。

三.皭然無滓的雪

“比德”是儒家傳統(tǒng)的審美觀。即審美主體能夠從自然物象中意識到人的品德美。儒家創(chuàng)始人孔子曾以松柏、玉石、蘭芷等自然物象來比喻君子品德?？鬃又螅鳚h大儒董仲舒的“比德”審美觀，繼承和發(fā)揚了孔子的觀點。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屈原以大量而廣泛的自然物，象香草鮮花等來比喻品德情操。此后“比德”的方式在文學作品中被普遍運用。在長期封閉的封建社會中，不愿與世合污同流的進步文人，往往以“清流”自許，以此自豪或自哀，向著他們的對立面，即“濁流”進行抨擊、揭露和嘲諷。而“雪”作為“清流”的一種自喻，通過“比德”的方式成為詩人們宣泄苦悶和標志崇高的人格美升華的載體。因而“雪”被賦予了高潔自許的自我凈化的意義。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保谠督罚┰娭兴枥L的那個純潔、空靈、纖塵不染的白雪世界，正是詩人內心所向往的，與渾濁的現(xiàn)實對立的理想世界，是詩人超然脫俗、奇峭幽深的感情世界的投影。又如孟郊不僅以“雪”比喻清寒潔凈，而且將“雪”這種物象的“比德”方式拓展到詩歌審美意境的廣闊領域內。通過對高潔、寒冷的境界有意識的營造，展示詩人高尚淳美的審美理想。在他的《饑雪吟》、《晚雪吟》、《雪》、《夷門雪贈主人》等詩中，詩人選用質地貞潔的“雪”形象，贊美純潔高尚的道德情操，建構高潔的審美意象。以此來與現(xiàn)實抗爭，從而具有寒而潔、寒而高、寒而堅的獨特的美學意義。除此之外，唐代一些詩人也以“雪”喻人格的高潔和崇高。如劉復《望終南山春雪》“余輝尚可借，回照讀書人?！闭峭ㄟ^“雪”之高潔、浩渺的氣韻，表達出作者追求高尚、崇高的人格，將自己的傲氣與風骨展示得一覽無遺。東方虬的《春雪》則在“雪”、“梅”分辨不清的描述中，盛夸“雪”有“梅”之氣韻，晶瑩、高潔，傲然風骨，以此印證自身的個性追求和人生境界：“春雪滿空來，觸處花似開。不知園里樹，若個是真梅。”

唐代詩人對高山積雪、險峰覆雪分外喜愛，其中對高山、險峰之上的松雪更是情有獨鐘：“雖因朔風至，不向瑤臺側，唯助苦寒松，偏明后彤色?！保ㄥX起《松下雪》）“不隨晴野盡，獨向深松積，落照入寒光，偏能伴幽寂?！保ㄋ究帐铩端上卵罚把敝堋爸伞薄ⅰ鞍橛募拧闭窃娙巳烁衩赖谋憩F(xiàn)，正是詩人“卓爾不群，皭然無滓”的人格追求和人格魅力。

四.片片寄相思的雪

以節(jié)序物候觸發(fā)思親、念友之情，多以抒情為主，表現(xiàn)主人公一霎那的情感思緒。而這種情感往往深蘊胸臆之中，“茍無外物以資之，則喜怨哀樂之情無由現(xiàn)焉?！雹矍楦械膰姲l(fā)必須有一種誘發(fā)物，而物象的變異最容易觸發(fā)人的情感。獨處、寂寥的人，對自然天象的變遷尤為敏感，天邊一聲雁唳、河畔幾絲新柳、春草萌生……都可以打動人心，引起他們的思懷。同樣，一場雪，也會使寂寞、孤單、身處異鄉(xiāng)的游子、征夫，獨守空房的思婦，感到心境的凄寒，更容易觸動他們敏感而纖弱的神經，引發(fā)他們對遠方親人、朋友的無限思念。“昨夜梁園里，弟寒兄不知。庭前看玉樹，腸斷憶連枝?！保ɡ畎住秾ρ┇I從兄虞成宰》）“積雪三十日，車馬路不通。貧病交親絕，想憶唯原公。”（盧仝《酬原公雪中見寄》）“雪聲偏傍竹，寒夢不離家?！保ㄈ株拧豆鹬菖D夜》）這些詩中，主人公濃得化不開的寂寞、悲涼的愁緒，因“雪”而起，因“雪”而思親、念人，同時他們又借助這片片雪花，向親人、朋友傾訴自己的牽掛和思念。

