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村人物志

◇馬振國

牛花卷

牛花卷是我的對門東鄰。

他剛會“貼餅子打愣愣站”的時候，他娘就因饑餓難耐，沒等水嫩的杏仁在涼水中浸泡拔毒，便匆忙地在大鐵鍋里干炒著吃，結(jié)果誤食過多中毒身亡。牛花卷的爹一把屎一把尿既當(dāng)?shù)之?dāng)媽，拉扯著挨肩兒高的兩個兒子度日如年。?；ň淼牡B給?；ň砣∶值男臍鈨憾继岵黄饋?。那天晌午該做午飯啦，?；ň淼牡匆姶謇锢畹律颇穷^皮包骨頭的黑母牛，在當(dāng)街老槐樹底下屙了一攤牛糞，就給小兒子取名牛糞。后來覺得聽著實(shí)在不雅，心想那一攤牛糞不是狀如花卷嘛，干脆就取名?；ň韱h，名字別讓人想起臭味就行哩！

?；ň碇荒盍巳晷W(xué)，他那敞脖裂懷趿拉著鞋的形象漸成定型。說句實(shí)在話，牛花卷長我六歲，但打我記事起，就沒見?；ň淼拿弊哟髡^，要么戴著單帽帽檐兒斜指向天，要么戴著棉帽帽檐兒偏向耳邊。牛花卷的那條青布單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穿在身上，只要“五一”一過，?；ň淼那嗖紗窝澫蛏弦煌毂愠闪饲嗖级萄?。鞋子當(dāng)然用不著穿，興許在他心里夏天是沒有鞋的概念的。?；ň淼母绺缛⑵奚記]幾年，?；ň淼牡銕е欢亲拥奈鼰o奈與牽掛含淚撒手而去……?；ň硪驈男○B(yǎng)成了懶散磨蹭的習(xí)慣而與正常人的生活徹底無緣。

單說?；ň砟莾H有的一畝二分的口糧田，至今仍是“靠天吃飯”，老天爺擠擠眼淋點(diǎn)雨，他才能不緊不慢，不死不活地扛著镢頭種上玉米。他的地里也從不打滅草劑，青草野菜跟玉米不分壟地長。幸虧老祖宗給他留了幾棵樹冠如巨傘，枝干似虬龍的桑椹樹。一來可以晃一晃桑椹賣點(diǎn)零花錢，二來可以充饑填填肚皮。牛花卷最盼望的是春天的到來，地里有薺菜苦菜青菜啦，拔下來就可以往嘴里送，夏天來了就有桑椹吃，秋天的青棗葡萄瓜果就多啦。但冬天是最難煎熬的，馬莊七十來戶人家，只有?；ň淼募覜]安電燈。?；ň硪醋诤诤诘奈萦袄?，要么游神樣四處晃蕩。馬莊僅有的幾條街道，一天中不知被牛花卷的赤腳踩踏了多少遍。

牛花卷僅有的一口水缸在前年三九天的寒夜里隨著“嘭”的一聲悶響而破裂，于是他喝水都成了大問題：一來沒安自來水，二來盛水的家什也沒哩。于是，他就向住在隔壁的我借桶拎水。實(shí)際上，我的鐵皮水桶成了他的準(zhǔn)水缸。我呢，不但不吝惜，而且甚感欣慰，有了我的水桶他總算不至于渴死。?；ň沓３Ｄ闷鹞壹业蔫F皮水舀“咕咚咕咚”灌一氣冷水，像冬天喝慣了冷水的東北人一樣。很長一段時間了，?；ň淼臒焽韬苌倜盁煟娌恢款D飯是如何著落的。我倒愿意看到他家煙囪冒煙時整座房的四角旮旯都跟著冒煙的情景，盡管人們談笑說他做飯就像熏老鼠黃鼬似的，但畢竟他的肚里有食暖身體哩……

這兩年牛花卷似乎勤快了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村里有建筑隊(duì)，?；ň硪粋€月也在那兒干上那么六七天，包工頭每天給他開二十五塊的工錢。村里誰有推糞墊圈的活計(jì)也找他。當(dāng)然，早晨你得十遍八遍地叫，三趟五趟地催。還有吃飯時東家的飯碗要干凈，他端起飯碗來會朝著光亮處打著轉(zhuǎn)地瞅，就差拿放大鏡來檢查啦……

