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拳記

□練建安

傳拳記

□練建安

李三松師傅來到朱家寨已經(jīng)有一陣了。

李三松是一位走江湖的教打師傅，功夫底子是汀江流域的客家李家教，源于少林五形拳，長橋大馬、拳勢剛猛，肘法尤其了得。

朱家寨有許多圍龍屋，李三松被安排住在內(nèi)外八圍的龍興圍。此圍入住千人，人氣旺。

這一日，太陽一竿子高了，上山下地的人們陸續(xù)途經(jīng)圍龍屋的曬谷坪外出。李三松師傅拿捏分寸，敲響了銅鑼。人們紛紛駐足、聚集了過來。李三松拱手作揖，滿面笑容：“鄙人系廣東李家教的，來貴地做客，好吃好喝的，又沒什么報答，露一手粗淺功夫哈，給大家伙尋個開心，請多賜教！”說完，李三松拉開架子，表演了一套拳腳，威猛凌厲，虎虎生風(fēng)。觀眾嘻嘻哈哈，卻無人拜師。此前，李三松已經(jīng)走了鄰縣多個村子了，一無所獲。此番表演，看來是要露一手絕活了。其實，他早已留意到了曬谷坪角落的一塊廢棄石磨盤，走到旁邊，突然發(fā)力，一個下頂肘，將三寸厚的磨盤砸開了一條裂縫。眾人七嘴八舌夸贊了他幾句，也就散了。

李三松感到頗為無奈，默不作聲地收拾地上的一堆家伙什。本來，他是要演練一番十八般武藝的。看來，沒有這個必要了。

“三松師傅，莫急么?！崩献彘L拄著拐杖慢悠悠地過來了，他說：“再等一陣，安心住下嘍?！?/p>

老族長年輕時，經(jīng)營木綱，木排到了潮州，遭遇地痞敲詐勒索，李老拳師路見不平，出手?jǐn)[平了此事。前些日，老拳師來信說，犬子擬借貴方寶地混一碗飯吃，開館授徒。老族長答應(yīng)愿盡綿薄之力全心相助。不久，一位四十開外的精壯漢子挑著一擔(dān)兵刃登門拜訪來了，他就是李三松了。老族長安頓客人歇息，好生招待著，只字不提招徒之事。李三松按捺不住，就獨自在曬谷坪上表演了一番。

這朱家寨是個大寨，群族聚居。朱家寨朱氏譜牒記載源于古帝顓頊高陽氏之后紫陽堂，重耕讀，間或有經(jīng)商者。老族長要等的人，就是接手族中木綱生意的族侄孫，賢字輩的朱敬賢。掐指算來，明天他們也該趕回來了。

朱敬賢果然及時趕回，還帶回了大把的銀子。山上木材為族產(chǎn)，家族中彌漫著經(jīng)久不息的歡悅。夜晚，各房長在敬祖堂領(lǐng)取銀子后，閑聊開了，說起了李三松的笑話。朱敬賢久聞李家教大名，二話不說，徑奔客房。客房原本亮著燈光，一下子熄滅了。朱敬賢輕輕敲門，低聲道：“李師傅，李師傅，我要拜師學(xué)拳?！笨头績?nèi)傳來甕聲甕氣的回答：“什么事啊，睡了啊?！敝炀促t說：“李師傅，我要拜師學(xué)拳。”客房內(nèi)說：“什么？我聽不清。”朱敬賢說：“我要拜師，要學(xué)拳?！币粫海績?nèi)人說道：“有人來請了，我要走了，睡嘍?！敝炀促t還想說幾句，客房內(nèi)卻傳出了粗重的鼾聲。

第二天一大早，朱敬賢就侍立在客房門外，手中提著一壇好酒和一束肉脯。酒是客家冬至陳釀，肉脯就是古禮拜師專用的“束脩”了。朱敬賢的身后，是他的一群排幫兄弟，一個個屏聲斂息，恭恭敬敬。

一聲咳嗽，李師傅起床了。窸窸窣窣了好一陣子，踢踏聲由遠(yuǎn)而近，又折了回去。如此再三之后，才聽到吱呀一聲，門開了。李師傅在門口伸開懶腰時，驚訝地發(fā)現(xiàn)了這么一群人。

“干什么，干什么，大清早的?！?/p>

“師傅，我們要拜師學(xué)藝?！?/p>

“晚嘍，有人三請四催的。我正要向老太公辭行呢。”

說著，李三松昂首闊步地向老族長居室走去。朱敬賢一群兄弟隨后緊跟。

老族長早起，正在閱讀梁野山人客家名著《梁野散記》，會心處，忍不住擊節(jié)叫好。快腿的排幫兄弟滿頭大汗地闖了進來，嚇了老太公一跳。老太公不悅道：“猴急什么？”來人說：“李……李師傅，要走了。”話音未落，李三松就跨進門來，哈哈大笑：“太公哪，承蒙盛情款待，不勝感激。晚輩這就向您老辭行來了。”老族長放下書本，指著眾后輩說：“賢侄啊，這些都是你的好徒弟，可造之材呀。”李三松長嘆：“沒有緣分哪。武北的朋友三請四催的，我已經(jīng)承應(yīng)人家了?！崩献彘L說：“也罷，也罷，明日啟程吧，今晚就為賢侄餞行?！崩钊傻溃骸袄咸蜌饬恕！?/p>

夜晚，圍龍屋客廳擺開了酒宴，老族長向各房長叔公及朱敬賢再次回憶了當(dāng)年潮州之行的兇險，一再夸贊李家教功夫高妙，一再感念李老拳師義薄云天。李三松聽著高興，幾大碗“釀對燒”一飲而盡，結(jié)果就喝醉了。

朱敬賢扶著李師傅踉踉蹌蹌回到客房，服侍他喝了醒酒湯，端來熱水擦臉，蓋好被子，將一封銀子放在桌上，輕輕帶上了房門。

李三松不走了，成了朱敬賢及排幫兄弟的教打師傅。三年后，朱敬賢提出要另開武館，李三松不允許。多次商議無效，李三松脾氣不好，破口大罵。師徒比武，都用子午連環(huán)棍。幾個回合過后，忽聽一聲爆響，徒弟棍打落師傅棍。來觀戰(zhàn)的贛南客家拳師搖頭嘆息：“這個傻瓜蛋哪，怎么一招都不留吶？”

李三松收拾包裹，孤零零地走了，怎么留也留不住。

（作者地址：福建省福州市黎明街11號文聯(lián)大廈 郵編：35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