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剃

柳彧

絕 剃

清朝道光年間，潿洲城中有一個靠船運起家的扈財主。這天扈財主正在前廳算賬，忽聽外面?zhèn)鱽硪魂嚳藿兄暎?歲的兒子扈天官一陣風似的跑了進來。

扈財主看著兒子剛剛剃了一半的腦袋，“噗嗤”一聲樂了。潿洲城中有一個專門給小孩子剃頭的匠人，名叫關(guān)老丑。今天關(guān)老丑出師不利，遇到了扈天官這個小祖宗，他把自己看家的手段都使了出來，卻只是剃了半個頭，扈天官便手刨腳蹬，說啥也不讓他下刀了。

扈天官看著關(guān)老丑手拿剃刀追了過來，殺豬似的怪叫一聲，倒在地上一個勁地撒潑打滾。

扈府的管家看著關(guān)老丑黔驢技窮的樣子，湊到扈財主的耳邊，低語一番，扈財主一拍手道：“古一刀？他也能給小孩子剃頭？還不快請！”

長手長腳的古一刀今年四十多歲。目光凌厲，總給人一種往肉里盯的感覺。不一會兒，古一刀挑著剃頭擔子，來到了扈府。

扈天官一見古一刀的剃頭挑子，又開始大哭大叫，古一刀“呵呵”一笑，然后攤著手走到了扈天官身邊道：“我沒拿剃刀，怎能給你剃頭呢？”

扈天官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見古一刀猛抬胳膊，右手手指間藏著的剃刀緊貼著他頭皮，令人眼花繚亂地幾下來回游動，扈天官剩下的半邊頭發(fā)就落雪似的被剃了下來。

好快的刀！扈財主對著古一刀一豎大拇指：“絕剃，真是絕剃，您也給我剃一個，明兒一大早，我還得去縣衙見牛大人呢！”

畫 剃

第二天一早，扈財主就來到了潿洲城的縣衙。?？h令今天不僅請來了扈財主，還請來了城中其他二十多位鄉(xiāng)紳富戶。

原來，潿洲城地勢低洼，陸路難行。幸而城外有一條潿河，河上舟楫如云，正是潿城商運要道。

潿河河灘上生滿了倆人高的蘆葦，就在這一望無際的潿灘內(nèi)，隱藏著一伙兇惡的河匪，他們嘯聚一起，打劫過往的商船。潿河匪害，為患多年，最叫?？h令顧慮的就是河匪大當家的，這家伙老奸巨猾，幾次把進潿灘剿匪的官兵打得大敗。

?？h令今天把眾鄉(xiāng)紳叫齊，就是想叫大家捐款組建民團，?？h令最后道：“不除河匪，各位的日子也是不好過?。　?/p>

眾鄉(xiāng)紳紛紛解囊，扈財主捐了五千兩銀子，?？h令剛要說幾句感謝的話，就聽廳外響起了一陣小孩子的叫罵聲，罵人的是牛縣令的小公子牛郎。

牛郎今年6歲，是個癩痢頭。頭上坑坑洼洼，滿是血痂膿包，非常難剃。關(guān)老丑今天給牛郎剃頭的時候，手不經(jīng)意地一抖，剃刀竟把牛郎頭上的膿包劃破了！

扈財主看著驚慌的關(guān)老丑說道：“給小孩子剃頭，找那個古一刀，他可是潿洲的絕剃呀！”

?？h令聽聞，急忙叫公差們?nèi)フ?，也就一炷香的工夫，古一刀擔著他的剃頭挑子來了縣衙。

牛郎頭頂被關(guān)老丑割了一刀，膿血流了滿臉，他一看古一刀過來，抱著腦袋就逃。

古一刀一看牛郎，也不由得暗皺眉頭，牛郎的頭頂坑洼不平，已經(jīng)施展不了快刀技術(shù)。

古一刀笑嘻嘻地從剃頭挑子中取出了一塊白布，然后攤在地上，對牛郎說道：“牛公子，你喜歡什么小動物，我今天可以用頭發(fā)給你畫一個！”

牛郎翻了翻眼珠：“那就畫老虎！”

古一刀伸手，變戲法似的從衣兜里取出來一把碎發(fā)，只見碎發(fā)在古一刀手中雨絲一樣飄落，一根根直落到那塊白布上，一把碎發(fā)撒完，白布上竟出現(xiàn)了一個圓圓的老虎屁股。牛郎低頭看著虎屁股，拍手叫道：“我要整只的老虎！”

古一刀一攤手，為難地說：“沒有頭發(fā)了！”

牛郎急叫道：“我要剃頭！”

牛郎為了看白布上的老虎，自然肯配合。古一刀不慌不忙地操起了剃刀，剃刀的刀鋒貼著牛郎頭上的膿包血痂游走。那刀法比蜻蜓點水還要輕，比鳥兒的翅膀擦過樹尖還要快，比最上等的蜀錦還要柔。一轉(zhuǎn)眼的工夫，牛郎的頭發(fā)就被剃光了。

古一刀用牛郎剃下的頭發(fā)，在白布上撒出了一只神氣的老虎，毛茸茸的非?？蓯?。

牛縣令連聲說道：“高人，高人，一會兒麻煩你也給我剃下頭！”

古一刀先取出了一個小瓷瓶，然后將瓶里帶著香味的潤發(fā)藥水淋到了牛縣令的腦門上，他剃刀一舉，用的是落葉秋風的刀法。剃刀霍霍，發(fā)若雪落，剃完之后，牛縣令的腦門上涼絲絲、冷颼颼，真是爽到了骨髓。古一刀的手藝真的是太絕了！