三年前，?；ň淼膲︻^與西偏房在一場暴雨后倒塌，臨街對面的一大豁口畢竟不雅觀，但?；ň斫z毫沒有壘墻的跡象。作為鄰居，也為自個兒小家庭的安全著想，我只好與?；ň泶蛄苏泻簦I了一車磚，壘影壁般砌了一截兒墻頭。牛花卷面露愧色，也有幾分知足感。他能這樣，我便阿彌陀佛了，倘若這生硬茬的人耍點(diǎn)性子挑點(diǎn)事端，我還真就拿他半點(diǎn)兒輒也沒有哩。

?；ň硪恢笔谴謇锬贻p后生的反面典型，是馬莊人茶余飯后百談不厭的笑柄。

喜祖母

喜祖母九十歲高齡了，眼有些花，背駝得厲害，說話的底氣已不再十足。但她卻癡迷于搓麻將，差不多每日里都要搓上半天。其實(shí)，喜祖母搓麻將純粹是為了消磨寂寞的時光。如果從科學(xué)養(yǎng)生的角度來說，搓麻將一坐就是幾個小時，對于脊柱的健康極為不利，頸椎病、腰椎病的發(fā)病率會大大提高。但喜祖母的身體沒啥大毛病，又不急不躁，心性超然淡定。摸牌的體察與人生的感悟，每每讓喜祖母感觸頗多。這十指不停地搓動，喜祖母的內(nèi)心世界便充實(shí)豐富了些許。人啊人，可真是個怪怪的東西哩。

喜祖母跟我的祖母同歲。我的祖母在2006年因病去世，我的世界便如同天塌地陷般失落沮喪。從此，每次看到喜祖母的身影，我祖母那慈祥的面容與溫暖的身影便鮮活地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

喜祖母和我的祖母的友誼日月可鑒。祖母在世時，她倆就常常在一起，如影隨形，一起割草、剜菜、拾柴。即便年逾七十，也一塊兒去棉地里撿落掉的黑瓣兒棉花；一塊兒搓麻線，拉呱兒，如同親姐妹親妯娌一樣。

說起喜祖母的人生也是不易哩。喜祖母生有兩兒四女六個孩子，三年自然災(zāi)害，要拉扯這一幫娃子穿衣吃飯實(shí)屬不易。在沒糧沒菜沒錢沒票的萬般無奈之下，喜祖母作出了一個重大決定：她要帶著六個孩子去討飯謀生。喜祖父身體不太好，也想硬撐著跟去，可他連走路都踉蹌，徒有一片遮風(fēng)擋雨的苦心咧，末了，只得含淚作別。

喜祖母找出幾根細(xì)長的槐棍兒，再捎著兩只瓷碗、一條破被單、兩條麻袋片，一行七人便悲壯地出發(fā)了。凄風(fēng)里行，苦雨中走。喜祖母拎著打狗的槐棍兒，率領(lǐng)著大大小小六個娃子的 “丐幫”，一路向北進(jìn)發(fā)?！按竽铮o口干糧吧？娃們餓嘞！”“大嬸，給碗水喝吧，娃們渴得嘴唇爆皮活不成呦！”

娃們走累啦，一家人就一塊兒靠在墻根歇息；晚上要睡覺啦，一家人就擠在一起，只要不是悶熱的夏天，夜里總是陰涼或寒冷的，蓋上破爛不堪的被單子或麻袋片，用彼此的體溫詮釋著親情的內(nèi)涵。最理想的是偶爾在場院里發(fā)現(xiàn)一小垛麥秸，娃們便歡呼著，雀躍著，直奔麥秸垛而去。幾個娃子在麥秸垛里小兔野狐似地掏挖出一個大大的洞穴，那里又暄軟，又暖和，還有一種神秘的氛圍。多么溫馨的小家喲，娃們的臉上少有地掛滿了幸福而燦爛的笑容……一塊塊各種糧食做成的干糧，或咸或淡或甜的水，終于讓七口人活了下來，討飯活命的“丐幫”隊(duì)伍一個也沒少，喜祖母的心里揚(yáng)起了戰(zhàn)斗勝利后的鮮紅旗幟哩！

