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詩話考》待訪書目辨正

潘靜如

(北京大學 中文系，北京 100871)

蔣寅先生《清詩話考》刊行垂十年，嘉惠學界至深。所列《清詩話待訪書目》，凡503種，蓋隨手拾掇，錄以備考，初非著意為之，否則奚止此數(shù)。蔣先生自序謂“待訪云者，希望這些書尚存于天壤之間，冥冥中有一天不期然邂逅也”，用心至矣。筆者有幸“邂逅”天壤遺文，謹為辨正。

一 松園詩話

《清詩話待訪書目》1231條著錄二卷:“王鳳翙撰，《民國安徽通志稿·藝文考》著錄并引紀蜀事一則，李家孚《合肥詩話》卷上引三則，謂詩話未刊，稿本藏從曾孫幼亭家。王鳳翙，字望云，又字吉人，號梧岡。安徽廬江人。嘉慶恩貢生，候選訓導。曾入胡稷川東道幕。有《聽濤山房詩文集》。詩話有道光十年(1830)自序，云嘗謁袁枚，受囑搜廬郡人詩入詩話，歸后約編五十余則，未寄而《隨園詩話》已刊成，因擬自編，積數(shù)十年所得，至道光十年乃論次為二卷。見《通志考·藝文考》引?！?/p>

今按，以筆者所知，《清詩話考》及所引《通志稿·藝文考》、《合肥詩話》而外，《清代詩話考略》、《皖人書錄》、《清代詩話知見錄》、《清代詩話考述》并著錄《松園詩話》，皆云未見其書，僅知藏王氏從孫幼亭家中。其實，《松園詩話》稿本雖不詳何在，但全文早連載于《皖事匯報》1936年第1至33期，署“王鳳翙遺著”，凡刊十八回(《皖事匯報》往往有兩期合刊者)，分上、下兩卷，一至十二回為上卷，十二至十八回為下卷，十二回則兼載上、下卷文字，見《皖事匯報》第18期。計約五萬字。自序有“己酉秋，偕沈君瘦生謁袁簡齋先生于隨園”之語，與《清詩話考》相合。是《松園詩話》未亡。自序前有案語，殆出編者，略云:“廬江王鳳翙先生，為乾嘉時安徽名宿，著述宏富，而《淞園詩話》尤關(guān)吾皖文獻掌故，其稿本為其后裔王幼亭所藏。合肥李伯琦先生假諸王君，擬為付梓，未果。今本報商諸李先生，陸續(xù)披載，以供同好。歙縣汪己文謹識?！睋?jù)此:一、《松園詩話》或作《淞園實話》。二、《松園詩話》雖謀刊未果，而連載《皖事匯報》，李家孚功不可歿。三、《松園詩話》稿本，為王幼亭所有，特不知李家孚是否歸還?！端蓤@詩話》論列廬州詩人及其軼事，雖不乏顯貴，而名不甚彰者，亦復不少，頗賴以傳，其可資考地方文藝無疑也。如所著錄徐伯昆《環(huán)山房集》、王芑孫《淵雅堂詩稿》、黃勷《申椒園詩集》等詩集以及一時吟詠，今或存或亡，吉光片羽，彌足寶貴?！逗戏试娫挕穬H引三則，漏略多矣。又，《松園詩話》旨在論述鄉(xiāng)人，然亦偶有逸筆，如河間紀昀詩頗亦闌入。至于所錄琉球詩家及詩篇，如程順則《燕游草》、曾益《執(zhí)圭堂草》、蔡鐸《觀光游草》、蔡溫《澹園集》、蔡文溥《四本堂集》、周新命《翠云樓集》等，價值尤不菲，核以近刊《琉球王國漢文文獻集成》，亡佚且半，是《松園詩話》所錄存，不為無益也。

二 詩學枝譚

《清詩話待訪書目》1370條著錄六卷:“周焌炘撰，徐世昌《書髓樓書目》卷四著錄。周焌炘疑為周焌圻之誤。周焌圻，原名清琪，字嘯卿，一字季俠，河南商城人。光緒十八年(1892)舉人，直隸候補知縣。著有《拜梅書屋詩草》行世。南開大學圖書館藏民國初鈔本《騷余脞錄》十卷，亦題作周焌炘，未審是同一人否?！?/p>

