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彬
[摘 要]敬丘侯國之名見于《漢書·地理志上》,然而《王子侯表》中并無“敬丘侯”,酈道元認(rèn)為敬丘侯國就是魯共王子瑕丘節(jié)侯劉政的封國,錢大昕、王先謙等人皆從酈道元之說,然而對此論持反對者大有人在。從地理位置上看,沛郡敬丘與魯國隔梁國及沛郡之豐、沛二縣,距離甚遠(yuǎn),結(jié)合當(dāng)時行分封之時代背景,瑕丘侯的封國應(yīng)是山陽郡之瑕丘而非沛郡之敬丘。尹灣漢墓所出簡牘之《東??は螺犻L吏名籍》中有敬丘侯之門大夫一職,可證確實存在敬丘侯無疑。
[關(guān)鍵詞]敬丘侯;瑕丘侯;尹灣漢墓簡牘
一、關(guān)于“敬丘侯”與“瑕丘侯”諸家之論
《漢書·地理志上》謂沛郡有敬丘侯國,然而《漢書》之《王子侯表》中并無敬丘侯。錢大昕認(rèn)為沛郡敬丘侯國即《漢書·王子侯表上》瑕丘侯之封國,其言:“按《王子侯表》,魯共王子政封瑕丘侯,疑即此敬丘也。”王先謙持論與錢氏相同,其在《漢書補注》中考證“瑕丘節(jié)侯政”條時言:“據(jù)《睢水注》作‘敬丘,屬沛。案《史·表》亦作‘瑕丘?!端麟[》:‘《志》屬山陽。案《志》不云‘瑕丘侯國,‘瑕蓋‘敬之誤。道元所見《漢書》本是也?!闭J(rèn)為《王子侯表》之“瑕丘侯”應(yīng)作“敬丘侯”。
其實錢、王二人所持觀點,皆本酈道元,其在《水經(jīng)注》注釋“睢水”時言“睢水又東逕太丘縣故城北?!兜乩碇尽吩唬汗示辞鹨?。漢武帝元朔三年,封魯共王子節(jié)侯劉政為侯國,漢明帝更從今名?!奔村X、王等人認(rèn)為酈道元之時所見之《漢書》尚未傳抄錯亂,彼時之《漢書》言魯共王子劉政所封之侯國為“敬丘”而非“瑕丘”。
但對此說有持不同意者,如趙一清在《水經(jīng)注釋》中謂:“趙釋曰朱氏謀?《箋》曰:‘《漢書·王子侯表》魯共王子政封瑕丘。《地理志》瑕丘屬山陽郡,而敬丘即太丘,屬沛郡。注似誤引也。一清案:酈氏所言未可非也,《地理志》山陽郡瑕丘下不云侯國,沛郡敬丘下云侯國,《侯表》中無敬丘侯,安知道元所見之本之不作敬丘乎?!庇纱丝梢姡熘\?認(rèn)為魯共王子劉政所封瑕丘在山陽郡,敬丘則在沛郡,是《水經(jīng)注》出現(xiàn)錯誤;但趙一清反駁了朱氏觀點且與錢、王等人皆從酈道元。
與朱氏觀點類似的還有當(dāng)代學(xué)者周振鶴,其在《西漢政區(qū)地理》一書中,論及梁國沿革過程中之敬丘時寫到:“《漢志》注侯國,誤?!稘h表》無敬丘侯,錢大昕以為即魯王子瑕丘侯,亦誤。魯王子侯國,一般不得遠(yuǎn)至沛郡。且《漢志》山陽郡自有瑕丘縣,近魯,明為魯王子所封?!稘h志》瑕丘未注侯國原因可能是傳抄誤注于敬丘之下?!?/p>
二、瑕丘侯之封國非敬丘
周振鶴反對魯王子瑕丘侯之侯國位于敬丘的觀點,其理由甚允?!稘h書·地理志上》山陽郡下有瑕丘,山陽郡屬兗州;沛郡下有敬丘,沛郡屬豫州。根據(jù)《中國歷史地圖集》對西漢時期“兗州、豫州、青州、徐州刺史部”的描繪,敬丘位于今河南省夏邑縣附近,與魯國即今山東曲阜,相隔較遠(yuǎn);且中間隔有梁國及沛郡之豐、沛二縣。