喜祖母是勤勞而善良的人。她身材高大結(jié)實(shí)，種地養(yǎng)殖紡線織布，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她家房屋西側(cè)與我家相鄰的地方有一塊閑置的小園，里面種滿了一園的鬼子姜。秋后挖出一墩墩的鬼子姜，洗凈，腌成咸菜吃，那個脆生爽口就甭提哩。每次喜祖母都送給我家一些腌好的鬼子姜咸菜，不用切成片，單是整塊的拿著它就著干糧吃就很享受，若切成條或末，倒幾滴香油、少許醋，那更是窮困時代農(nóng)家孩子心中的上等美味！

我不由得想起楊家將中的佘太君來，百歲掛帥出征，何等的威武瀟灑！而今九十歲高齡的喜祖母端坐如活佛，還在麻將桌上動用心機(jī)，一路搏殺，也是馬氏家族的洪福。

滿倉叔

滿倉滿囤是親叔伯兄弟，也是本家的叔哩。滿囤的肉勁兒在三里五村是出了名的，而滿倉的木訥也是名聲在外。

在生產(chǎn)隊(duì)集體生產(chǎn)的年代，大隊(duì)長為了照顧樸實(shí)木訥的滿倉，就分派他看守生產(chǎn)隊(duì)的玉米地。茂密如青紗帳般的大片玉米地，秸稈上結(jié)著一顆顆小手榴彈似的苞米，吐著胡須似的穗纓，插著刀片似的綠葉，全副武裝地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那時我與光耀、書興三人正在大田邊的一個小山坡上“埋鍋造飯”。我們挖了一個小土坑，三四拃長，兩拃來寬，也得有兩拃來深。我們用樹棍穿透玉米芯，架在土坑上，底下就用撿來的干暄柴葉點(diǎn)燃火?；鸫罅瞬恍?，會糊；小了呢，冒濃煙，不但嗆鼻子，還會讓站在搭建成崗樓樣的草棚里看守玉米的滿倉叔發(fā)現(xiàn)。倘若看到了我們，滿倉叔就會發(fā)出一聲斷喝，然而我們這幫小八將并不著慌，反而更顯出幾分冷靜與果敢。我們朝玉米地投坷垃塊，聽到四處噼里啪啦的響聲，滿倉叔的頭還能不發(fā)蒙？童年的我們扒了無數(shù)次苞米，然而有人卻記得，那些年的滿倉叔只大喊過三聲。

還有一次，生產(chǎn)隊(duì)又安排滿倉叔看守一片瓜地。旱地里的瓜起的沙真能甜醉了人。不光是這些，滿倉叔還在瓜棚跟前種了幾棵芝麻蜜甜瓜，怪饞人的哩。

于是我們又準(zhǔn)備去偷瓜，這一次是山子帶領(lǐng)我們幾個“精兵強(qiáng)將”出發(fā)。我們每人事先備好了半個西瓜皮，赤條條踩水過河后，我們也像雁翎隊(duì)員頭頂荷葉般，將半個瓜皮嚴(yán)嚴(yán)地扣在小腦殼上，真悶真沉喲，還得匍匐前進(jìn)！等幾個人好不容易摸到滿倉叔的瓜棚前，滿倉叔好像聽到了動靜，從瓜棚里大模大樣地走了出來，還干咳了兩聲。光耀一緊張竟放了個響屁……好在末了，滿倉叔又回到瓜棚里去了……

而今的滿倉叔已是做了爺爺?shù)娜肆?，他也有自己的二畝葡萄園，管理得很好，葡萄穗成色也蠻不錯?？梢坏郊猩线嘿u，他便拘謹(jǐn)?shù)靡?，修好的葡萄穗被趕集買葡萄的人拎來揀去，原本光鮮晶瑩的葡萄倒像潑了涼水洗過似的，他自己也像做賊般躲避著什么。有一次，早將葡萄賣完的幾個本村青年實(shí)在看不過眼，決定幫滿倉叔一把，于是就出現(xiàn)了眼前的一幕：有的給滿倉叔端盛著葡萄的鐵皮盤子，有的提著秤桿拎著秤砣忙著過秤，還有的看著竹筐大聲吆喝。而滿倉叔倒像是被游街示眾似的，頭深深地勾垂在胸前。