今按，《清代詩話考述》并詳考周焌圻生平及《騷余脞錄》、《詩學枝譚》詩話二種，《騷余脞錄》有稿本、鈔本兩種，均作十卷五冊，藏南開大學圖書館，《詩學枝談》則有稿本，為《拜梅書屋五種》之一，原為二本四卷，今存上本二卷。明晰如此，宜毋庸再辨。然竊考《庸言》雜志1919年第1卷第5、6、10、11 各號，皆刊有《詩學枝譚》，屬“藝談”欄下，署“商城周季俠”，即周焌圻無疑，各家專著均未提及。《庸言》第 11號所載，文末注曰“未完”，是《庸言》刊本亦不全，未足據(jù)補今存稿本?！肚宕娫捒际觥诽嵋?“二卷，二十一條，各有條目，每條下分若干則，然是書非定稿，頗有轉(zhuǎn)移接續(xù)之處，總計約百余則。是書亦非完帙，自宋以下當屬下本，惜佚。”今考《庸言》所載，體例略同，惟不分卷，此與稿本異。又考《庸言》分四號載之，每號二、三十則不等，計百則左右，止于“詠史”條，然則南開稿本視此為多，《庸言》所載，特稿本第一卷耳。前數(shù)十則無標題統(tǒng)攝，大率主詩教，自屬總論。隨拈一則曰:“文中子曰:‘詩者，民之性情。’《三百篇》后，詩人輩出，固無人非性情中人。性情不應(yīng)亡;有性情，自然有詩。詩不得以古今體之形殊派別，而有所黜陟于其間也。”是其證也。以下各有小標題，略有條貫。次第為“五古”、“七古”、“五律”、“七律”、“五絕”、“七絕”、“五言排律”、“三言詩”、“四言詩”、“樂府”、“詠史”等，各條下則數(shù)多寡不等。是《詩學枝譚》雖非定稿，綱目固在，可以按考。

三 紅柳庵詩話

《清詩話待訪書目》1365條著錄，卷數(shù)不詳:“陳詩撰，孫雄《詩史閣詩話》著錄。陳詩(1864－?)，字子言，號鶴柴。安徽廬江人。諸生，平生無他嗜好，惟務(wù)苦吟，時比之賈島。有《尊匏室詩》、《江介雋談錄》、《尊匏室詩話》?！?/p>

今按，《清代詩話知見錄》《清代詩話考述》均未著錄，僅《清詩話考》據(jù)孫雄《詩史閣詩話》著錄。查《詩史閣詩話》，略云:“馬通伯主政其昶，桐城人。學行篤粹，古文宗法方、姚，能傳其鄉(xiāng)先輩之嫡派，允為近世所罕。宣統(tǒng)三年九月，避亂南歸，潛研群籍，鍵戶自精。陳伯嚴前輩三立為題《碧梧》、《翠竹山館》兩圖五古一篇，云:‘神縣迄未康，寄命尾閭海。公幸遂南歸，卻罅一椽在?！ж鹣馒P皇，眼枯不復悔。’陳子言布衣詩所著《紅柳庵詩話》甄錄是詩，謂散原先生蓋深有慨于改革以來，孔教廢棄，學術(shù)淪喪，冀復彰明之，以維持世教也?！贝藶椤肚逶娫捒肌匪?。筆者頃見《歌場新月》雜志1913年第2期“文藝”欄下、《滑稽時報》1915年第3期皆刊有《紅柳庵詩話》，當出陳詩手。詳后考辯，惟《詩史閣詩話》所引陳三立題畫詩，不見上舉兩種刊物所載詩話中。意者此兩種刊物所載絕不僅此兩期，特筆者未見而已。陳詩為近代詩壇名家，嘗師從吳保初、文廷式等人，又與陳三立、范當世、朱祖謀、文廷式、沈曾植、陳衍、吳昌碩、俞明震、夏敬觀、冒廣生等人相往還。卒于1943年，或說1942年，可補《清詩話考》所闕。著述甚夥，詩集若干種而外，別有《尊瓠室詩話》、《淞南詩話》、《靜照軒筆記》、《紅柳庵筆記》，復編有《近人詩錄》、《廬江詩雋》、《廬州詩苑》、《皖雅》等，選輯有《滬瀆同聲集》、《滬瀆同聲續(xù)集》各一卷。然或存或亡，傳本罕覯，如《靜照軒筆記》、《紅柳庵筆記》向無刊本，不詳何在，《淞南詩話》則刊《藝文》1936年第1卷第1期。然既著有《紅柳庵筆記》，孫雄又引其《紅柳庵詩話》，陳詩著有《紅柳庵詩話》無疑?？紙罂d各條，有陳散原《哈同園觀梅》、其外祖父金水村先生智《茶論》《白石山人詩文集》、近人絕句(張文襄、沈乙庵、樊樊山諸家)、張文襄《拜寶竹坡墓》及寶廷納妓自劾事、冒鶴亭事、樊樊山《十鍵齋詩》、潘若海詩、陳弢庵《大悲寺秋海棠詩》、李桃源《焦山雜詩》、陳籀園、諸真長、俞觚齋、夏吷庵、臨桂劉季馴(名福龢，福姚之弟)、鄭海藏、楊無竟、瀋陽楊子勤(宗羲)等人詩事。第一，以上諸人多為陳詩所及交者。第二，復考《歌場新月》以1913年冬創(chuàng)刊于上海，由王笠民主編，《滑稽時報》亦以 1911年創(chuàng)辦于上海。此后，遺老勝流，麋集滬上，陳詩亦其一。撰為《紅柳庵詩話》投寄之，極合情理。第三，《歌場新月》兩期而斬，故《紅柳庵詩話》自《歌場新月》1913年第2期停刊之后，續(xù)有所作，改登《滑稽時報》。第四，孫雄《詩史閣詩話》之作，已在入民國之后，蓋所以接《眉韻樓詩話》。孫雄所引，當來自期刊報紙，惜今存期刊，多有殘損，未克睹其全，無從印證耳。綜上，兩種刊物所載《紅柳庵詩話》出陳詩手無疑。顧筆者猶存顧慮，疑其或并入《尊瓠室詩話》中，檢閱《青鶴》雜志本、《民國詩話叢編》本，均無重文。然則，使陳詩《紅柳庵詩話》留有底本，或當于《紅柳庵筆記》中覓之歟?

