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永強
貧窮惡之花:
巨匪的生存土壤
2011年秋天,我去沂蒙山區(qū)各個縣轉(zhuǎn)悠,遍尋土匪的痕跡。有一天到了劉黑七的老家——平邑縣南鍋泉村。即使在風景秀麗的山區(qū),也很少有如此優(yōu)美的村莊。兩爿低矮的山峪,中間一條清澈的小河,村子沿河而建。河水皆為泉水,當?shù)赜忻娜酆芏?,鍋泉、百鳥泉、黑虎泉、牛鼻子泉、冒失鬼泉、龜汪子泉……匯集成粗壯的溪流,沿山勢順流而下,形成一個個小瀑布——倒不比濟南的名泉差多少。河上伴有石橋,人與牛羊行于其上,鴨鵝游于其下,一派世外桃源景象。
后來在村里采訪,按照老者的說法,這里依舊保持了原來的樣貌,“這地方缺水,但水質(zhì)好,喝的水是泉水,用鐵壺燒三年沒有水垢”,但和過去類似,外出謀生的人依舊很多,“山區(qū)的地費工,外出打工的不少”。只是現(xiàn)在外出,已不是做土匪。
當年,劉黑七好似隨時都能糾集一幫匪眾,多時數(shù)萬人。當?shù)赜腥朔Q:“只要他不死,就有隊伍,號召力夠強的。”
在后來的采訪手記中我寫道:
山區(qū)的土匪喚作光棍,劉黑七是光棍中的光棍。剛到村口就被一壯漢攔住,問是不是來找劉黑七?我說是,難道你是他的嘍啰?壯漢嘿嘿一笑,說俺乃是劉司令嘍啰的孫子,劉司令可不像外人說得那么壞,你得好好宣傳一下。說完,不等我回話,騎上摩托車,絕塵而去。
路旁野地里,照例三五個農(nóng)人在操勞著,有的拿一把小頭,一手抓住玉米稈,一手使勁刨下去,梆梆作響。就想,如果后退90年,這些騎三輪車逡巡于山野間的漢子,這些忙碌于農(nóng)田里的老者,有多少會掙扎在一口飯食的齟齬里?要么揭竿而起,做光棍,搶糧搶女人;要么規(guī)規(guī)矩矩,靜等光棍來搶……
在南鍋泉村,我還見到了劉春新。推算起來,他今年應該100歲了,不知近況如何?2011年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因跌傷躺在一間破屋的床上——嚴格來說應該是一堆破棉絮里。他曾經(jīng)是劉黑七的貼身勤務員。
年輕時劉春新在村里幫人蓋房子,家里窮,后來跟著劉黑七。劉春新說,“混得沒得吃了,哪有不跟著他干的?”1943年,劉黑七53歲,竄回老巢費縣柱子山。八路軍老三團、老五團對柱子山發(fā)起攻擊,劉黑七被擊斃?!暗教巵y打槍,死了十幾個人,人多,誰攤上誰死。我什么都不顧了,拼命往外跑?!?/p>
劉春新比劉黑七幸運,逃脫后,他回到家鄉(xiāng),40多歲成家,育有一個兒子。從此之后再未外出。近年來,經(jīng)常有外地人來到鍋泉村,看到劉春新生活貧困,臨走時留下些錢物。說到傷心處,劉春新眼角有些濕潤:“那個年代這里窮,司令開始就是帶著大家活命,沒想到弄成后來的樣子。”
當土匪前是赤貧,“卸甲歸田”后,他依然與貧困打了一輩子交道。
大惡人的小善良
打開百度平邑吧,劉黑七一直是個熱議的話題。爭論的主題往往是,他到底是大惡,還是大惡中有那么一丁點的善?
劉黑七是早已蓋棺論定的大惡人,民國時期山東巨匪,這已是公認的事實。但如果從人性的角度,去挖掘劉黑七內(nèi)心深處的丁點兒善念,也能找出一些。
比如,他極為孝順,初做土匪,就把搶來的東西獻給父母。但是父親劉湘云因為常年挨餓,冷不丁一頓暴飲暴食,撐死了。他對母親王大腳極盡孝道,常將母言當“圣旨”。1928年7月,劉黑七第三次大劫費縣城,把王大腳接來,強令全城人出門迎接。劉黑七親臨轎前以示孝敬,見其母的大腳露在轎外,忙拉轎簾遮蓋。王大腳掀簾下轎,當眾斥罵黑七:“兒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我腳大給你丟人啦!實話告訴你,你能當上師長,就是我這雙大腳帶給你的福氣!”劉黑七當眾給母叩頭作揖,喏喏認錯。
村里一位老者告訴我,當年有些被黑七部所綁“肉票”的親屬,求到王大腳門下,她常令黑七放人。“就這樣他娘保了不少人,很善良的一個人”。劉黑七死后,王大腳躲了起來。1948年,人們從山旮旯里搜出王大腳,亂棍將其打死。
1942年,劉黑七給母親過生日,光外村送來的豬羊就有2000多頭,糕點3萬多斤,大擺壽酒10天。當時,劉黑七接受改編進行抗日,當?shù)厝藢λQ起的抗日旗幟表示歡迎,積極給劉部送糧送衣。
當?shù)赜欣先苏f,劉黑七非常注意植樹造林,老百姓有樹苗都到他那里去賣。據(jù)說因劉當年在鍋泉植樹造林好,解放后林業(yè)局成立了鍋泉林場。
劉黑七以屠村臭名昭著,但與他相熟的村子安然無恙,南鍋泉村人甚至成為他的堡壘。有人在網(wǎng)上發(fā)言稱:“他和我們村夏家有親威,所以對我們村倒是沒帶來什么危害,而鄰村黃草坡就沒那么幸運了,因為黃草坡有個馮貴堂,從小兩人就是死對頭,后來馮貴堂在八路那邊,負責清剿劉部,所以劉就派人三燒黃草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