有一天，跟滿倉叔閑聊天，談及當(dāng)年偷玉米的事。滿倉叔齜了齜有些發(fā)黃的板牙，呶呶唧唧道：“俺咋會不知呢，你們幾個娃子肚里餓得慌，燒幾個玉米吃也是正該的。長骨頭長肉的節(jié)骨眼上，沒個糧食粒墊底咋成？唉！”

我又追問道：“那次偷你種的芝麻蜜甜瓜，你發(fā)現(xiàn)沒？”

滿倉叔略一打沉：“你當(dāng)俺是聾子的耳朵——擺設(shè)呀咋的？連光耀放的響屁俺都明白著呢！這小子肚子沒啥食，著涼還愛放屁，他的響屁一點(diǎn)不臭。這就叫臭屁不響，響屁不臭……”

原來呀，我們一幫子小八將從電影里學(xué)的一點(diǎn)皮毛，從來都沒能瞞過飽經(jīng)世事滄桑，樸實(shí)善良的滿倉叔??！

梁大腳

2004年的初春時節(jié)，穿四十三號布鞋的大腳板女人梁桂英，咚咚擂鼓、嘡嘡響鑼地，說啥也要參加梁莊的村長競選哩！馬頰河畔人丁不足三百的梁莊，人人心頭爆響了一枚重磅炸彈。翻翻老黃歷，女人不裹腳才幾十年嘛！想想吧，過去那三寸金蓮的小腳，咋能跺跺腳讓梁莊房基顫悠、坯墻掉土呢？梁莊和馬莊也是連莊連土的鄰村，啥雞毛蒜皮的事也瞞不過幾天，更何況俺和梁桂英也曾是同班同學(xué)呢，當(dāng)年梁桂英梁大腳沒考上中專，就跟本村的二喜結(jié)緣成親了。

“這不是草驢駕轅，還不得亂套么？”有的村民直撇嘴。

“人家英國有個首相叫撒切爾夫人，咱中國有個鐵娘子叫吳儀，女人連首相總理都能當(dāng)?shù)蒙?，小小的一村之長為啥就不能干？”老倔頭吹胡子瞪眼的幾句話，頂?shù)媚莻€村民噎食般啞口無言。

公公對這件事不怎么贊成，因?yàn)閮合眿D桂英干起喂雞伺豬的家務(wù)活和地里的農(nóng)活，那是一蹬三轉(zhuǎn)的好手；兒子金寶在鄰村小學(xué)當(dāng)老師，每月有幾百塊錢的工資，小日子有吃有花多美氣哩！要真趕明兒當(dāng)個村長還瞎操心多跑腿的，不是騷包么……

婆婆也反對，女人圍著鍋臺過日子是正題，其他的閑篇兒少扯，村里套著褲子別著腿兒的亂糟事，你個女人家家的理得清么？

桂英的爹，梁莊有名的老實(shí)吭，一清早就騎著他那輛前后沒蓋瓦的“鳳凰”牌自行車，額角沁出細(xì)密的白毛汗星兒，來叩閨女的大門：“丫頭片子呀，你要真當(dāng)了梁莊的村長，俺跟你娘就在灣南那棵歪脖桑樹上吊死，你可作了孽喲……”

那一年，三十八歲的梁桂英，手大，賽過小簸箕；腳板大，踩得地響腳下也生根；她的心也大，在新年的第一絲春風(fēng)中膨脹、膨脹……

說起桂英的大手腳，那可是與生俱來的。桂英一生下來，她的奶奶就捏著孩子精瘦卻大發(fā)的手腳，干癟的嘴巴直嘬牙花子：“嘖嘖，恁大手大腳的，還能尋下個好婆家嗎？唉……”

桂英七八歲時，小伙伴們常在一起摔泥呱呱玩。一次，村里的狗蛋一邊捏著泥呱呱，一邊唱起了順口溜兒：

梁桂英，好大腳，

踩著墻頭尿大泡，

大泡里頭有蛤蟆，

咕呱咕呱十八個!

