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人馮其五

□馮偉山

閑人馮其五

□馮偉山

馮其五年輕時，老實本分，被本村的大地主盧守財相中，雇他每天掃掃院子，再就是每天早晨給他遛狗。盧守財養(yǎng)著兩只狗，兇猛異常，平日里護家看院倒也盡力。只是這兩只狗有個毛病，早晨吃飽后必要繞村遛一圈，否則，便不停地“嗷嗷”亂叫。馮其五來了后，盧守財專門囑咐，糧囤里的小米、玉米、高粱等盡管用，只要把狗養(yǎng)好了，怎么都行。馮其五答應(yīng)一聲，掃完院子就琢磨著怎么喂狗。他把這些粗糧用石磨弄碎了，再用滾燙的水拌著給狗吃。今天吃玉米面的糊糊，明天吃小米面的糊糊，后天再吃高粱面的糊糊，有時東家吃剩的菜湯也倒上，不長時間，兩只狗就被他伺候得精神抖擻。

每次遛狗，看著兩只小獅子一樣的狗在人前挺胸腆肚地走著，馮其五也覺得挺自豪。一次，他遛狗走到村子兩頭時，破茅屋前佝僂著的丁四突然走到他跟前跪下了。

丁四說：“兄弟，你幫幫忙，給我弄些吃的吧。”

馮其五被丁四一跪，弄蒙了。等醒過神來，說：“我光棍一根，窮得叮當(dāng)響，自己吃喝都靠東家，讓我怎么幫你呀？”

原來，丁四一家五口已經(jīng)三天沒吃東西了，三個孩子餓得哭都沒了力氣。丁四兩口子都有病，干不了重活兒，以前一直靠村里人一碗粥一個窩頭地接濟，可現(xiàn)在年景不好，別人自己也很難填飽肚子了。看著丁四眼淚鼻涕掛滿了臉，馮其五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丁四又說：“咱村里就盧守財有糧，可我去借，他說喂狗有糧食，借給我一粒也沒有，還讓我快滾。我尋思著你給他干活兒，總能弄點兒吃的吧，不管是啥，只要我們一家人餓不死就行。我實在沒辦法了，求求你。”丁四又一個響頭磕下去，弄得馮其五心里酸溜溜的。他實在不相信平日里笑瞇瞇的盧守財，會這樣的鐵石心腸。瞅著兩只胖乎乎的狗，馮其五腦子里飛速地轉(zhuǎn)著，他拉起丁四，說：“明天這個時候你在這里等我?！?/p>

第二天一早，馮其五遛狗到村西時，丁四果真早早等在那里了?？匆婑T其五，他滿臉喜色地伸出了一雙黑乎乎的手。馮其五搖了搖頭，說：“東家看得緊，吃的我是一點兒也帶不出來呀。”丁四愣了一下，說：“你不幫我，一家人就只有餓死了。”說完，嗚嗚大哭起來。見此情景，旁邊幾個閑聊的人趕緊上前相勸。瞅著兩只狗急乎乎地跑到柴垛旁拉屎去了，馮其五說話了：“一個老爺們怎么就知道哭呢？還嚷嚷著要吃東西呢，你吃狗屎去吧！”幾個相勸的人都愣了，心說你馮其五才吃了幾頓飽飯呀，就用這種口氣說話，也太沒良心了?？粗∷臒o助的眼神，馮其五朝他擠了擠眼，指著遠處的狗屎，一字一頓地又說了一遍：“你—去—吃—狗—屎—吧！”

以后，馮其五再去遛狗，丁四總是對他善意地點點頭，但村里卻很少有人和他搭話了，都說馮其五不是個東西，變得和盧守財一樣，心黑了。馮其五也覺得村里人冷落了他，就微微一笑，啥也不說，每天照樣遛自己的狗。時間一長，人們就發(fā)現(xiàn)馮其五遛的狗瘦了，肚子癟著，身上的骨頭架子都看得清清楚楚，走路也一搖一晃的，沒精神了。再往后，馮其五就被盧守財攆回了家，聽說嫌他連個狗也喂不好，飯桶一個。村里人知道了因由，都說活該，老天爺看著呢?；氐郊业鸟T其五，只好到處給人打短工，勉強填填肚子。

這一年，地里的糧食歉收，村里人的口糧就更緊了，有找盧守財借糧的，他竟開出了五倍償還的條件。盧守財很得意，畢竟自己有上百畝的良田，遠遠望去，玉米谷穗多得數(shù)不清。這個時候，馮其五不知從哪里弄來了十幾只鴿子，在家精心養(yǎng)了起來?？粗澴釉谒钠莆葑由峡诊w翔、俯沖，村里人就嘀咕：真是個不務(wù)正業(yè)的家伙，人都吃不上飯了，還有閑心養(yǎng)鴿子！馮其五就像沒聽到，除了用心養(yǎng)鴿子，閑時還哼起了小曲。過了一段時間，人們發(fā)現(xiàn)，游手好閑的馮其五非但沒被孤立，倒成了村里那些窮光蛋們的“香餑餑”，經(jīng)常聚在他家里聊天，好不熱鬧。

很快，秋收結(jié)束了，馮其五的鴿子也不見了蹤影，破屋里就漸漸冷清了。村里人就笑他，真是個二流子，光著腚扎腰瞎折騰！

新中國成立幾年后，馮其五病死。出殯時，當(dāng)年村里的那些窮光蛋領(lǐng)著自己的孩子都來了，披麻戴孝跪了一地，哭聲震天。

事后，村里人才慢慢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當(dāng)年馮其五見丁四可憐，喂狗時就做了手腳，全給狗吃沒碾碎的玉米和小米，又在里面下了一丁點兒巴豆，狗吃飽后很快就會拉稀，拉出的屎大都是囫圇的糧食。丁四弄回家用清水淘過多遍，一點兒也不影響食用。至于鴿子，是他臨時借朋友的，為了多去啄食盧守財?shù)募Z食，鴿子們每次裝滿了嗉囊飛回來，馮其五就讓它們喝一種用生石灰浸成的水，鴿子喝后就會反胃，把嗦囊里的糧食全部吐出來。攢多了，就分給村里的窮光蛋們吃，竟度過了饑荒。

（原載《百花園》2014年第5期 江西曹紹明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