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先生和他的夢

童子

月光垂下幾束長長的睫毛，世界做著夢，催眠同樣在做夢的人。

多好的夜晚啊，風輕輕唱，月慢慢搖，可是總有人會失眠。

蛙先生的窗口是暗的，沒有燈光，窗簾拉開著，窗子也開著。夜風輕輕地溜進去，在一團朦朧月光里，可以看見蛙先生坐在窗口的地板上。不過風稍一逗留，就吹入幽暗之中，找個角落慢慢盤旋著，打起了盹兒，甚至忘了看看蛙先生在做什么。

睡不著的蛙先生，正在盤點自己那個小小的、裝滿秘密的小箱子，里面都是從他曾經(jīng)做過的夢中，一點一滴收集來的寶貝。

怪獸的牙

蛙先生回想起那個有些好笑的夢。他剛剛進到夢里去，就被迎面跑來的一個大家伙的腳指頭給撞倒了?！鞍径窗。径窗?！”足足有三層樓高的藍怪物一邊跑一邊嚷。

蛙先生馬上翻身敏捷地跳了幾跳，自認為找到個安全的地方，不對呀，為什么周圍仍然晃來晃去的呢？一低頭，他看見自己緊緊抓著的是一片藍藍綠綠的毛發(fā)。他跳到藍怪物的尾巴上了。

??！他馬上松開了手，彈落在地上。驚魂未定，藍怪物已經(jīng)轉(zhuǎn)頭又跑回來了。

“熬洞呀，熬洞呀！”藍怪物捂著腮幫子在喊。

“別喊了，”蛙先生沒好氣地仰著頭大聲喊，“做個夢都要被你嚇死了?！?/p>

藍怪物這才看見了他?！巴瞬綆?，”藍怪物咧著嘴巴對他說話，“我紙石因為亞騰?！彼f話的發(fā)音怪怪的。蛙先生終于聽明白了：“你牙疼，對吧！”

“兌，兌，熬洞啊，熬洞??！”藍怪物不停地點頭。

“我來幫你吧。”蛙先生說著，跳到藍怪物身上，又跳上藍怪物頭頂——因為藍怪物個兒很高——然后，他長長地舉起胳膊，從天上拽下來一小片云。

“在我們那里，牙痛的時候，要拿河底的淤泥把蟲牙裹住，然后用云朵包起來，過上一天一夜，它就自己脫落了。”

“啊啊啊辣尼趕快胖窩吧?！彼{怪物跺著腳喊。

“告訴我小河在哪邊?！蓖芟壬鷵P一揚手中的小云片，說道。

“在簽面布元?！彼{怪物一邊跑一邊指點，蛙先生坐在他頭頂上，沒幾步就到了小河邊。

他讓藍怪物把頭低低地伸到小河水面上，用力張大嘴巴，然后自己跳下去，從河底挖了滿滿一捧烏黑烏黑的、最棒最棒的泥巴，給那顆蟲牙裹得嚴嚴實實，然后，把那小片云朵扯過來，包住了牙齒。

藍怪物合上了嘴巴?？瓷先ズ孟袢鶐妥永锊刂活w糖，說話卻還是怪聲怪氣。

“歇歇尼?！?/p>

“你平時都吃的什么東西呀？”蛙先生問。

“嗯，窩西翻晚樹偷偷泡到善下的聽冊場里瓷小氣冊?！?/p>

“什么，吃吃吃小汽車？”蛙先生大吃一驚，“這可不是好的飲食習慣呀！”

“蛋時喂道浩浩瓷呀?！彼{怪物吧嗒吧嗒嘴，又痛得皺了皺眉。

“以后不要吃啦，它對牙齒一點也不好?！蓖芟壬f。

藍怪物點點頭，答應了。

然后有一天，蛙先生收到了藍怪物從夢里寄來的禮物——一顆打磨得雪白的藍怪物蟲牙和一張棕櫚葉卡片，卡片上用樹脂歪歪扭扭地寫著：“歇歇尼棒窩拔牙，窩把它做成了禮物送給尼，它灰嚷尼編得耕用甘。零歪，窩先在改瓷小方子啦?！?/p>