眾所周知,西漢時期,豐、沛二縣作為漢高祖的龍興之地不封諸侯而為高祖之湯沐邑,《漢書·高帝紀(jì)下》記載:“其以沛為朕湯沐邑,復(fù)其民,世世無有所與……并復(fù)豐,比沛?!鼻伊簢馐加谖牡圩恿盒⑼鮿⑽?,其于文帝十二年自淮陽王而徙梁;魯國之封始于景帝子魯共王劉余,其于景帝前三年自淮陽王而徙魯。顯而易見,梁國之封早于魯國。同時,魯共王受封之時,正值吳楚之亂剛剛平息,梁國功勞甚大;且梁孝王作為竇太后少子,甚得竇后庇護,據(jù)《漢書·梁孝王傳》記載:“梁最親,有功,又為大國,居天下膏腴地,北界泰山,西至高陽,四十余城,多大縣。孝王,太后少子,愛之,賞賜不可勝道?!蓖瑐饔钟洠亮盒⑼跛篮?,“分梁為五國,立孝王子五人皆為王”,后梁平王有罪,“乃削梁八城……梁余尚有十城”?!傲核髦顺?,其五城當(dāng)入沛,即《漢志》沛郡西北瀕梁之譙、鄼、芒、敬丘、建平……其附近五縣景帝間仍屬梁國,至元朔中方削以屬沛”。由此,我們可知,敬丘于魯國初封之時尚屬梁國,結(jié)合此時之時代背景,漢景帝萬無削梁國之疆域以益封魯國之理。
《漢書·武帝紀(jì)》記載,元朔二年,漢武帝行推恩令,“春正月,詔曰:‘梁王、城陽王親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許之。諸侯王請與子弟邑者,朕將親覽,使有列位焉。于是藩國始分,而子弟畢侯矣”正基于此,元朔三年,魯共王子劉政得以封為列侯,其侯國必定是割于魯國,所以其侯國定然是毗鄰魯國而建。而敬丘先屬梁國,后歸沛郡,與魯國相鄰甚遠(yuǎn),且中間隔有高祖龍興之豐、沛縣。所以,魯共王子劉政不可能被封于敬丘。再根據(jù)《中國歷史地圖集》的描繪,瑕丘位于今山東省兗州市附近,與魯國毗鄰。因此,魯共王子劉政封于瑕丘當(dāng)無疑。至于為何《漢書·地理志上》所載山陽郡之瑕丘不注侯國,當(dāng)如錢大昕所言:“侯國之名,則以成帝元延之末為斷?!鼻摇稘h書·王子侯表上》所記載之瑕丘侯傳至“六世,侯禹嗣”,不言國除之時間,或許該侯國于成帝元延之末時已除國,故《地理志》不注其為侯國。
綜上所述,根據(jù)對傳世文獻(xiàn)的梳理,我們可知魯共王子劉政封為瑕丘侯,其侯國位于山陽郡之瑕丘縣而非沛郡之敬丘,其國很可能是于成帝元延之末時已除國,故《漢書》之《地理志》未注明其為侯國。
三、《尹灣漢墓簡牘》證“敬丘侯”之存在
1993年出土的尹灣漢墓簡牘中有《東??は螺犻L吏名籍》,名籍之內(nèi)容包括制作文書當(dāng)時之官職、籍貫、姓名、前任官職、升遷為當(dāng)時官職之原因,其中有一條為“鹽官別治郁州丞沛郡敬丘淳于賞故侯門大夫以功遷”。從此條簡牘內(nèi)容我們可知,淳于賞時任鹽官別治郁州丞,其籍貫為沛郡敬丘,由侯門大夫之職因功勞而得以升遷至此。
《東??は螺犻L吏名籍》所列各侯國之家臣有侯家丞、侯仆、侯行人、侯門大夫等職,“此為西漢侯國家臣之基本員額”。根據(jù)廖伯源的研究,景、武之后,侯家之門大夫為侯國相辟署之屬吏而給事于侯家。既然西漢后期列侯家臣之門大夫為侯國相之屬吏,根據(jù)嚴(yán)耕望所考之縣屬吏籍貫須限為本縣人,則侯門大夫就應(yīng)由侯國相于本國中征辟而置。如此,既然淳于賞曾任侯門大夫,其籍貫又是沛郡敬丘,那么其籍貫之縣即沛郡敬丘應(yīng)是侯國當(dāng)無疑。
尹灣漢墓簡牘之成文“年代的上限應(yīng)為漢成帝元延三年,即公元前10年”,而漢成帝“元延”年號共存在四年時間,所以我們可以大體判斷尹灣漢墓所出簡牘內(nèi)容應(yīng)是成帝元延末年及以后。由是我們可以判斷至少在成帝元延末年之時,沛郡敬丘當(dāng)為侯國,這便是《漢書》之《地理志》將沛郡之敬丘標(biāo)注為侯國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