這下可惹惱了桂英，她噔噔噔幾大步躥將過去“嘭”地一把薅住了狗蛋的襖領(lǐng)，揚(yáng)起另一只手給了狗蛋實(shí)實(shí)在在一個大巴掌，五道泥手印兒清晰地火燒火燎地印在了他的左臉上……

桂英和狗蛋在一個班級念書，狗蛋就不斷使壞：要么撤凳子，讓桂英坐個空，摔個響響的屁股蹲兒；要么在她的凳子上放蒺藜針或圖釘，扎疼了的桂英直咧嘴還不敢出聲，那位管教嚴(yán)厲的竇老師若發(fā)現(xiàn)了不遵守紀(jì)律者，無論男同學(xué)還是女同學(xué)，他都會用他那只冰涼的手掐住違紀(jì)同學(xué)腰間的一點(diǎn)肉，打著轉(zhuǎn)兒地?cái)Q……

那回下了課，桂英叫住狗蛋，想跟他做一個了斷。

狗蛋齜著大板牙，鼻孔里冒著鼻涕泡，嘻嘻哈哈道：“梁大腳，你得當(dāng)著全班同學(xué)的面，把老子舉過頭頂去！咋樣，咹？沒這兩下吧？”

“哈哈…”狗蛋的話引來大家一陣哄笑。

桂英的臉“唰”地一下羞得通紅，片刻猶豫后，她一挺胸脯：“舉就舉，一只小雞子沉，你先躺下……”

這下輪到狗蛋難為情了，他吭哧了半天，才躺在教室門前的空地上。再看桂英，她一手薅住狗蛋的前襖領(lǐng)，一手抓住他兩條蝦腿般細(xì)的腿，像舉重運(yùn)動員似的，硬是將狗蛋高高舉過了頭頂……

“好！……”大家發(fā)出一陣掌聲、喝彩聲。

從此，梁桂英自然就成了小伙伴們的領(lǐng)袖，連大她兩歲的小子也心甘情愿地跟在她左右，陪她玩耍，聽她差遣呢。

雖然由于種種原因，梁桂英沒競選成村長，可她在村民心目中的威望卻高了一大截兒。這幾年，許多村民在外打工掙錢跑順了腿，所以在打工期間都不愿告假回鄉(xiāng)忙秋收，因?yàn)椴坏每酃ゅX，來回還得花路費(fèi)。況且，在這樣的關(guān)鍵時期，工錢還能驢打滾地翻。梁桂英瞅準(zhǔn)了掙錢的門路，便組織村里地少或閑散的婦女給那些家里沒有勞力或年老體弱的村民打短工。如今村村通的柏油馬路使得莊里人出行很方便，梁桂英七八人的短工隊(duì)騎著清一色的電動車，蠻威風(fēng)哩。梁桂英將打短工婦女的姓名儲存在黑殼兒的諾基亞手機(jī)里，讓念大二的兒子用數(shù)碼編好程序，只要她小棒槌似的手指輕輕一按，用不著見面去招呼，短工隊(duì)員就會乖乖地入隊(duì)。她想，手機(jī)這玩意兒蠻神奇呢，真是個好東西！

于是乎，就有村民打趣道，你們這短工隊(duì)可別是白天踩點(diǎn)夜間活動的夜襲隊(duì)嘞……梁桂英接了話茬子：俺們這幫婦女可沒有劉魁勝腰間別著的盒子炮，要不價，你可得當(dāng)心你那棗木腦瓜開了瓢！

而今，梁桂英率領(lǐng)的短工隊(duì)隊(duì)伍龐大了許多，周圍方圓三五里的地頭地沿兒她們都早已爛熟于心，就像熟悉自家的鍋臺炕頭似的。農(nóng)忙時節(jié)，她的手機(jī)常常打爆。她的大手腳終究派上了大用場。有時，她下意識地瞅瞅自己的大腳板，少有地靦腆地一笑，將她大腳板的十個腳趾輕輕縮了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