蛙先生收起禮物，不以為然地搖搖頭，看來，再過些日子，藍怪物的其他牙齒也會接著疼的。

羊毛卷兒

蛙先生在夢里乘著氣球飛著飛著的時候，看見下面一群睡夢羊在走。那是很大很大的一群，各種各樣的都有，黑的，白的，花的，長角的，沒長角的，戴著小手表的，穿著小布鞋的，甚至還有長翅膀的羊。

“我可從沒有在睡覺前數(shù)過這么多只羊，”蛙先生自言自語，“它們從哪兒來的？”

于是他弄破一只氣球，讓自己慢慢落下去，落在羊群中間，正好降落在一只黑眼圈的綿羊身上。

羊們對他一點兒也不吃驚，仍然溫吞吞地向前走著。

“你們從哪兒來，要去哪兒呀？”他問。

“我們從許多人的夢鄉(xiāng)來，一起去沙漠里?！焙谘廴d羊溫吞吞地回答他?？瓷先ニ钠夥浅：茫欢ㄊ莻€老好人在睡覺前數(shù)的羊。

“沙漠？去沙漠里做什么？”

“因為有個小孩告訴我們，失眠的人越來越多，他們數(shù)出來的羊也越來越多，已經(jīng)在夢里把很多草地的草吃光了，”羊的聲音里有些歉疚，“草地變成了沙漠，所以，我們要去沙漠里，把我們產(chǎn)的羊毛送給它。”

“咩咩，是這樣的。”羊們在四周紛紛應和。

“難怪我覺得自己夢的邊緣，沙漠越來越大了。”蛙先生驚嘆道。

“這也不怪我們呀?！毖騻冋f。

“可是，為什么要送羊毛呢？”蛙先生表示不解。

“因為人們把沙漠叫做‘不毛之地呀，我們把羊毛送給沙漠，沙漠就成了‘有毛之地?！焙谘廴d羊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呀！”蛙先生明白了。

路上不停地有新的羊群加入進來，那是今晚剛剛睡著的人在入睡前數(shù)的羊。有一群羊全都板著臉，只說一個字“哼”，因為數(shù)這些羊的人和妻子吵了一架，心情很差，好容易數(shù)完了才睡著。

蛙先生和羊群一起，走呀走呀，經(jīng)過最后一排白楊樹，就到了沙漠邊緣。羊們紛紛散開在沙漠里，剪下自己又密實又松軟的羊毛，埋進沙子里面，也一同埋下了那些藏在羊毛里面的草籽兒。細雨之后，總會有草籽兒發(fā)芽的。

“現(xiàn)在，這里少了一片沙漠，多了一片‘有毛之地啦?！焙谘廴d羊開心地說。

“嗯，能送我一小卷兒羊毛嗎？我希望自己醒來仍然記得這件有意義的事兒！”蛙先生請求道。他想用它來提醒人們以后盡量別失眠，不然又要數(shù)更多更多的羊，吃掉夢里更多更多的草。

于是他帶回來了一個羊毛卷兒。

螞蟻畫的地圖

在夢里迷路和在現(xiàn)實里迷路一樣，都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兒。蛙先生記得自己那次在夢里迷路的經(jīng)歷——明明要去彩虹山，卻走到了黑暗谷。

要知道，夢中的怪物不是都那么友善可愛，更多的是狡猾兇猛，整個夢里都在不停地追著你的。黑暗谷里的紅怪物，就是這樣一種。它發(fā)現(xiàn)了蛙先生，馬上在后面追了起來。蛙先生心驚肉跳，更加慌不擇路，直到跑進一大叢酢漿草叢里。

