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波
一九六二年十月
一九六二年十月二十七日
天空究竟是什么樣子
我來到這個世界,一個普普通通的北方村子
后來我記住了故鄉(xiāng)的名字
如今,接生婆早已老去,至今不知道她的名字
十月,天氣漸涼,母親用被子將我裹緊
舒家窯的秋天,樹上的葉子紛紛跌落
也許會有一些山羊在咀嚼著枯草和樹葉
一九六二年秋天,一個饑餓的年代
這一年的秋天我如何度過
母親并沒有告訴我
我長大了,我拿起一把鐮刀,割下
那些又軟又扎手的干草
那些尚未割掉的荒草
在秋陽下閃亮,這些干草在寒冷的冬天
可以用來生火
秋日的下午,因?yàn)殛柟獾臏嘏?,我忘卻了饑餓
每年每年秋天,母親總會提醒我的生日
一九六二年,天干地支為壬寅年,民間叫虎年
童年軼事
總會有一縷淡淡的風(fēng),像云一樣飄忽
徘徊于老舊的巷子
真想喚醒那些午睡的伙伴
炎熱的中午,太陽火辣辣的
不想回家,一個人滾著鐵環(huán),沿著鄉(xiāng)村土路
水泡子里游弋著青蛙的家族
野花開滿草甸子
雨中被淋濕的大鵝,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
腐爛的玉米秸上散落著冒著熱氣的牛糞
麥地青青的時候,天空格外地高遠(yuǎn)了
影影綽綽的樹木遮住了朦朧的遠(yuǎn)村
這樣的日子里我整天看著小人書
幻想童年不會走遠(yuǎn)
我同情高爾基的童年
他的外祖父像一個暴君
放學(xué)后,與鄰家的孩子合伙撿破爛
當(dāng)鳥兒飛過大片大片的天空
我總是呆呆地望著老去的院子
我憂郁家中生病的母親
童年像野菜一樣苦澀
粗布的衣裳粘滿泥土和草葉
一只精致的鐵質(zhì)手槍永遠(yuǎn)地埋在草垛里
童年總是不停地搬家
那些漂亮的積木早已不知去向
課堂上我總是溜號
夢想擁有一雙回力牌白球鞋
草場上的波斯菊讓夏天格外地鮮艷
我為渴望讀書的高玉寶流淚
寒冷的冬天玻璃窗結(jié)成厚厚的霜花
整齊的木頭柈子堆放在院子的旮旯
記 憶
小時候,幾乎每年夏天,母親都帶上我從哈爾濱
返回故鄉(xiāng)雙城堡。那時交通不發(fā)達(dá),趕上悶罐火車
(就是那種鐵路部門增開鐵皮貨車充當(dāng)臨時客車)
密不透風(fēng)的悶罐火車,封閉了窗外的風(fēng)景
咣當(dāng)咣當(dāng),車輪震顫鐵軌的聲音很清脆
(那時能坐上綠皮火車是多么幸福)
不知為什么,回故鄉(xiāng)總是雨天或者后半夜
母親小心翼翼地
敲著外祖父家油紙糊制的窗棱
載滿泥土的故鄉(xiāng),雨天的道路多么泥濘
那些勤勞的人
用力捆綁著新燒制的黑色瓦盆和瓦罐
半夜起身,走幾十里
天亮的時候,來到一個郊區(qū)
寒冷的冬天,北風(fēng)嗚嗚地嘶吼著
我戴著母親縫制的狗皮帽子
臉凍得像土豆皮
云層下的太陽,照亮平原上的一片楊樹林
落日時分
村子里彌散著炊煙燃盡的草木氣息
紅高粱
那時,我還不知道誰是莫言
也不知道山東高密的高粱
能比東北平原的高粱更火
為了那些烏米,我和伙伴們穿梭于高粱地里
陽光格外刺眼,悶熱的高粱地
葉子刺得胳膊癢痛
我是吃玉米和高粱米長大的孩子
我知道高粱可以釀成烈性的小燒
故園的高粱地
曾經(jīng)阻擊著密密麻麻的的槍聲
充滿血性的高粱在夕陽下像勇士一樣站立著
不因泥土的丑陋而在季風(fēng)中夭折
響晴的日頭底下,紅高粱是無數(shù)飽滿的火焰
照亮夜空中的閃電,照亮弧形廣袤的天空
我渴望秋天,渴望成為一株不倒的紅高粱
漂泊的白云,在頭頂上盤旋成嘹亮的鴿群
夢中的十四行
拂曉轉(zhuǎn)身,帶著炫目的芒刺
頭發(fā)和鬢角閃耀著奇幻的光暈
清純、溫婉、拒絕任何修飾,博大的磁場
籠罩著這個寒冷的白日夢
夢中。無比強(qiáng)大的光芒,讓我猝不及防
泥土的氣息,雨后的氣息,花園的氣息
蝶翅精致的圖案,隱逸而縝密
花蕊在風(fēng)中不忍散布隱隱的消息
我的瞳孔頓生出一千只復(fù)眼
只為你建造美麗的蜂房
每一個蜂巢,都是小小的家園
秋天的露水,被情人的眼淚悄悄地置換
又消失于黎明時分,陽光已經(jīng)上路
冬日的早晨,一片白茫茫的跡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