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雙關(guān)語的翻譯檢視譯者的兒童文學翻譯觀＊

徐德榮江建利

（1.中國海洋大學外國語學院，山東青島266100；2.青島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山東青島266033）

從雙關(guān)語的翻譯檢視譯者的兒童文學翻譯觀＊

徐德榮1江建利2

（1.中國海洋大學外國語學院，山東青島266100；2.青島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山東青島266033）

通過分析《愛麗絲漫游奇境記》中雙關(guān)語的翻譯策略探討譯者的兒童文學翻譯觀，我們發(fā)現(xiàn)大部分譯者采取的是舍棄雙關(guān)語的翻譯策略，反映出譯者在兒童觀和兒童文學觀等認識方面的局限性和非兒童本位的兒童文學翻譯觀。兒童文學的譯者應(yīng)該解放自己的兒童觀和兒童文學觀，在充分把握目標讀者特點的基礎(chǔ)之上，尊重并信任兒童，以譯作與兒童建立起親密、和諧的人際關(guān)系，實現(xiàn)兒童本位的翻譯。

兒童文學；翻譯；雙關(guān)語；兒童觀；兒童文學觀；翻譯觀

一、引言

雙關(guān)語（pun）在英國文學中的遭遇可謂一波三折：既經(jīng)歷過文藝復(fù)興時期的大紅大紫，深受莎士比亞、彌爾頓等文壇巨匠青睞，也經(jīng)歷過18世紀的凄風冷雨，被當時文壇領(lǐng)袖德萊頓斥為“最低級、最卑賤的幽默形式”。［1］（P287）值得一提的是，正是由于德萊頓的“關(guān)照”，“雙關(guān)”才于1662年作為正式詞匯在英語中出現(xiàn)。［2］（P265）然而在兒童文學界，雙關(guān)語一直是作家們的“寵兒”，在兒童文學作品中屢見不鮮，最有代表性的是兒童文學經(jīng)典《愛麗絲漫游奇境記》。在這部不足百頁的小書中，雙關(guān)多達40多處。雙關(guān)語深受兒童文學作家的喜愛絕非偶然，因為作者可以利用雙關(guān)語來“推展情節(jié)，架構(gòu)故事，表現(xiàn)人物性格，并且呈現(xiàn)主題，制造兒童所能領(lǐng)悟的笑料、噱頭，頓時就將兒童引領(lǐng)至一個活潑、動人、有趣的情境之中，予人以出乎意表的歡樂”。［3］（P436）

雙關(guān)語的翻譯研究具有重要意義。正如Delabastita所言，雙關(guān)語最能模糊“翻譯”與“改編”之間的界線，對譯者是很大的考驗，迫使他在兩極之間作出抉擇，暴露自己的翻譯觀，所以最值得研究。［4］對于兒童文學翻譯而言，雙關(guān)語的翻譯研究更具有戰(zhàn)略性意義：它不但暴露出譯者的翻譯觀，而且暴露出譯者的兒童觀和兒童文學觀，叩問著兒童文學翻譯的本質(zhì)。本文擬以《愛麗絲漫游奇境記》中的雙關(guān)語翻譯為例分析兒童文學中雙關(guān)語的翻譯策略，探問譯者的兒童文學翻譯觀。

二、兒童文學翻譯中雙關(guān)語的翻譯策略調(diào)查

Delabastita和張南峰分別提出過雙關(guān)語的翻譯方法，［5］［6］我們結(jié)合兒童文學翻譯的實際將其歸納如下：

（1）雙關(guān)語譯成相同雙關(guān)語：以雙關(guān)語保留原文雙關(guān)語的兩層意思。

（2）雙關(guān)語譯成不同雙關(guān)語：在譯文中與原文雙關(guān)語相近的位置上有雙關(guān)語，但譯文雙關(guān)語的一層甚至兩層意思與原文不同。

（3）非雙關(guān)語譯成雙關(guān)語：在翻譯一段不包含雙關(guān)語的原文時，自己制造雙關(guān)語。

（4）零譯為雙關(guān)語：在譯文里加人一些包含雙關(guān)語的全新的語篇材料。

（5）雙關(guān)語譯成其他修辭手段：用某些帶有文字游戲性質(zhì)的修辭手段（例如重復(fù)、頭韻、腳韻、所指含糊、反語等等），以求再造原文雙關(guān)語的效果。

