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你的憂傷

李琦

1、說說這個人

這個人，把自己的筆名叫做犁痕。兩個普通的漢字，望文生義，已經(jīng)流露了他的一些人生態(tài)度——不想取巧，不抖機靈，不希望假托運氣或者什么外來幫助，不會也不屑于一蹴而就的事情，對于收獲或者人生的前景，他要靠踏實的努力和耕耘。走過的道路，則如一道道犁痕。在那犁痕里，是汗水和光陰，是辛苦和努力，是百感交集，是意味深長。這是一個心中有底氣的人，踏實的人，也是真正自信的人。這樣的人，知道什么才是可靠，知道種瓜者得瓜，種豆者得豆，水千條山萬座，一步步走過之后，那種收獲的坦然和由衷的欣慰，才是真正的心曠神怡。

一個在大學生時代就開始寫作并已小有詩名的年輕人，被命運之手引領到石油領域，從此腳踏實地，并成為一個高級專家。在經(jīng)歷了歲月的風雨以后，在世俗意義上的各種成功以后，他的心，依然是當初那個被詩歌召喚的少年。被人們稱呼為“李總”的犁痕，內斂，安靜。一首首詩，一篇篇文章，與升遷無關，與職業(yè)無關，只與自己的心事有關。他是那種從骨子里熱愛寫作的人，沒有辦法，這是命。詩歌寫作，讓他找到了一種安放心靈的方式。寫作，是對自己的一種安撫，是歲月的一份記錄。他把他的文學理想，把他對生命的體驗和最美好的情愫，都寄托在自己的詩文里面了。悄然之中，詩人犁痕，為自己留下了一份精神圖譜。

2、兩組詩的感想

要感謝犁痕，讓我成為他最近兩組詩最早的讀者，兩組詩分別是《仰望天空的云朵》與《風從草原吹來》。

《仰望天空的云朵》，是一組用詩歌寫給家鄉(xiāng)故園的書信。像天下詩人一樣，詩人的筆，總是會深情地伸向自己的故鄉(xiāng)。犁痕的許多詩都是在傾訴鄉(xiāng)愁。松嫩平原上那些常見的景物，簡樸厚重的鄉(xiāng)下生活，童年、少年難以抹去的記憶，在他的筆下，細密真實地呈現(xiàn)。他來自鄉(xiāng)村，即便是所謂功成名就，目光深處，依然蜿蜒著那條通往老家的鄉(xiāng)村小路。當“白雪覆蓋著原野”，他深信“灰蒙蒙的，我想起遠方/故鄉(xiāng)也一定在想我”。多么深情的赤子情懷。他是詩人，知道自己的根須在哪里?！案赣H和母親說道——/你妹妹、弟弟已經(jīng)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苦笑過后，提起筆/開始今天夜里的夢鄉(xiāng)/遠方的那座小鎮(zhèn)又會一閃而過/我會清晰地看見她的名字/——宋站” （《故鄉(xiāng)在夢中一閃而過》）。這表面看來波瀾不驚的詞語里，包裹著凝重的情感。有著同樣閱歷的讀者，讀到這里，心會為之一動。當初的少年長大成人，歷經(jīng)人世間的滄桑，當他回望來路的時候，已知天涼好個秋?！爸赡鄣氖忠蝗θu著轆轤/不諳世事的少年，無法知道/生命中背負的沉重/無法知道命運與一個井繩的牽連”（《故鄉(xiāng)的井》）。

能看出來，犁痕有意地選擇那些樸素的、帶著溫度的語言，以防華麗的辭藻破壞那種綿綿鄉(xiāng)愁，隔斷與家鄉(xiāng)溫暖的聯(lián)系?！案赣H看著雪說：好雪，好雪！/他的眼里閃動著不易察覺的光亮/我知道，他手上的肌肉又在隱隱作痛/一層層老繭在春天的早晨渴望生長”（《春天早晨的雪》）。這些切身的體驗，是關于鄉(xiāng)村家園的詠嘆，是游子對故鄉(xiāng)的思念，是對辛苦一生父親的理解，更是對于人生苦樂的體味，是深情的回望，也是思索和憂傷。