四 鶴亭詩話

《清詩話待訪書目》1372條著錄，卷數(shù)不詳:“冒廣生撰，此書不見著錄，邱煒萲《五百石洞天揮麈》引其論梁飛素詩一條。冒廣生(1873－1959)，字鶴亭，號甄隱。江蘇如皋人。冒辟疆后人。光緒二十年(1894)舉人，官刑部郎中。有《四聲鉤沉》、《后山詩注補箋》、《小三吾亭詩文集》?！?/p>

今按，自來書目，皆未著錄《鶴亭詩話》，即冒氏友輩，亦絕未提及。查《五百石洞天揮麈》原文曰:“同年如皋冒鶴亭孝廉廣生，為水繪園辟疆公子后人。家多藏書，尤喜著述，長才盛年，兩不可及。聞所輯《鶴亭詩話》論梁飛素詩有云:‘綺麗纏綿，岀自六朝初唐間，宋以后不參一筆也。遺稿雖經(jīng)蘭史手定，然其幽艷淸新，豈蘭史所能過耶!’”是邱氏不過曰“聞所輯《鶴亭詩話》”，初未見及，然則引文又何自耶?此大不可解?？忌蜃诨幱　秶鴮W萃編·晨風閣叢書甲集》連載有冒廣生《小三吾亭詞話》，而版心作“小三吾亭詩話”，小三吾亭者，亦冒廣生齋名，或因此致誤耶?然自來著錄或刊行者，如《中國叢書綜錄》《詞話叢編》等書，皆作《小三吾亭詞話》，未嘗作《小三吾亭詩話》。檢閱一過，亦無論梁飛素詩者。惟《經(jīng)理月刊》1935年第2、3期載有《靜盦詩話》，語甚雋，署“廣生”，不知是否鶴亭所作，亦無論梁飛素詩之語。

五 綰春樓詩詞話

《清詩話待訪書目》1392條著錄，卷數(shù)不詳:“楊全蔭撰，王蘊章《燃脂余韻》卷三著錄。楊全蔭，字芬若，江蘇常熟人。儀征畢幾庵妻，有《綰春詞》、《綠窗紅淚詞》。”

今按，《清詩話考》及所引《燃脂余韻》而外，胡文楷《歷代婦女著作考》卷十七亦著錄，略云:“《綰春詞》，清楊全蔭撰(《然脂余韻》著錄，未見)。全蔭，字芬若，江蘇常熟人，儀征畢幾庵妻?！毒U春樓詩詞話》，同上?！毒G窗紅淚詞》，同上?！敝T家皆云未見其書。又，《清代詩話考述》僅存其目，未詳何本。