（6）加注：直譯或意譯并在譯文內(nèi)、頁腳或文末加注，解釋原文中的雙關(guān)語。

（7）照抄原文：把原文雙關(guān)語原封不動地搬到譯文里。

（8）雙關(guān)語譯成非雙關(guān)語：以非雙關(guān)語的方式傳達原文雙關(guān)語的一層或兩層意思。

（9）刪除：刪去包含雙關(guān)語的一段文字。

我們選取了《愛麗絲漫游奇境記》不同時期的25個譯本，以原文中的4個典型雙關(guān)語為例，對譯本中的翻譯策略做了統(tǒng)計，見下表：

從上表我們可以看出，三分之二以上（70%）的譯者選擇加注或?qū)㈦p關(guān)語譯為非雙關(guān)語等舍棄雙關(guān)語的翻譯策略（翻譯策略6－9）；只有三分之一（30%）的譯者將原文中的雙關(guān)語譯成了雙關(guān)語，不管所譯是相同雙關(guān)語還是不同雙關(guān)語；而“非雙關(guān)語譯成雙關(guān)語”、“零譯為雙關(guān)語”和“雙關(guān)語譯成其他修辭手段”這三種為傳統(tǒng)翻譯觀所質(zhì)疑的翻譯策略在我們所選4例的翻譯中沒有出現(xiàn)，但我們在譯本別處發(fā)現(xiàn)了采用前兩種翻譯策略的譯文，并在下文進行探討。

三、譯者的兒童讀者觀

兒童觀是兒童文學的原點。［7］（P55）既然“兒童文學是成人作家為兒童創(chuàng)作并被兒童閱讀的文學作品”，［7］（P4）那么兒童文學翻譯應(yīng)該是成人譯者為兒童翻譯并被兒童閱讀的文學作品。兒童文學翻譯的效果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譯者對于這一特定讀者群的認知程度和持有的態(tài)度。在處理雙關(guān)等特殊語言現(xiàn)象的翻譯時，譯者對兒童讀者的認識程度和態(tài)度則會“無情”地暴露出來。從我們對25個譯本的統(tǒng)計來看，不同的譯者表現(xiàn)出截然不同的兒童讀者觀。

兒童讀者觀一：將兒童讀者視為無選擇的被動接受者，成人讀者的附庸，對兒童讀者的責任基本屬于例行公事。大部分譯者對文中的雙關(guān)語采取直譯加注的翻譯策略，有的甚至連注釋也省了。這樣的翻譯比比皆是，比如：

例1：

原文1："I beg your pardon，"said Alice very humbly："you had got to the fifth bend，I think？"

"I had not！"cried the Mouse，sharply and very angrily.

"A knot！"said Alice，always ready to make herself useful，and looking anxiously about her." Oh，do let me help to undo it！"［8］（P17）

譯文1a：“請你原諒，”愛麗斯畢恭畢敬地說，“我想，你到了第五個彎兒了。”

“我沒有！”老鼠厲聲說，大為生氣。

“是一個結(jié)！”愛麗斯說，時刻準備著自己能派上用場，焦急地四下望了望又說，“噢！請讓我來幫忙解開它吧！”［9］（P30）

譯文1b：“請你原諒，”愛麗絲十分恭敬地說，“你已經(jīng)講到了第五道彎了嗎？”

“沒有！”老鼠非常生氣地尖聲嚷道。

“什么？一個結(jié)頭！”愛麗絲時刻準備幫別人的忙，她急切地四下張望，“哦，讓我?guī)湍憬忾_吧！”［10］（P47）（注：原文及譯文中下劃線為本文作者所標。）

這兩種譯文沒有任何注釋，單獨從譯文本身來看前后顯得非常突兀，令讀者莫名其妙，原文的魅力盡失。這樣的翻譯在“忠實”的旗幟下，或者直譯，讓譯文成為前言不搭后語的“斷章”；或者頻頻加注，將《愛麗絲漫游奇境記》這樣的可讀性極強的世界兒童文學名著變成英語教科書。如果這樣的翻譯策略只是譯者偶爾為之的無奈之舉，那就不必大動干戈，但事實上在我們統(tǒng)計的例子之中有63%采取了將原文雙關(guān)譯為非雙關(guān)語或直譯加注的策略，可以說是在兒童文學翻譯界盛行的主流做法，這就不能不讓人憂心忡忡了。