這是一片非常高大的酢漿草，頭頂上一朵朵粉紅的花兒，有一座小房子那么大。蛙先生探頭聽了又聽，紅怪物的腳步聲沒有跟著追過來，而是慢慢遠去了。

他這才放心地打量著四周，看見一枝花莖上有小小的旋梯通向花朵上面，馬上爬了上去。無數(shù)的花朵，正在頭頂密密層層地開著。

蛙先生從來沒有看到過這種情景。

一只頭戴碎米蕎花環(huán)的螞蟻坐在花瓣上看著他，她手里拿著紙筆，在寫和畫著什么。周圍的每朵花上都有螞蟻在抬頭看他。

“蛙先生，你好?！蔽浵伖媚锾鹛鸬卣f。

“你好，你們好?！蓖芟壬s快回答，“你認識我？”

“是呀，我在不同的夢里經(jīng)?？吹侥悖贿^你沒有注意到我們，因為我們總是在忙著記錄和畫圖?！?/p>

“畫圖？你們畫的是什么？”

“我們在畫一幅夢境地圖。”螞蟻姑娘認真地說，“所有的螞蟻都參與了這件事兒——也只有螞蟻可以做這件事兒，因為我們哪兒都去。我們把出現(xiàn)在人們夢中的所有地方都畫在地圖上，這樣，做夢的人只要有一幅地圖，就再也不會迷路了。”

“真的嗎？”蛙先生太驚訝了，“我非常非常需要有這樣一幅地圖！剛才我就迷了路，走到了紅怪物的洞口，差點被紅怪物追上吃掉！”

“紅怪物呀，我們在地圖上標上了它的活動地盤，等你有了地圖，下次就可以避開了?！蔽浵伖媚锇参克?/p>

“什么時候能畫好呀？”蛙先生眼巴巴地問。

“還得好幾個月呢，”螞蟻姑娘回答，“要等夢境里所有的地方都畫完，然后匯集到一起，印成一張張完整的地圖，就可以了。”

蛙先生好想早點拿到地圖呀，這樣，他以后就不用擔心自己在夢里迷路走到哪個可怕的家伙那里去了。

“地圖印好以后，我會給你寄去的?！蔽浵伖媚镎f。

于是，幾個月之后，一個美麗的新月之夜，蛙先生等來了螞蟻姑娘寄的夢境地圖。而他需要用來交換的，只是——答應她，不管在夢里還是夢外，永遠不傷害一只螞蟻。

星星的碎片

“這個我還留著呢。這個也不一般。呀，還有這個，讓人難忘。這個，這個，嗯，我都記得。對，還有它……這是最好的……最好的禮物了。”夜已經(jīng)很深了，安靜的月光里，蛙先生輕輕嘟囔著，摩挲著。

他最后捧起的，是一個小小的絨布袋，里面裝著的東西，透過絨布袋發(fā)出幽幽的光。

蛙先生的耳邊又傳來星星角的話：“你也是個星星角嗎？”

……

蛙先生在夢中站穩(wěn)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顆小星星上，周圍全都是小星星在閃。

是的，除了一小部分走來走去的星星——比如流星，更多星星的位置是固定不變的，它們閃閃爍爍，有三個角的星星，四個角的，五個角的，六個角的，每個角都是星星的一個孩子，角上都星光點點，高高低低。這些星光織成了光的海洋。

一道小小的光向著這邊跳過來，是流星嗎？他剛想躲避，那顆流星已經(jīng)落在身邊。他睜大眼睛，不，不是流星，只是一個星星角。

剛想把它撿起來，星星角說話了：“哎，這次又跳得不夠高……”

“你為什么要跳呢？”蛙先生忍不住插話。

星星角這才看見了蛙先生：“對不起，你也是個星星角嗎？”

“不，我是蛙先生，來自地球的蛙先生?！蓖芟壬蛩晕医榻B。

“地球是什么？也是一顆星星嗎？它有幾個角孩子？”星星角天真地問。

“這個……我想，地球是顆圓圓的星星，所以……沒有角?！蓖芟壬鷵蠐项^，不確定地解釋。

“沒有角孩子的就不是星星。”星星角嘆了嘆氣，有點傷心，“可是，沒有媽媽的星星角又該怎么辦呢？嗚嗚嗚?！?/p>

原來，在很高很高的地方有個很大很大的星星，它有九個角，星星角是最小的一個孩子。有一天，一顆更大的星星橫沖直撞地走過，“咔！”最小的星星角被撞掉了，它一直向下掉，向下掉，直到擔心自己要永無止境地掉落下去時，終于被一顆小星星接住了。

