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翠翠
民國忠粉們紛紛走進影院去看《黃金時代》,出來后大失所望,在咀嚼了當(dāng)代文人的“民國”后,他們認為的十里洋場、笙歌南京、國破家亡、口誅筆伐……統(tǒng)統(tǒng)沒有,有的是一批現(xiàn)當(dāng)代文人在講述蕭紅。到底那個時代如何黃金?在許鞍華的電影里,黃金的不止是時代,確是那些為自由和愛奔走的黃金一樣的思想。
許鞍華的流浪與民國
“她是東北人,我也是東北人,她又是在香港過世的,所以我特別有親切感?!痹谡劄槭裁磁臄z蕭紅時,許鞍華說,這個故事,我想了40年。
1930年,19歲的東北作家蕭紅從東北叛逃出走,一路到過北平、武漢、重慶、延安、日本、香港,在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她奔走的理由如是簡單,自由與愛,留下的是《呼蘭河傳》《生死場》《商市街》《棄兒》……
這勾起了許鞍華對母親的情感。
同樣在戰(zhàn)亂之時,一個廣東籍的國民黨文書隨軍到東北,在這里愛上了一個來自戰(zhàn)爭敵對國的女孩,他們生下一個女兒,取了一個頗有國難興邦色彩的名字:許鞍華。
在許鞍華的童年記憶里,她與母親總是疏離,“她總懷念日本的種種,而后來她回到日本,發(fā)現(xiàn)日本已不是記憶中的樣子,從此她再也沒有提及?!痹S鞍華對于民國的了解,或許從父母的講述中得知,戰(zhàn)亂與顛沛流離,每個人都是命運上的蚱蜢,卻又拼死掙扎為自己活著,一如父母的婚姻,如今看來,也帶著惺惺相惜的味道。
基于母親,許鞍華更理解蕭紅?!拔乙恢庇X得我媽媽就是一個流浪者,年紀輕輕離開家,從日本到中國,從齊齊哈爾到沈陽、鞍山。再到澳門,最后落地香港,最終發(fā)現(xiàn)哪里都不是家鄉(xiāng)。”
但談起家國,許鞍華并不是那么迫切的想要表達立場,在《黃金時代》里她更想給予觀眾“生命觀”,對人命運的嘆息。她顧自跳出來說,“我最不會閑著沒事去想中國前途?!倍懊駠?,不過是《黃金時代》人物的特定生活背景,戰(zhàn)火紛飛,國運興衰的時代更彰顯了自由與愛的珍貴。
她并沒著力去編排蕭紅這個有才華又有愛情渴望的女子,在翻天覆地變化的大時代里,如何度過短暫又耀眼的一生,“我拍電影是為了感受生活,而不是教人去怎樣生活。在電影里我只提出問題,沒必要加上什么光明或不光明的尾巴,而解決問題的方式,自然有人會想的到。”
冷淡背后,是看得見的溫情。鏡頭下到處都是暖色彩,呼蘭河后花園里的繁華明媚,破旅館里照在床上的陽光,眾人喝醉后歡呼新年時的路燈……支撐許鞍華的《黃金時代》的不是時代本身的洪流激蕩,而是人對自由對理想竭力追逐時發(fā)出的光。
“從他們身上扒下點精神”:
文藝青年的好時代與壞命運
那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時代?《黃金時代》電影本身并未哭訴時代的動蕩不安。
她放下故事,把《黃金時代》拍得如同“偽紀錄片”,透著一股子冷靜與克制。“如果把這個戲說成是龐大的史詩,那觀眾會要求看到很多亂世佳人式的場面;如果說是愛情故事,那觀眾又喜歡有很多動人的場面,但我們?nèi)匀粓猿?,堅持不同于以往的初衷……?/p>
電影《黃金時代》更多的是大時代下的文藝青年們各行其是。圍繞著“蕭紅”這一圓點,一批響亮的左翼文藝青年:白朗、羅峰、聶紺弩、胡風(fēng)與梅志、丁玲、蔣錫金、蕭軍與端木蕻良們跳進跳出,主客觀地講述著“蕭紅”,穿梭在她的生死之間。
他們自由地發(fā)表著評斷,也無一例外地胸懷筆墨才華,閃光的追尋著自己的“道路”。在時代的支離破碎,動蕩難水里,“他們曾許下改變世界的諾言,并心甘情愿地付出一生。”