誠然，譯者自有其苦衷，因為雙關(guān)語的翻譯確實受到可譯性的限制。一般認為，雙關(guān)語是由同音或諧音造成的，而語言本身如語音、字形差異所造成的不可譯性是真正的不可譯，是絕對不可譯；雙關(guān)意思往往只能擇一而譯，很難兩頭兼顧，從而形成了可譯性障礙。［11］但是如果從為兒童讀者負責、使譯文與原文等效的角度出發(fā)，譯者在翻譯雙關(guān)語時往往不但會絕境逢生，而且“柳暗花明又一村”，下面的例子就清楚地說明了這一點。

譯文1c：阿麗思很謙虛地道，“對不住，對不住。你說到了第五個彎彎兒嘞，不是嗎？”那老鼠很兇很怒地道，“我沒有到！”

阿麗思道，“你沒有刀嗎？讓我給你找一把罷！”（阿麗思說著四面瞧瞧，因為她總喜歡幫人家的忙。）［12］（P21）

譯文1d：“請原諒！”愛麗絲自覺理虧地說：我想你的故事已經(jīng)拐到第五個彎了吧？”

“我沒有彎！”老鼠氣呼呼地吼道。

“你沒有碗（彎）？”愛麗絲一向就是個熱心助人的小姑娘，趕緊著急地四下尋找起來，“哦，我來幫你找找！”［13］（P27）（注：譯文中下劃線為本文作者所標。）

從上述譯例我們可以看出，雙關(guān)語不但可譯，而且翻譯方法還具有多樣性。譯者的這種努力讓我們看到譯者對可譯性限度的突破，更讓我們看到了一種截然不同的兒童觀。

兒童讀者觀二：尊重兒童讀者，把兒童視為具有強烈的審美需求和幽默感的文學知音和獨立存在，對其盡心盡責。我們認為，這是兒童文學翻譯所應(yīng)提倡的兒童讀者觀。

首先，“尊重兒童”是現(xiàn)代兒童觀的前提。盧梭在1762年出版的教育名著《愛彌兒》中明確指出，兒童是與成人完全不同的獨立存在，成人“要尊重兒童”，“因為兒童本身就是重要的”，“兒童代表著人的潛力的最完美形式”。［7］（P7）18世紀末以來，以吟詠“兒童是成人之父”的華茲華斯為代表的英國浪漫派詩人尊崇兒童所具有的人性根本價值，視兒童為生命和成長的象征，這一兒童觀促使兒童文學從教育、教訓質(zhì)變到了娛樂、解放兒童。［7］（P53）

其次，兒童通常具有強烈的審美需求。兒童具有鮮活的審美力量，正是將自己鮮活有力的感性化作審美的動力，通過活躍的想象力追求著對生活的審美把握。［7］（P12）在譯文中實現(xiàn)雙關(guān)語這一修辭手段無疑可以滿足兒童讀者的審美需求，因為雙關(guān)語可以帶給讀者以獨特的“美”的體驗。美國哲學家桑塔耶那（George Santayana 1863年－1952年）在《美感》（The Sense of Beauty）一書中就曾指出：一句雙關(guān)語，就等于一只會蹋出妖怪來的盒子，毫無來由地跳到我們那心事重重的思緒中去。這只從盒子里跳出來的“妖怪”，一旦闖進我們那“心事重重”的“思緒中去”，毫無疑問地必然為我們帶來意外的驚喜和會心一笑，這就是雙關(guān)語的妙用。［3］（P436）這樣一種頗具兒童情趣的“美的體驗”是符合兒童審美需求、能為兒童所欣賞的，所以雙關(guān)語的翻譯就被賦予了為兒童創(chuàng)造美、捍衛(wèi)美的偉大使命。

此外，兒童讀者具有強烈的幽默感。根據(jù)喬洛姆·辛格等美國心理專家的研究，幽默作為人類一種特殊的認識活動，其萌芽自嬰兒出生第二年起就開始具備，兒童的內(nèi)心是最自由的，最富有“游戲”心理，也最具有接受幽默情感的能力。［14］

