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祖治國用人的得失

思泉

公元960年，后周殿前都點檢（當時最精銳的部隊殿前軍最高長官）趙匡胤策劃發(fā)動了陳橋兵變，以黃袍加身的方式建宋代周。趙匡胤奪取帝位的方式雖然不太光彩，但北宋的建立，卻結(jié)束了唐末五代以來國家分裂動蕩、朝代更迭頻繁的混亂局面，并在漢、唐之后，使中華文明進入新的黃金時期。作為宋朝開創(chuàng)者的宋太祖趙匡胤也與秦皇、漢武、唐宗并列，成為中國歷史上的一代雄主。

古人常說，為政之要，惟在得人。有宋一代的輝煌成就，與趙匡胤在立國初期確立的治國理念密不可分，其中很大因素又歸功于他高超的用人之道。與此同時，始終伴隨宋代興亡的一些深層次、根本性問題，也可以在趙匡胤治國用人政策的缺憾中找到影子與伏筆。

求賢若渴 不徇私情

趙匡胤雖然是武將出身，但早在軍旅時期，就對文臣表現(xiàn)出了異乎尋常的尊敬與重視。周世宗征南唐時，趙匡胤帶兵攻克滁州。由于滁州乃南唐重鎮(zhèn)，貲產(chǎn)豐厚，周世宗隨即派翰林學士竇儀前往封存府庫，正好趙匡胤也派人欲取府庫物資賞賜諸將。兩相僵持之下，竇儀始終堅持“府庫已為官物，非有詔書，不可取也”。碰了釘子的趙匡胤不但沒有惱怒，相反對堅持原則的竇儀留下深刻印象，多次向人稱贊竇儀“有執(zhí)守”，并在日后予以重任，竇儀也成為宋初名臣之一。平定南漢后，周渭歸宋，趙匡胤更是發(fā)出“平廣南得一人耳”的慨嘆，充分展現(xiàn)了求賢若渴、人才為上的寬廣眼界與胸襟。

正是由于將人才放在極端重要的位置，趙匡胤用人，磊落坦蕩，不徇私情，不計前嫌。曹彬與趙匡胤同為周世宗器重的大將，但與石守信、王審琦等將領(lǐng)同趙匡胤打成一片不同，曹彬始終與趙匡胤保持往來距離。曹彬曾掌管周世宗茶酒，一次趙匡胤向他求酒，曹彬很認真地回答：“這是官家酒，不敢給您?！弊约簭耐饷尜I來酒送給趙匡胤。趙匡胤求酒，或許是以此試探曹彬?qū)ψ约旱膽B(tài)度；而曹彬秉公辦事，也意在表明同為人臣，不愿與之拉拉扯扯。耐人尋味的是，趙匡胤稱帝后，對石守信等人“杯酒釋兵權(quán)”，而對曹彬“委以腹心”。曹彬也不負重望，在趙匡胤統(tǒng)一進程中發(fā)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對佞幸諂媚之輩，盡管積極靠攏，趙匡胤卻冷淡處之。陳橋兵變后，后周大將韓通奮起反對，被趙匡胤部下王彥升追殺，一家數(shù)口均慘死其手。王彥升濫殺，說起來也算“忠心耿耿”為趙匡胤清除反對力量，但卻違背了趙匡胤于兵變時立下的對公卿大臣不得“輒加不逞”的諾言，成為陳橋兵變一大污點，趙匡胤為此大為光火，對王彥升“終身廢之不用”。此外，趙匡胤“受禪”時，由于事發(fā)倉促，忘記準備禪文，正當尷尬之時，只見翰林學士陶榖不慌不忙從懷中取出早已擬好的禪文進獻。然而，盡管陶榖幫助趙匡胤化解了一場意外，趙匡胤對他卻不領(lǐng)情，“由是薄其為人”。

進賢拒佞、公心為上，使得趙匡胤迅速站穩(wěn)腳跟，贏得昔日同僚的支持，也為北宋初期的政治穩(wěn)定奠定了基礎(chǔ)。

知人善任 虛心納諫

趙匡胤用人有兩大特點，一是不拘一格，善于發(fā)現(xiàn)人才。史稱，“太祖聰明豁達，知人善任使，擢用英俊，不問資級”。為及時掌握大臣特點，趙匡胤專門預備了一本小冊子隨身攜帶，凡察訪“內(nèi)外官有一材一行可取者”，當即記錄在冊，遇有官缺，則從冊子中按需選用，“是以下無遺材，人思自效”。像周渭、王明等人都是在縣一級職位上為趙匡胤所注意發(fā)現(xiàn)，破格提拔重用，成為北宋初期重要大臣。二是量才授用，注意揚長避短。陳承昭原是南唐大將，兵敗降周，后繼續(xù)仕宋。陳承昭這人，用兵打仗不行，治水卻頗有一套，趙匡胤于是專令其掌管水利，陳承昭果然也屢建奇功，成為趙匡胤盤活用活人才的一個生動案例。

縱觀歷史，但凡有所作為的帝王除了知人善任、有識人慧眼外，更重要的是虛心納諫，具容人之量，趙匡胤也不例外。趙匡胤即位之初，仍熱衷游獵，一次在后園射鳥，有大臣稱急事請見，趙匡胤趕緊下令召見，結(jié)果來人所奏卻是平常事項。趙匡胤大怒，質(zhì)問其故，大臣回答：“我以為此事應當比射鳥更重要吧?！壁w匡胤聽后火冒三丈，隨手抓起身邊玉斧扔過去，一下子打落他兩顆牙齒。此人卻不慌不忙將牙齒撿起放進懷中，趙匡胤冷笑道：“難道你還想告我不成？”此人回答：“臣不能訟陛下，自當有史官書之。”話音剛落，趙匡胤馬上冷靜下來，轉(zhuǎn)怒為喜，對其大加撫慰，贊賞他重壓之下仍不憚進諫的勇氣。