如果說“雪”是引起對親人、朋友思念的誘發(fā)物，那么，在這凄涼、蕭瑟和靜寂的“雪”天，一聲雁唳、幾聲雞鳴、一曲琴箏，則愈發(fā)增添了他們的哀愁和悲涼，愈發(fā)激起他們對親友、故土的無限眷戀，顯示出他們思親戀土的執(zhí)著與深切?！肮枢l(xiāng)千里夢，往事不悲重。小雪沉陰夜，閑窗老病時。獨聞歸雁去，偏詠別來詩。慚妒紅妝女，頻驚兩鬢絲。”（元稹《雪天》）“朔風吹桂木，大雪夜紛紛。暗度南樓月，寒深北諸云。燭斜初近見，舟橫竟無聞。不識山陰道，聽雞更憶君?！保ɡ畎祝ǎㄖ壑幸寡┯袘褟]十四詩御吊》）“玉柱冷冷對寒雪，清商怨徵聲何切。誰憐楚客向隅時，一片愁心與弦絕?！保罹拊础堆┲新牴~》）都是表露這種思緒。

唐代連年的戰(zhàn)爭給人民帶來了巨大的苦難，這苦難不僅殃及征夫，也影響到家中的親人。多少怨女、離婦，所遭受的戰(zhàn)爭痛苦并不亞于征夫。別離之苦、征夫之恨、離婦之悲，在唐“雪”詩中也得到了深刻的反映?！伴L夜孤眠倦錦衾，秦樓霜月苦邊心。征衣一倍裝棉厚，猶慮洨河雪凍深”。（陳陶《水調詞》）閨中少婦思念戍邊的丈夫，寒月冷霜之夜，想起丈夫寒暖，夜不能寐，為丈夫加倍套棉做征衣，還是擔心丈夫所在洨河冰天雪地、朔風凜凜。女主人公對丈夫入微的關懷可謂真切感人?！包S河捧土尚可塞，北風雨雪恨難裁”（李白《北風行》）訴盡思婦的悲憤，具有氣宇軒昂的藝術感染力，從而成為名句流傳至今而不衰。久戍邊關與“雨雪”相伴的征夫們同樣和離婦一樣，思念親人，遙望故土，期盼著與親人團聚。如：“風沙悲久戍，雨雪更勞師。絕漠無人境，將軍苦戰(zhàn)時。山川迷向背，氛霧失旌旗。徒念天涯隔，中人芳草期。”（皇甫冉《雨雪》）“雪滿衣裳冰滿須，曉隨飛將伐單于。平生意氣今何在，把得家書淚似珠?！保詈度虑分唬?。

五.雄渾而壯美的雪endprint

康定斯基曾這樣描述白色構成的世界的精神意義：“在這個世界中，一切作為物質屬性的顏色都消失了。它那高遠浩渺結構難以打動我們的心靈。白色帶來了巨大的沉寂，像一道冷冰冰的、堅固的和綿延不斷的高墻。因此，白色對于我們的心理作用就像是給一片毫無聲息的靜謐，如同音樂會中倏然打斷旋律的停頓。但白色并不是死亡的沉寂，而是一種孕育著希望的平靜。白色的魅力就猶如生命誕生之前的虛無和地球的冰河時期?！雹軡嵃椎摹把币踩绱耍m嚴冷、無情，但它卻能給人以堅毅的意志力量和希望。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痹婇_頭就展示出一個朔風怒號、白草摧折、天寒地凍的冰雪世界。在這樣一個動的世界中，人的精神是震驚的、警覺的。它不容你產生凄涼哀怨的纏綿情緒，不容你沉淪到萎靡瑣屑的兒女情長之中。大自然的威力調動起了人的精神活力，使你感到緊張的快感、意志的活力，使你心靈開闊，精神振奮，同時又讓你在精神震驚之時，感到與它的冷峻的對峙關系。詩中并未訴述詩人的怨尤和悒郁，甚至他們對即將歸京的武判官似乎也是淡淡的。他們剛硬的生命力足以與大自然的威力相抗衡、相對峙，這使我們感覺不到他們有什么痛苦值得我們去同情和憐憫，反會感到他們的生活自有一種情趣，自有一種壯闊之美。他們賴以對抗大自然的東西，不是外部的物質條件和虛榮的實利目的，而是內在的堅強意志力。因此我們不妨把外部大自然的威力（雪的威力），看作是將士們的堅毅精神的象征，大自然的壯美（雪的壯美），也就是他們精神的壯美。