兒童讀者的幽默感更有筆者本人親子閱讀的經(jīng)歷加以佐證。筆者五歲的幼子特別鐘情于兒童文學系列作品《屬鼠藍和屬鼠灰》的《語言大師》一篇，其中大量由諧音帶來的生活趣事讓孩子聽來興趣盎然，每每讀到“媽媽讓我洗棗，我卻跑到洗手間把自己給洗了”時，孩子皆報以爆發(fā)式的笑聲。這一親身經(jīng)歷讓筆者對于兒童讀者的幽默感有了切身體會，相信具有普遍意義。

雙關(guān)語一詞攝二意，甚見巧思，可以說是作者與讀者心照不宣的“游戲”，而讀者驚奇錯愕地接受了作者機智的挑戰(zhàn)，需要強烈的幽默感才能“解碼”，實現(xiàn)書內(nèi)書外的會心一笑。可以說，雙關(guān)語秉承兒童“游戲精神”之道，具有深為兒童讀者青睞的幽默感，那么雙關(guān)語的翻譯如果不能實現(xiàn)這一幽默感，對于兒童讀者將是莫大的損失。

縱觀《愛麗絲漫游奇境記》中雙關(guān)語的翻譯，以趙元任為代表的譯者正是在充分理解兒童讀者特點的前提下，尊重兒童的審美需求，信任兒童的理解力，靈活、自覺地運用翻譯策略創(chuàng)造性地在譯文中實現(xiàn)雙關(guān)，起到了娛樂、解放兒童讀者的效果，體現(xiàn)了譯者兒童本位（著重號為本文作者所加）的兒童觀。所謂兒童本位的兒童觀就是“從兒童自身的原始生命欲求出發(fā)去解放和發(fā)展兒童，并且在這解放和發(fā)展兒童的過程中，將自身融入其間，以保持和豐富人性中的可貴品質(zhì)?！保?5］（P10）持有這樣兒童觀的譯者不但解放了兒童讀者，更解放了自身，使自己站在豐富人性和圓滿人生的高度來重新看待自己的翻譯活動，自由翱翔于兒童與成人這人生兩極，這是從事兒童文學翻譯的譯者獨享之特權(quán)。所以我們說，真正尊重兒童的譯者是真正理解人生、有崇高生命意識和人性修養(yǎng)的人，他們用自己的譯作與兒童暢談嬉戲，滿懷幽默感與游戲精神，與兒童建立起親密、原生態(tài)的人際關(guān)系。在這種兒童本位的兒童觀觀照下的翻譯作品經(jīng)得起時間的考驗，這就是為什么趙元任90年前翻譯的《阿麗思漫游奇境記》今天看來依然煜煜生輝。

四、譯者的兒童文學觀

通常，有怎樣的兒童觀就有怎樣的兒童文學觀。對兒童讀者本身認識的不充分和不尊重顯然會帶來“矮小化”的兒童文學觀，導(dǎo)致文學作品以及翻譯作品的低劣化；對兒童讀者的深刻理解和尊重會帶來“兒童本位”的兒童文學觀，給兒童讀者帶來全新的閱讀體驗和審美享受。正如朱自強所言，兒童文學如果以兒童為本位，它將對兒童鮮活的審美力量投以信任的目光，而拒絕那些以成人審美形態(tài)為最高完成態(tài)、把兒童的審美能力看為“前審美”和“低水平”的觀點，從而建立起兒童文學是真正的、純粹的藝術(shù)這一堅強自信、確保兒童文學高水準的藝術(shù)追求。［7］（P26）

雙關(guān)語的翻譯在很大程度上是檢驗譯者持何等兒童文學觀的試金石。毫無疑問，文學經(jīng)典的翻譯作品屬于文學范疇，應(yīng)該具備文學作品的基本屬性。由于雙關(guān)語本身具有很強的文學屬性和修辭效果，我們可以通過對譯者雙關(guān)語翻譯策略的分析，檢視譯文是否符合兒童文學的特質(zhì)，從而洞悉譯者的兒童文學觀。我們來看下面的譯例。

例2：

原文2："When we were little，"the Mock Turtle went on at last，more calmly，though still sobbing a little now and then，"we went to school in the sea.The master was an old Turtle——we used to call him Tortoise——"

"Why did you call him Tortoise，if he wasn＇t one？"Alice asked.