事實上，即使是不論真假難辨的趙匡胤“勒石三戒”中的“不得刑戮言官及士大夫”，有宋一代對于大臣的優(yōu)容包厚可稱得上空前絕后，以至于后人不約而同地總結(jié)宋代“與士大夫治天下”的治國特點。也正是在這樣寬松的政治氛圍下，宋代文臣的政治地位達到了頂點，成就了一幕幕名臣云集、群英薈萃的盛況。

存在的局限性

盡管為了趙宋王朝的建設(shè)，趙匡胤勵精圖治殫精竭慮，但“宋”前面一個“趙”字，決定了其治國用人必然以維護趙家統(tǒng)治為根本前提，這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家天下的特征。在此基礎(chǔ)上，一些深層次、根本性問題不但不可避免，而且始終無解。

一是皇權(quán)大于國家。一般來說，皇權(quán)依托于國家，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但二者有時也會發(fā)生沖突。在此情形下，為國還是為家，深刻反映了家天下的本質(zhì)。趙匡胤稱帝后，在趙普建議下，從各地擇選精兵充補禁軍，“皆以一當百”，“諸鎮(zhèn)皆自知兵力精銳非京師之敵，莫敢有異心者”。這也正是宋代“強干弱枝”國策的重要內(nèi)容?！皬姼扇踔Α钡膶嵸|(zhì)，即為了保證趙氏統(tǒng)治，避免地方割據(jù)顛覆，不惜以削弱國力兵力為代價。開寶二年（969），趙匡胤帶兵攻打北漢，宿衛(wèi)禁軍雖也隨軍出征，但并不上陣廝殺，只負責保衛(wèi)趙匡胤安全。攻打太原城時，宋軍久戰(zhàn)不下，禁軍將士紛紛請戰(zhàn)，不料趙匡胤卻嚴厲訓斥道：“我為訓練你們心盡力竭，終使你們成為天下精兵之髓。爾等乃吾之股肱爪牙也，我寧不得太原，豈能讓你們犧牲于此城下?！庇谑窍铝钔吮?。僅僅是為了保存直接保衛(wèi)趙家的宿衛(wèi)力量，趙匡胤便可中止統(tǒng)一進程，家重于國，由此可見一斑。

二是重文抑武。與強干弱枝相呼應，趙匡胤積極推行重文抑武政策，以扭轉(zhuǎn)五代以來兵強馬壯者專權(quán)擅權(quán)的局面。這項政策雖然有助于政局的穩(wěn)定，但負面影響同樣不可忽視。事實上，為厚待文臣帶來的巨大行政開支以及為抑制武將產(chǎn)生的軍隊戰(zhàn)斗力嚴重下降，是造成宋代積貧積弱問題的根本原因。正如趙翼在《廿二史札記·宋制祿之厚》中指出：“然給賜過優(yōu)，究于國計易耗。恩逮于百官者，惟恐其不足；財取于萬民者，不留其有余，此宋制之不可為法者也。”

三是選擇性反腐。應當說，趙匡胤對于官員貪污受賄的懲處是極其嚴厲的，在他當政期間多次發(fā)布大赦，但每一次都特別規(guī)定官員受賄及十惡、殺人者不在赦列。然而，由于擺脫不了人治的本質(zhì)，趙匡胤在嚴厲反腐的同時，也為腐敗留下了后門。以趙普為例，趙匡胤奪取帝位后，對幫助其策劃發(fā)動兵變的趙普倍加寵信，待其“如左右手”?？上?，趙普為人品行不端，但因有功于趙氏，趙匡胤對其總是高抬貴手、額外開恩。一次御史中丞雷德驤彈劾趙普聚斂受賄、強買人宅，趙匡胤竟反過來訓斥雷德驤：“鼎鐺尚有耳，你難道不知趙普乃我之社稷臣，如我之耳乎！”吳越王錢俶曾密送趙普十瓶金瓜子，被趙匡胤無意中發(fā)現(xiàn)，趙匡胤卻寬容地表示：“你不妨收下，他不過以為國事都由你們這些讀書人做主罷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盡管趙匡胤對趙普百般袒護，趙普卻在趙匡胤不明不白死后，涉嫌與宋太宗趙光義編造了所謂的“金匱之盟”，趙匡胤若地下有知，不知當作何感想！又如，張美是趙匡胤的老戰(zhàn)友，擔任滄州節(jié)度使時，有民告其受賄并強娶其女，趙匡胤將此人叫來，“勸導”說：“張美鎮(zhèn)守滄州，保民平安，就算強娶你女兒，汝安得怨？”下令予其五百緡作為其女身價，并賜張美錢萬緡，“戒敕”道：“你若缺錢，當從我求，勿取于民也?！?/p>

趙匡胤治國用人的政策與理念，在整個宋代打下了深深烙印。如今我們回顧這段歷史，固然要為他的后繼者不顧世易時移一味死守老祖宗的遺產(chǎn)而感慨，更重要的是，從這一段歷史的得失中汲取經(jīng)驗與教訓，以作為今天的借鑒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