今按，《綰春樓詩話》、《詞話》并傳于世，《詩話》載《婦女時報》1912年第8期，署“虞山畢楊芬若女士輯”，《詞話》載《婦女時報》1912年第7期，署“虞山畢楊全蔭芬若女士輯”，各數(shù)十則，皆萬余言。此外，《滑稽時報》1915年第4期亦載《綰春樓詞話》，僅一則。謝翊《蘭禪室詩話》載其詩如干首，則其夫畢幾庵寄示謝氏者也。又《婦女時報》載其《清芬集》詩，頗亦不少，可資考論。謹按，畢幾庵，即畢倚虹，江蘇儀征人，原名振達，號幾庵，李鴻章外曾女婿，民國舊派小說家，亦能詩，有《光緒宮詞》、《幾葊絕句》、《銷魂詞》等。楊全蔭，字芬若，江蘇虞山人，乃楊圻之女，嫁畢倚虹?！毒U春樓詩話》自序云:“春間曾取閨秀小令清詞，撰《詞話》一卷，刊第七號《婦女時報》中矣。日來驕陽肆威，熱惱苦人。雪藕飲冰，讀詩自派而已。偶有所獲，筆之于書，積時兼旬，成詩話若干，則胥為閨秀之作，寫定后，仍付梓《婦女時報》中，成可佐紅閨銷暑之資，殊未敢自詡于著作之林也。壬子荷花生日，芬若自記?！笔恰毒U春樓詩話》專論閨秀詩，論及華陽曾季碩(彥)《虔共室遺集》、女子題壁詩、順德鄧秋門妻楊依依女士《送北上詩》、楊雪子《女子軍師團北伐古風》、陳羽步詩、蕭山黃順之(巽)《聽月樓詩》、王韻珊《佩珊珊室詩存》、呂碧城三姊妹詩、錢塘鄭蘭孫女士《落花詩》、山陰劉再仙《春夜遣興》、天臺吳茜云《閨怨》、唐素娟《感事》、番禺梁佩瓊《飛素閣詩詞》、畢儀蓮遺詩等。

六 綠蘼蕪館詩話

《清詩話待訪書目》1401條著錄，卷數(shù)不詳:“佚名撰，雷瑨、雷瑊同輯《閨秀詩話》征引多則。”

今按，雷氏《閨秀詩話》舊有民國十一年上海掃葉山房石印本，今有王英志先生輯《清代閨秀詩話叢刊》本，所引《綠蘼蕪館詩話》諸則具在，可以按考?！肚宕娫捒际觥芬鄡H存目。謹按，《綠蘼蕪館詩話》(附《詞話》)載《婦女時報》1911年第5期、1912年第6期，分別署“周國賢瘦鵑輯”、“吳門周國賢瘦鵑輯”，是出周瘦鵑手也。《綠蘼蕪館詩話》未嘗刊行，雷氏《閨秀詩話》所引，當本《婦女時報》?！对娫挕非坝凶孕蛟?“辛亥秋八月某晚，臥病綠蘼蕪館，明月入簾，花影橫斜，長夜無聊。因采近世女史詩，輯為詩話，并詞如干首附其后。有句皆香，無字不妍?！惫省对娫挕匪d皆女子詩，論及武昌李素玉女史《秋心詩》、杭州洪翠云女史《新嫁娘詞》、呂碧城、蘇州葛蕙生、錢塘汪小韞《自然好學齋詩》、葛蘭生《問花樓詩稿》、維揚阮芷孚《晴霞樓詩稿》、金芷蘭、琴川繆姍如《倦繡吟草》、繆式如、石門徐寄塵《聽竹樓詩》、吳縣潘季蘭、山陰秋瑾、昭文江閬仙、鬘因(天韻閣主)、上海張綠筠(字慶松、號補蘿山人)《花韻居詩詞稿》、潘湘紅、吳縣吳佩纕《佩秋閣詩集》、石門徐蘭湘《度針樓詩》、陽湖莊蓮佩《秋水軒詩詞合稿》、錢素秋、泉塘王秾仙《織云樓詩集》、方蘿卿、沈氏女、淑蘭女史、德州秦芷香、華秀芬《庚子落葉詞》、濮文湘《懷湘閣詩草》、彈綠女史、鵑紅女史。

七 寸樓詩話

《清詩話待訪書目》1413條著錄，卷數(shù)不詳:“譚羲皇撰，有稿本傳世，《臺州經(jīng)籍志》卷四十據(jù)《游藝雜志》著錄。譚羲皇，浙江黃巖人。事跡未詳?！?/p>

今按，《清詩話考》所據(jù)為項元勛《臺州經(jīng)籍志》，今猶可見。謂“有稿本傳世”，實茫不可稽。惟《游藝雜志》1915年第1期載有《寸樓詩話》，署“羲皇投稿”，必是譚羲皇無疑。觀其論述，頗亦有染時風，如有云:“詩人籟也，而人之天籟也……三百篇后，變而為騷，又變?yōu)闈h魏之五言及樂府，至唐初而后有七言五言近體，至盛唐而盛，至中唐而極盛，故后人莫不以盛唐為宗。而晚唐宋元一下，則又莫不以其為別徑，不合風人大雅之旨，而失盛唐之風。愚以為不然，夫詩之沿革，隨文明而進化也?？滇閾羧酪韵氯倨h魏五言樂府、至唐而近體，蓋隨世運而遞變，乃文章之進化，勢所必然。”即此可見其主張。以下散論，略無條貫，蓋隨想隨寫，初無定構(gòu)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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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吳宏一等.清代詩話知見錄［M］.臺北:中研院文哲所，2002.

［5］吳宏一等.清代詩話考述［M］.臺北:中研院文哲所，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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