"We called him Tortoise because he taught us，"said the Mock Turtle angrily."Really you are very dull！"［8］（P63）

譯文2a：假海龜終于又開口了：“我們小時候，”它比先頭平靜些，不過偶爾還抽泣幾下，“到大海里去上學。老師是只大烏龜——我們叫它大海龜?！?/p>

“它要不是海龜?shù)脑?，你們干嗎叫它海龜？”愛麗絲問。

“因為它教我們?！奔俸｝敼饣鹆耍澳阏姹?！”［16］（P61）

譯文2b：“在我們還很小的時候，”假海龜終于又接著講下去，他平靜多了，“我們到海里去上學。校長是一只老海龜——我們總是叫他陸龜——”

“他明明不是陸龜，你們?yōu)槭裁催€這樣叫他？”愛麗絲問。

“我們叫他陸龜是因為他給我們上課，”假海龜生氣地說，“你真是不開竅！”［17］（P73）（注：原文及譯文中下劃線為本文作者所標。）

從翻譯的層面來看，要實現(xiàn)兒童本位的兒童文學翻譯，首先要使譯文具備連貫性和趣味性（著重號為本文作者所加）。就兒童文學而言，文本的連貫性是其成為文學作品的前提條件；文本的趣味性是其作為兒童文學作品的本質(zhì)特征之一。前者可以用來檢驗作品屬不屬于文學之列；后者可以檢驗作品是否是好的兒童文學作品。

連貫是所有文學語篇一個必不可少的特征。［18］（P29）對于譯者、尤其是文學翻譯者而言，原文都是“生來”連貫的，譯者的任務(wù)就是要把握原文的連貫關(guān)系，然后再用目標語言以最優(yōu)化的方式重構(gòu)這一連貫關(guān)系。［18］（P25）在原文中，含有雙關(guān)語的語段無疑是“天生”連貫的，而譯文2a和2b顯然是不連貫的，這就使譯文喪失了作為文學語篇的一個最基本特征。

對于譯文的趣味性，朱自強明確指出，趣味性是兒童文學的一大鮮明特色。是否有趣，是衡量兒童文學作品優(yōu)劣的一個重要標準，特別是對孩子來說，“有趣”幾乎是唯一的標準，盡管“有趣”一詞的涵義因人而異。［7］（P39）臺灣的兒童文學理論家傅林統(tǒng)將“趣味價值”作為兒童文學作品評價的三大標準之一：兒童看故事書，最直接的動機是在“求樂趣”，“尋覓好玩的事”，因此良好的兒童文學作品，必須符合兒童的心理，能夠緊緊的扣住他們的心弦，而不是板起面孔的說教。［19］（P398）雙關(guān)語存在本身是為了增加作品的趣味性，而雙關(guān)語的翻譯就成了檢驗譯文趣味性的有力武器，在兒童文學的翻譯中具有重要價值。上述雙關(guān)語翻譯的例子譯文2a和譯文2b沒有任何趣味性可言，“我們叫他陸龜是因為他給我們上課”，讀來起初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繼而令人深感失望。

所以我們說，譯文沒有連貫性，不能稱其為文學作品；譯文沒有趣味性，難以成為好的兒童文學作品。對于上述例子，同樣有用心的譯者創(chuàng)造性地翻譯出雙關(guān)語，重構(gòu)了譯文連貫，其趣味性也呼之欲出。

譯文2c：果然，素甲魚又說話了。他已經(jīng)平靜了許多，只是偶爾地抽泣一聲，說：“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就要到海中學府去上學。叫我們的是一只老甲魚，我們都叫他膠魚?！?/p>

“他不是膠魚，你們?yōu)槭裁催€要那么叫呢？”愛麗絲問。

“稱呼他膠魚，就是因為他教我們呀！”素甲魚生氣了，“笨蛋！”［20］（P67－68）

譯文2d：“當我們還小的時候，”后來，素甲魚又開口了。它已經(jīng)平靜了許多，只不過仍舊時不時地抽泣一聲，“我們都到海里的學校去上學。我們的老師是一只老海龜——我們都叫他‘老鱉’?！?/p>