所有的人物都成為導(dǎo)演。他們站出來告訴你,他們怎么看待時代。
蕭紅說,“想怎么活就怎么活,這是無所畏懼的時代”;蕭軍說,“想愛誰就愛誰,這是快意恩仇的時代。”魯迅先生說,“想罵誰就罵誰,這是暢所欲言的時代”;丁玲說,“”想去哪就去哪,這是縱橫四海的時代”;端木蕻良說,“想結(jié)婚,就結(jié)婚,這是隨心所欲的時代”;白朗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這是俠骨柔情的時代”。
黃金的是那個時代的人——人格之獨立,思想之自由。
作為圓點的蕭紅,更是用悲慘書寫生死成就。她說我只想有一個自己的房間,安靜寫作。時代桎梏著她,嘲笑她,她卻用自由與愛摒棄了時代。被困在父親的權(quán)威與粗暴里,被困在時代的民不聊生里,被困在無人冰冷的臨時醫(yī)院里,她仍掂著痛苦與孤獨走在尋求自由的朝圣之路上。
在“半殖民地、半封建、復(fù)辟、護法、軍閥混戰(zhàn)、國共內(nèi)戰(zhàn)、中日抗戰(zhàn)、世界大戰(zhàn)”的倉皇之下,他們激情地追逐內(nèi)心的信仰,成為戰(zhàn)士,口誅筆伐。如同丁玲所說:“我的血液決定我會成為一個作家,而我的理想注定我會成為一個戰(zhàn)士?!?/p>
民國粉的“狂歡”
或許是這些閃亮的文藝青年的名字,還有他們身后數(shù)不清的緋聞,讓后人們狂熱的成為“民國粉”。
當(dāng)代文藝青年們在文學(xué)著作里暢想“民國時代”,在張愛玲的《傾城之戀》,魯迅的口誅筆伐,周作人的香情暖床,林徽因的情愛之謎里,十里洋場、笙歌南京、大師輩出、國運好轉(zhuǎn)……但《黃金時代》實在是火熾煉金,如果你沒有翻開過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史,斷然在觀影當(dāng)場,敗下陣來。
電影院里原本的竊竊私語公然成為一問一答,“這個人是誰?和蕭紅什么關(guān)系?”
所以,電影《黃金時代》注定是當(dāng)代文學(xué)青年們的“狂歡”,此時,他們終于可以公然地用自己的情感去充沛電影,甚至可以為陌生人科普。
他們?nèi)缤樫e基一樣,作為局外人,竟悲愴地流下熱淚。真正懂得的人,從不期望同假“文青”探討什么是黃金時代,他們橫眉說道,“那些知識分子的中國夢比現(xiàn)在浩瀚許多,時代如刀,何談黃金?”
而紛紛走進電影院的假“文青”們或許如同蕭紅說的一樣,“不知日后誰會看我的小說,也許后人只會記得我的緋聞?!?/p>
到底是應(yīng)了她的話。
紛至沓來的影評五花八門的讓人哀憐當(dāng)代所謂“自由”,實在是三觀有待糾正。怪不得陳丹青再也不談民國,“消費得太多,失去了民國本來的樣子?!庇腥司谷挥谩百v貨”來公然罵蕭紅,多數(shù)人冷語道“no zuo no die”。
站在吃飽穿暖的時代里,誰也沒有資格去消費民國,更沒有資格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去評判蕭紅,你沒有出生在那個年代,你不了解她經(jīng)歷了怎樣的寂寞童年,更沒有經(jīng)過貧窮、饑餓、絕望與顛沛流離……
若說如今狂熱“民國”,無非是艷羨他們的“千秋萬世名”,卻依然讀不懂“寂寞身后事”。
電影最后的補刀來得情真意切。駱賓基在得知蕭紅去世后,一個人走到大街上買了兩塊糖,他一邊嚼著一邊流淚,正如那時他們的生活,在艱辛里總還有那么一點活下去的甜頭,蕭紅對愛的期望,蕭軍不服輸?shù)拇竽凶又髁x,丁玲奔走山河的大道徜徉……如果你想從他們身上扒下點“精神”,就要懂得,為自己活下去,是那個時代的“自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