文字之外的韻味，筆墨之間的悵惘和憂傷，讓人怦然心動。這是犁痕詩歌一個重要的標識，在他的詩歌里，總是能讀到這種云霧般繚繞的傷感。比如，他在《初冬》里，描寫北方的夜晚：“薄冰深鎖的夢里/分散溶解著季節(jié)幽怨的/心事。微寒與酣睡/拉長了本已黑暗的夜晚……”這些句子話里有話，給人以意猶未盡之感。而在這首詩結尾，就像京劇舞臺上那別具表現(xiàn)力的水袖之舞，他貌似平靜地寫出了讓人更為唏噓的感受：“誰都知道，在歲月的盡頭/等待我們的依然是寒冷?！蔽淖种猓ㄊ幯?，涼意升起。輕輕一筆，讓人感到了生命所承受的那份輕中之重。整個一組詩，排列起來，是均勻的敘述，組合起來，則是對于生活思索之后的一聲嘆息。

另一組是《風從草原吹來》。

近幾年，機緣巧合，隨著去草原的次數(shù)增多，我對蒼茫遼遠的草原，對深邃博大的草原文化，越發(fā)生出向往和熱愛。在草原上行走，見到了一些從前從未接觸過的人。那些草原深處的牧民，是今日社會里多么難得的人！他們保存了古老端方的品行，質樸善良，骨硬心軟，帶著對信仰的虔敬，他們吞咽下現(xiàn)實生活的種種困苦和憂慮，和馬群、羊群一起，默默地走過人間的雨雪風霜。我自己寫了一些與草原相關的詩，同時，也愿意看那些書寫草原的作品，所以，《風從草原吹來》讓我格外感到親切。

風從草原來，也是從詩人犁痕的心頭來。他所書寫的這些場景，恰恰是我不陌生的。蒙古包，呼倫湖，草原上的道路，苜蓿，野韭菜，羊群與雨水……這些意象的呈現(xiàn)，是真實的寫照，也是詩人情感的需要。一片真實存在的草原，為詩人的筆，提供了足夠抒寫的場面。他從不同的角度和側面，去寫草原帶給心靈的感受，正是如此，才能“牧草特別清香/草原上的北極星特別明亮”（《相遇在蒙古包》）。

這組詩比較起來，我更喜歡《滿洲里的燈光》《登上無名小山》《匆匆經(jīng)過額爾古納河》《大雨中我無法找到方向》這些詩?！澳敛菝Ｃ?永遠都不會忘記/在每一年的春天返青”“誰的手 把河水撥弄得如此彎曲/還是牧人辛酸的淚水/徘徊 流連 不肯走遠”。這樣的句子里，有犁痕詩歌一貫的氣息，清新，純凈，淡淡的憂傷。但我同時又覺得，比起那組寫家鄉(xiāng)故園的詩，以犁痕的筆力，這些詩的意境完全可以更為豐富和深邃。

3、在草原看風

說來真是巧，七月，因為同時被邀出席黑鶴的作品研討會，我和犁痕及其他的文友們，又相逢在海拉爾。站在天似穹廬的草原上，我們說起了和草原的緣分，說起了他那些寫草原的詩。我與犁痕，都寫過與呼倫貝爾草原相關的詩，草原上的風，先后吹進了我們的詩句。

草原之上，眼前空曠遼遠，一片清爽干凈。想到這世界上，那些天地間的大美，那些恒久深邃的事物，那高貴神秘的詩歌，那些詩友間的默契和理解。一種深邃的感動，在我們周圍氤氳起伏。很長時間，我們誰也沒說話，“風從草原上吹來”，這就是眼前的真實寫照。愿草原的風，吹進我們的詩歌，也吹進我們的胸襟和懷抱。此刻，我們佇立在此，望著長天和原野，一起靜靜地，看風吹草低，聽草原深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