“既然他不是老鱉，為什么要那么叫呢？”愛麗絲問。

“我們叫他老鱉，因為他老逼（鱉）我們學習呀。”素甲魚生氣地說，“你真笨！”［21］（P101）（注：譯文中下劃線為本文作者所標。）

在譯文2c中，譯者將原文的“Tortoise”譯為“膠魚”，雖與原文相去甚遠，但保證了譯文的連貫性，并且創(chuàng)造性地制造了雙關(guān)，保證了趣味性。譯文2d似乎更加豐富、飽滿地再現(xiàn)了原文中的雙關(guān)，以“老鱉”對譯“Tortoise”，不但意義相符，與下文銜接緊密，巧妙地實現(xiàn)了連貫性和趣味性，而且特別適合中國兒童的心理特點。在中文里，“老鱉”有明顯的嘲弄意味，以此稱呼老師讓反感枯燥說教的學生頓時心領(lǐng)神會，會心一笑。所以兒童本位的兒童文學意味著對兒童心理和生活實際的洞悉和體會，做兒童讀者的“同謀”。正如朱自強所言，檢驗一個兒童文學作家、一部兒童文學作品真?zhèn)蝺?yōu)劣的最重要標準就是看其進入兒童獨特的生命空間的深度和廣度。必須首先進入兒童獨特的生命空間，然后才有兒童需要的文學產(chǎn)生，這是兒童文學最根本的特殊性。［15］（P70）可以說，上述譯例正是譯者“進入兒童獨特的生命空間”的產(chǎn)物，體現(xiàn)了譯者兒童本位的兒童文學觀。

我們對雙關(guān)語翻譯統(tǒng)計、調(diào)查表明，當下不少兒童文學翻譯中存在將兒童文學“矮小化”、甚至“簡陋化”的傾向，譯文既無連貫性，更無趣味性，這樣的譯作根本沒有進入兒童獨特的生命空間，體現(xiàn)的是一種非兒童本位的兒童文學觀；這樣的兒童文學觀大行其道，影響具有隱蔽性，特別是在“名家名譯”的護佑下似乎獲得了合法性，令無數(shù)譯文語義支離破碎、趣味索然，兒童讀者捧在手上往往悵然若失、望“文”興嘆，橫生隔膜之感，其為害也甚，尤為值得警醒和反思。

五、譯者的兒童文學翻譯觀

一般說來，有怎樣的兒童觀和兒童文學觀就有怎樣的兒童文學翻譯觀。尊重兒童讀者、信奉兒童文學是真正的、純粹的藝術(shù)會帶來力求譯文與原文效果等同的兒童本位的兒童文學翻譯觀；“矮小化”的兒童觀和兒童文學觀會帶來非兒童本位的兒童文學翻譯觀以及相應(yīng)的翻譯策略，導(dǎo)致粗劣譯文的出現(xiàn)。雙關(guān)語的翻譯恰好幫助我們清晰地透視了譯者的翻譯觀。張南峰指出：如何處理雙關(guān)語，在英漢翻譯中尤其能夠揭示譯者的翻譯觀，原因是：在一方面，英漢語言沒有歷史和文化聯(lián)系，所以很難找到結(jié)構(gòu)和意義都相同的雙關(guān)；但在另一方面，正如Newmark指出，單音節(jié)的字詞最容易用來制造雙關(guān)語，所以雙關(guān)語在英語和漢語最為常見。因此，假如認為必須保留原文雙關(guān)語的結(jié)構(gòu)和字面意義才算翻譯，那么，就英漢翻譯而言，雙關(guān)語的可譯性就很低；但假如認為雙關(guān)語不必譯為相同的雙關(guān)語才算翻譯，那么可譯性就很高了。換言之，在不同的翻譯觀之下，雙關(guān)語的可譯性差異極大；反過來說，從譯者處理雙關(guān)語的策略，很容易看出他的翻譯觀。［4］

從我們的統(tǒng)計結(jié)果來看，大部分譯者選擇的是忠實于原文字面含義的翻譯策略，反映出他們對翻譯的定義比較狹窄，并不重視譯文本身的文學性和可讀性。在忠實于原文的翻譯觀指導(dǎo)下的翻譯活動偏重譯文的充分性，具體到雙關(guān)語的翻譯上包括將雙關(guān)語譯為非雙關(guān)語、照抄原文、編輯手段三種，試舉例如下。

例3：

原文3："Mine is a longand a sad tale！"said the Mouse，turning to Alice，and sighing.