唐代，“雪”是邊塞詩人寫得最多的自然景象之一，他們大都以“雪”來渲染邊關的荒涼、蕭瑟以及戍守邊關的艱苦，但不是氣餒、消極、頹唐。他們筆下的景象并不讓人感到恐怖，倒是讓人感到詩人表現(xiàn)它時，那樣的欣賞、以至贊美的筆觸，成為詩中人物豪邁氣概的絕好映襯。開闊而雄渾，奇特而壯美，博大而遼遠，不會讓人感到孤寂凄涼，倒給人以勁撥、堅毅之美的享受?！昂Ｅ巷L吹凍泥裂，枯桐葉落枝梢折。橫笛聞聲不見人，紅旗直上天山雪?！保愑稹稄能娦小罚┟枥L了在寒雪茫茫、朔風凜冽的天氣里頑強行軍的場面。雖北風呼嘯、泥土開裂、樹枝刮斷、風暴揚雪，但行軍的將士們沒有哀怨，沒有愁憂。詩尾描繪出紅旗在白雪映襯下迎風招展，充分表現(xiàn)出邊關將士堅強的意志和樂觀的精神?！八凤L吹雪透刀瘢，飲馬長城窟更寒。半夜火來知有敵，一時齊保賀蘭山。”（盧汝弼《和李秀才邊庭四時怨》）將士衣單難御苦寒，身經百戰(zhàn)，累累疤痕。雖哀怨，但拋艱苦于腦后，置安危于度外?！扒嗪ｉL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保ㄍ醪g《從軍七首》其四）詩中渲染了邊地的荒涼、軍旅的艱苦和戰(zhàn)爭的殘酷，但詩人卻并不消沉哀怨，保持著雄壯樂觀和徹底消滅敵人的豪邁與決心?！昂肋~，勇敢，一往無前，即使是艱苦的戰(zhàn)爭，也壯麗無比；即使是出征、遠戍，也爽朗明快?！雹荽送?，李頎的《古從軍行》、《古意》，祖詠的《望薊門》，李白的《戰(zhàn)城南》、《塞下曲六首》中的“雪”都有此類意義。

六.飛雪迎春到

善于創(chuàng)新的唐代詩人大膽地由“雪花”聯(lián)想到春花，從嚴冬飛躍到春天，跨了一個季節(jié)，突破了實物形似的局限，進入了一個嶄新的取象境界。引發(fā)出許多詠雪的佳句。劉方平“飛雪帶春風，徘徊亂繞空?！崩畎住艾幣_雪花數千點，片片吹落春風香。”王初“散作上林今夜雪，送教春風一時來。”這些充滿春天氣息的詩句，讓人感到溫馨、爽快，一掃寒冬蕭索，儼然一派生機勃勃，春臨花開的勝景。

韓愈《春雪》可謂展現(xiàn)這種勝景的典范之作?！靶履甓嘉从蟹既A，二月初驚見草芽。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弊髡咭源夯ū劝籽槌霭l(fā)點，跳脫于簡單的形似，而移情于雪，賦予雪花以人的感情，想象白雪是因嫌春色來得太遲才“故穿庭樹”紛飛來報，詩人眼中的“雪”已不是嚴冬的化身，而成了春天的使者。

如果說雪的嚴冷、瑟索給人更多的是沉寂和窒息，那么，將“雪”看做春之使者，必會讓人有一種希望、樂觀、豁達的感悟。“冬天已經來到，春天還會遙遠？”⑥

康德指出“審美意象是一種想象力所形成的形象顯現(xiàn)，它從屬于某一種概念，但由于想象力的自由運用，它又是豐富多樣，很難找出

“它所表現(xiàn)的是某一確定的概念?！雹哂纱丝础把币庀笙到y(tǒng)總體上是一個模糊的意象群，包涵融匯了諸多情感因素，具有抹不掉的規(guī)定性，但同時這些意象不斷呈現(xiàn)，重復，又變?yōu)樾碌南笳?。因此我們不能也不可能將多樣多變的“雪”的意象一一詳盡地進行歸納、論述。

總之，唐代詩人寫“雪”，如雪花點點、片片，五彩繽紛，氣象萬千。

參考書目

①李澤厚《美學三書》之《美的歷程》

②柳宗元《答周君巢餌藥久壽書》

③劉永濟《詞論》

④瓦·康定斯基《論藝術的精神》

⑤李澤厚《美學三書》之《美的歷程》

⑥雪萊《西風頌》

⑦康德《批判力批評》

（作者單位：云南騰沖縣第一中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