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堂吉訶德

鮑鯨鯨

在日本時，住的酒店旁邊有一個非常大的24小時營業(yè)的超市，叫做堂吉訶德。

名字怪怪的，但不會比這個超市更怪。一共兩層的賣場里，塞滿了密密麻麻的東西，堆放得歪七扭八，什么都賣：二手的LV手袋、廉價的女高中生校服、成人用品、家用電器……統(tǒng)統(tǒng)擠在不算大的空間里，滿得快要溢出來，廣告單貼得滿場都是，超大號字體寫著價格，數(shù)字齊刷刷地張著嘴大喊：買我！買我！只要一走進(jìn)去，即使是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世界生存模式的人，也會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想：這么多東西被制造出來，然后人們紛紛把它們買走，新的商品重新擠滿這個空間，永遠(yuǎn)沒有空閑。這么一想，都讓我不好意思起來：要不就去買！要不就來賣！不要站在這里發(fā)呆！

店里白色的日光燈催得人有點(diǎn)兒想睡，正準(zhǔn)備離開時，店里循環(huán)播放的廣告，突然讓我站住了腳。先是一段日文的，說了半天之后，播放起了中文版：親愛的中國客人，您好！歡迎光臨堂吉訶德超市。現(xiàn)在，我們?nèi)毡菊诮?jīng)歷一場嚴(yán)重的經(jīng)濟(jì)危機(jī)，想必身處此地的您，也感受到了吧？您獨(dú)自在異鄉(xiāng)，一定會更加辛苦。我們堂吉訶德超市同樣面臨著經(jīng)營的壓力，但是，為了讓您有積極生活的動力，我們依然會為您提供廉價的商品。請沒有壓力地購買我們的商品，為了明天，充滿元?dú)獾貞?zhàn)斗吧！

是一段這樣的廣告。接下來又播放了一段韓文版，然后又是日文。三段式，不停循環(huán)。

我聽著這段廣告，重新打量四周。藥妝區(qū)，一個年輕的中國女孩拿著一張長長的代購單，嘴里念念有詞地找著商品，看樣子，應(yīng)該是位留學(xué)生吧；往返于樓上樓下不停搬箱子的男店員，每次看到我，都要重新躬下身子打招呼：扣賣那塞；結(jié)賬時，排在我前面的中年男人，全身的黑西服，一臉鐵血的表情，肅殺極了，但他的購物框里，卻裝著一個艷粉色的搞笑賞櫻假發(fā)。是準(zhǔn)備戴著它，和家人一起賞櫻花的吧？

我踏著廣告聲走出店鋪，身后的廣播大聲說著：為了明天，充滿元?dú)獾貞?zhàn)斗吧！

路口一陣人聲，一群剛喝過酒的上班族在送上司上車，出租車開走前，下屬們?nèi)w鞠躬目送，齊刷刷彎下的背影。出租車開走，大家站直，一哄而散。

只有一個人，站在路口暫時沒走，挺起身軀后，他漫無目的地抬頭看了看。我也隨著他抬頭看了看。為了什么低下頭，又為了什么抬頭看？其實(shí)我們每個人都是堂·吉訶德吧？和那個看不見的怪物作戰(zhàn)。

深夜的銀座街頭，只有施工警示燈不知疲倦地閃爍著。

也許那個看不見的怪物，就叫做“為了明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