"It is a long tail，certainly，"said Alice，looking down with wonder at the Mouse＇s tail；"but why do you call it sad？"［8］（P17）

譯文3a：“關(guān)于我的故事是個結(jié)局悲傷的長故事?！崩鲜髮埯惤z嘆著氣說。

愛麗絲沒有聽清老鼠的這句話，她看著老鼠的尾巴嘀咕著：“你的尾巴確實很長，可是為什么說尾巴是悲傷的呢？”［22］（P25）

譯文3b：“我的tale（故事）又長又傷心?！崩鲜筠D(zhuǎn)向愛麗絲，嘆息說。

“它肯定是長tail（尾巴），”愛麗絲低頭好奇地審視著老鼠的尾巴說，“可你為什么說它傷心呢？”［23］（P24）

譯文3c：“我的故事又長又令人悲哀！”老鼠轉(zhuǎn)向艾麗絲說，還嘆了一口氣。

“無疑，那確實是條長尾巴，”艾麗絲驚奇地去觀察老鼠的尾巴，“但是為什么說他令人悲哀呢？”

譯者注：英語中“故事”（tale）和“尾巴”（tail）發(fā)音一樣，艾麗絲把長故事當做長尾巴了。［24］（P34）（注：原文及譯文中下劃線為本文作者所標。）

以上三種譯文分別運用將雙關(guān)語譯為非雙關(guān)語、照抄原文、編輯手段三種翻譯策略處理原文中的雙關(guān)，體現(xiàn)了對原文的“忠實”，犧牲了譯文的文學性和可讀性。在譯文3a和3c中，老鼠的敘述主題是“我的故事”，而愛麗絲的對話接應(yīng)的是“你的尾巴”，兩者之間沒有任何語境內(nèi)和語境外的關(guān)聯(lián)性，而關(guān)聯(lián)是連貫的根本，所有的翻譯失誤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都是對原文特定的語篇成分與所處語境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關(guān)系的體現(xiàn)失誤。［18］（P207）值得一提的是，譯文3b采用了照抄原文的翻譯策略，這在兒童文學翻譯中具有一定的創(chuàng)造性，但是從語言規(guī)范的角度來看，特別鑒于漢語不斷為外語侵蝕的現(xiàn)實，譯者有責任在譯文中維護漢語的純正性。此外，中英夾雜的譯文缺乏嚴肅性，其中英文單詞所創(chuàng)造的雙關(guān)并不一定會被讀者領(lǐng)悟，反而會讓讀者無所適從，亦非兒童本位的翻譯。

相反，一些譯者對于雙關(guān)語的翻譯策略反映出自己獨到的翻譯觀，給翻譯研究者以啟發(fā)。他們偏重譯文的文學性、創(chuàng)造性和可接受性，運用諸如將雙關(guān)語譯為相同或不同的雙關(guān)語、非雙關(guān)語譯為雙關(guān)語、零譯為雙關(guān)語、雙關(guān)語譯為類雙關(guān)語等手段，體現(xiàn)了深入兒童生命空間、處處為兒童讀者考慮、旨在等效的兒童本位翻譯觀。在這方面，語言大師趙元任的翻譯可謂獨樹一幟，請見他的一些譯例。

譯文3d：那老鼠對著阿麗思嘆了一口氣道，“唉！我的歷史說來可真是又長又苦又委屈呀！”

阿麗思聽了，瞧著那老鼠的尾巴說，“你這尾是曲??！可是為什么又叫它苦呢！”［12］（P21）

在這一譯例中，趙元任將看似不可能在譯文中創(chuàng)造出來的雙關(guān)居然譯了出來，雖略顯牽強，但匠心獨具，而且后繼者并不乏人。

譯文3e：“我的過去是一個結(jié)尾悲傷的長篇故事。”老鼠向愛麗絲嘆息著說。

愛麗絲沒有聽清楚這句話，她看著老鼠的尾巴，感到很奇怪：“它的確是根長尾巴，可是為什么說尾巴是悲傷的呢？”［25］（P16）

值得一提的是，我們在趙譯《阿麗思漫游奇境記》中發(fā)現(xiàn)了多處非雙關(guān)語譯為雙關(guān)語、零譯為雙關(guān)語的例子，這在其他譯作中是較為罕見的，體現(xiàn)了趙元任獨到的讀者意識和開放的翻譯觀。