“但是，如果你想回到自己的媽媽那里去，我們也幫不了你，只有靠你自己一點點地向上跳。”所有的小星星都這么說。于是星星角每天跳呀跳呀，希望距離自己的媽媽近一點，再近一點……

這就是星星角的故事。

蛙先生抬頭向更高的地方看上去，無數(shù)閃爍的小星星之上，是星星角剛才指給他看的那顆大星星。看上去真的少了一個角。

“嗚嗚嗚……”星星角忍不住又哭了。

“別哭，星星角。你說，只要沿著這些小星星，一點一點向上跳，總能跳回你媽媽那里，是嗎？”蛙先生耐心地問道。

“是的，嗚嗚嗚，可是，我每次只能跳一點點，還會不小心掉下來?！毙切墙浅槌橐卣f著，做了個跳的動作。

“別擔心，因為——我最拿手的就是跳！”蛙先生自信地說道，“來，趴在我背上，我背著你跳回家！”

星星角擦擦淚，又驚訝又開心：“真的嗎？真的可以嗎？”

“來吧！”蛙先生做好了起跳的準備。

星星角一點兒也不重，貼在他背上的感覺，就好像一個清清涼涼的小娃娃。蛙先生跳了起來，敏捷地在一顆顆小星星上跳來跳去，跳向更高的星星。對他來說，這就像是從池塘跳向小溪的時候，沿途跳過一片片青翠的荷葉?！澳阏姘簦芟壬?。”星星角非常開心，它距離媽媽越來越近了。

突然，蛙先生在跳上一顆更高處的星星時，腳下一滑，把星星角狠狠甩在一邊，碰掉了亮晶晶的一小塊兒。

“好痛??！”星星角的眼淚都流出來了。

蛙先生愣住了，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著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小心……”

星星角抽噎著，撿起那塊小碎片收好：“沒什么，我不會怪你，我只是有些疼……請你繼續(xù)背著我跳吧！”

蛙先生沒有說什么，用力地點了點頭。

大星星看見星星角跳回來的時候，高興得說不出話來，只是趕快把星星角摟進自己的懷里，直到它重新變成自己的一部分。

多么美麗的一顆大星星呀，每個角都亮晶晶地發(fā)著光。

“謝謝你送我回家，蛙先生，”星星角清脆地說，它掏出那片小碎片來，“請把它收下吧，我的好朋友，如果你想起我了，就對它輕輕說話，我就聽到了?！?/p>

現(xiàn)在，亮晶晶的星星的碎片，正在聽蛙先生說話，天上的星星角，也聽著蛙先生的話。

蛙先生的話

怪獸的牙，羊毛卷兒，螞蟻畫的地圖，星星的碎片——你們都是我的寶貝，都是我的寶貝呀。我真舍不得你們。

但是，國王的小孩子生病啦，他是個很可愛的小男孩，我曾經(jīng)在王宮的池塘邊上見過他。如果你們也見過，就知道我為什么喜歡他啦。

王宮里的老頭兒醫(yī)生說，他做了一個噩夢嚇醒來，就再也不肯睡覺了，因為心里害怕。

我知道他怕什么，我的寶貝呀，所以，我要把你們送給他。

怪獸的牙可以讓他變得勇敢；羊毛卷兒可以讓他睡得香甜；螞蟻畫的地圖能夠讓他在夢中不會迷路，走到壞蛋的地盤去；而你，星星角的小碎片，你會給他一小片星光，還會給他一個好朋友，讓他在夢里不孤單。

……

在天上，有顆大大的明亮的星星，閃了一下，又閃了一下。這是星星角給蛙先生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