死 剃

這天晚上，古一刀挑著剃頭挑子剛回到租來的房子，就聽房門“咣”一聲被人踢開了，從外面闖進了三個臉上涂著河泥的強人。

潿河河匪有個二當家，外號“踢死?！?，這個“踢死牛”有個8歲的兒子鐵蛋子。這鐵蛋子頑劣得很?！疤咚琅！泵磕甓际钦谊P(guān)老丑給他兒子剃頭。今年古一刀名聲大噪，他就派手下“請”他來了。

面對河匪的鋼刀，古一刀哪敢反抗，只得乖乖地被蒙上了眼睛，一路坐船，來到了潿河河灘葦塘的深處。

鐵蛋子是個沒娘的孩子，頭發(fā)一綹一綹，臟得和泥猴似的，古一刀從船上取下剃頭挑子，他本想先給鐵蛋子洗頭，可是這個鐵蛋子剃頭可以，打死也不洗頭。

古一刀沒有辦法，只得悄悄地在嘴里含了一口水，然后趁著鐵蛋子不注意，猛地將水噴到了他的頭頂上，鐵蛋子還沒來得及開口罵人，古一刀手中的剃刀揮動，那雪亮的刀光，就好像是片片的白綢子一樣，輕云柳絮般劃過了鐵蛋子的頭皮。

轉(zhuǎn)眼之間，鐵蛋子面條似的頭發(fā)落到了地上，露出了青幽幽的頭皮。

“踢死?！睂χ乓坏哆B豎大拇指，一個勁地叫“好”。還沒等打賞，就聽放哨的河匪跑進船艙稟報道：“大當家的來了！”“踢死牛”急忙出去，將大當家的迎進船艙。大當家的臉上罩著面巾，頭上的軟帽壓過眉毛，只露出兩只兇光閃閃的眼睛。

“踢死?！币灰姶螽敿业闹鼻乒乓坏叮I媚地說道：“大當家的，古一刀剃頭的手藝真是太高了，您是不是也剃一下？”

大當家的腦袋一晃，聲音低沉地道：“趕快叫他走，官兵緝拿我們的風聲太緊，下次不要再讓外人隨便進來！”endprint

古一刀被河匪送回了潿洲城，三天之后，州府剿匪的官兵突然坐船來到了潿河。古一刀帶路，官兵直撲河匪的老巢，一場惡戰(zhàn)，河匪損失慘重，大當家的一看形勢不好，急忙化整為零，解散了隊伍。

原來，古一刀并不是什么剃頭匠，他本是京城的捕頭，將自己一套神奇的八卦刀都用在了剃頭上，目的就是打進匪巢，接近那個大當家的，然后好將河匪一網(wǎng)打盡！

河匪們都被抓了，可大當家的卻成了漏網(wǎng)之魚。

半個月后，清剿河匪的官兵回師，?？h令擺酒給古一刀餞行。酒至半酣，古一刀猛地一抬手，桌子被他“咣”地掀翻，他指著?？h令的鼻子，大叫道：“你就是大當家的！”

?？h令處變不驚地道：“古一刀，你喝多了！”

古一刀從懷里摸出了一個小瓷瓶，冷笑道：“你知道這瓶里裝的是什么嗎？”原來古一刀的小瓷瓶里裝的并不是什么潤發(fā)油，而是麝鼠香。

麝鼠是蒙古大草原上的一種黃鼠，它的體腺能分泌出淡淡的香液。三個月前，古一刀去大漠辦案，當?shù)氐囊粋€老捕頭送給了他一瓶麝鼠香。

古一刀十幾天前，被蒙著眼睛坐船進了河匪的老巢，他上船的時候，早就暗中把麝鼠香涂在了擔剃頭挑子的扁擔頭上，扁擔頭探出船外，一旦碰到了河里的蘆葦，麝鼠香就會沾到蘆葦上。古一刀嗅著經(jīng)月不散的麝鼠香味，這才能領(lǐng)著官兵，直搗河匪的老巢。

麝鼠的身上還寄生著一種鼠蚤，鼠蚤咬過人后，人的皮膚上會起米粒大小的青色疙瘩，這種鼠蚤最喜歡麝鼠身上的香味。那個老捕頭送古一刀麝鼠香的時候，還送了他一個裝著幾百只鼠蚤的小瓶。

古一刀早覺得牛縣令身上有鬼，在縣衙里給牛縣令剃頭時，他就把麝鼠香涂在了?？h令的腦門上。麝鼠香味道雖淡，卻能經(jīng)月不散。古一刀在船艙里嗅到了大當家身上麝鼠香的味道，更加證實了大當家的就是?？h令。他為了最后確定大當家的身份，便把小瓷瓶里的鼠蚤暗中撒到了船艙里，鼠蚤就這樣跳到了大當家的身上，并在他涂過麝鼠香的頭皮上咬出了不少青疙瘩。鼠蚤之所以不咬古一刀，是因為他身上帶著驅(qū)除鼠蚤的草藥。

?？h令聽完，呵呵笑道：“本縣頭上的青包，是昨天晚上不小心自己撞到了門框上……你所說的純屬鬼話，只有傻子才會信！”

古一刀意味深長地盯了?？h令一眼，然后轉(zhuǎn)身回京，十天之后，牛縣令突發(fā)高燒，麝鼠身上的鼠蚤可是能夠傳染鼠疫的。?？h令得了鼠疫，渾身燥熱，兩眼赤紅，沒過三天便一命嗚呼了。牛縣令一死，潿洲的河匪之患也就徹底覆滅了。

〔責任編輯 袁小玲〕

〔推薦人 暮 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