非雙關(guān)譯為雙關(guān)語：

原文4：Indeed，she had quite a long argument with the Lory，who at Last turned sulky，and would only say，”I＇m older than you，and Must know better.”［8］（P13）

譯文4：她竟同那鸚哥爭辯了半天，辯到后來，惹得那鸚哥不耐煩了，它就說，“我到底是你哥哥，我應(yīng)該比你知道?！保?2］（P16）

在這個例子中，原文根本沒有雙關(guān)語；在譯文中“鸚哥”與“哥哥”構(gòu)成了雙關(guān)，起到了詼諧幽默的效果。

零譯為雙關(guān)語：

原文5：It was the white Rabbit.［8］（P19）

譯文5：來的不是別“人”，可就是那位白兔子。［12］（P25）

“來的不是別‘人’”在原文中沒有對應(yīng)成分，完全是譯者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還有一處完全是趙元任根據(jù)上下文需要添加的：

譯文6：

阿麗思道，“我聽你講得一點兒趣兒都沒有，簡直像嚼著蠟也似的。”

那老鼠道，“那還不好嗎？蠟點在外頭都能使得東西又干又熱，你吃在嘴里還不干起來熱起來嗎？”［12］（P18）

以上譯例表明譯者追求的不是譯文與原文在文字上的對應(yīng)或者忠實，而是追求譯文在藝術(shù)效果上與原文比肩。我們可以說，這體現(xiàn)了譯者從譯文讀者的角度出發(fā)、重視譯文可接受性的等效翻譯觀，這是一種兒童本位的兒童文學翻譯觀。

六、結(jié)論

從上文可以看出，雙關(guān)語的翻譯是譯者的兒童觀、兒童文學觀和兒童文學翻譯觀的試金石，它將譯者的出發(fā)點和價值取向暴露于聚光燈之下。反之，我們亦可以看出，譯者的兒童觀是兒童文學翻譯的原點，它隱秘而又無處不在地影響著譯者的價值判斷和譯文走向；譯者的兒童文學觀是兒童文學翻譯的基石，它把握著譯文的質(zhì)量和終極藝術(shù)效果；譯者的兒童文學翻譯觀是兒童文學翻譯的燈塔，它時刻影響著譯者的策略選擇，決定著譯文的最終命運。針對兒童文學翻譯中大量存在的低估兒童讀者審美能力、文學性和趣味性低下的翻譯現(xiàn)象，我們認為兒童文學的譯者應(yīng)該不帶成見地深入了解目標讀者的特點，“進入兒童獨特的生命空間”，把兒童讀者當做一種不斷帶來靈感和啟發(fā)的“思想資源”去重新認識，從而解放自己的兒童文學觀和兒童文學翻譯觀，進而尊重并信任兒童，以譯作與兒童建立起親密、和諧的人際關(guān)系，實現(xiàn)兒童本位的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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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This study explores the translators＇perspective on literary translation for children through an analysis of translation strategies for puns in 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It is found that most translators adopt strategies that do without keeping puns in translation，which reflects the translators＇limitations on the understanding of target children readers and literature for children as well as their non－children－oriented perspective on translation.This paper proposes that with a totally new perspective on literature and translation for children as well as a full understanding of the features of target readers，translators for children should respect and trust children readers and work at a close and harmonious relationship with them，thus to achieve children－oriented translation.

Key words：literature for children；translation；pun；perspective on children；perspective on literature for children；perspective on translation

責任編輯：周延云

A Review of Translators＇Perspective on Literary Translation for Children Evidenced by the Translation of Puns

Xu Derong1，Jiang Jianli2
（1.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Ocean University of China，Qingdao 266100，China；2.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Qingdao University of Science ＆Technology，Qingdao 266033，China）

H315.9

A

1672－335X（2012）02－0098－07

2011－11－16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誰為孩子而譯？——中國兒童文學翻譯的理論與實踐”（12YJC740123）的階段性成果。

徐德榮（1978－ ），男，山東青島人，中國海洋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從事翻譯理論與實踐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