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資深電臺夜話DJ,專欄作者,寫小說,制作原創(chuàng)廣播劇。
20歲,不,25以前,打開我的衣櫥是兩眼一抹黑。不是因為缺氧,是因為我的衣服幾乎沒有別的顏色。從外套到襯衫,從長裙到短褲,從冬到春,幾乎是一水兒的黑。
偶爾買件顏色鮮亮的,我媽都要激動一陣。
但我媽并不反對我把自己扮成一只鴉,她覺得年輕的女孩子穿黑好看。她自己是越往后衣越俏,她鐘愛各種碎花、折枝、滿朵,所以她的衣櫥是漫山遍野一片花田。我媽說,人老了,衣服就要提一點亮。她說著,眼睛也亮亮的,一點鮮鮮的顏色點在瞳孔里。
于是,在幾乎所有的合照里,我都是一身黑裙,長發(fā)披肩,獨站在人群一隅。這種獨立的,冷然的姿態(tài)沒有人教我,有一點距離,一點神秘,符合一個夜話DJ的做派,這是我對自己的要求。當年聽眾寫來信說:“在所有的合影里,你都像是獨照……”但這副表情拿到現(xiàn)在,大家已似笑似嘲地稱為“高冷”了。
被大家用這樣似笑似嘲的表情稱謂的形容詞還有一些,譬如:流浪、小資、文藝。綜合起來,就是“酷”。
酷是每個成長的人繞不過的詞,我小時候周圍的叔叔們都留長鬢角,阿姨們尖領(lǐng)襯衫和花裙下都有一雙白高跟,不論男女都穿喇叭褲,我的青春期里,學(xué)校里最拉風(fēng)的男生們都留著蘑菇頭或中分,這叫“郭富城頭”。一陣精致的風(fēng)從臺灣吹來,長長的劉海覆蓋了花美男們的額頭,但正當好年華的謝霆鋒又像一把劍劈開了時尚之風(fēng),大家說:哇,他好酷。
但認知在改變,偶像會改朝換代。于是花樣男子成了洗剪吹,麻質(zhì)長裙成了銀鐲女子。那些曾經(jīng)使我們瘋狂,把我們淹沒的符號們一個接一個被拍死在沙灘上。新領(lǐng)主隨之崛起,中年人想再跟上就得費點力氣了。這已不是他們的時代。但也不必拘于此,積累了一定資本的中年人有了更高的方向?!暗矖l件好一點,就要把日子過給別人看?!?/p>
瑪麗姑娘是我閨蜜,她的自我設(shè)定形象也一直在改變。我第一次見她,她是個立體的安妮式少女,中分、黑發(fā)、長裙、匡威,看她的微博我就臉酸,是真臉酸,看書叫“閱讀”,面包叫“吐司”,隨便出個門去周邊都叫“行走”。 這一番折騰最終以我屏蔽掉她為結(jié)束。后來不知怎么忽然發(fā)現(xiàn)了杜拉斯更猛,但杜拉斯很難仿制,因為你不能,也不愿讓自己急劇衰老。新興起的古著風(fēng)(指淘來的經(jīng)典舊款式衣物,經(jīng)過搭配現(xiàn)在仍然穿得出街。)救了她,她穿起媽媽款的禪衣、花布裙和粗跟鞋。她以輕聲細語和適當?shù)奈⑿?,挽著新男友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
這次我倒不反感,女人要千嬌百媚可人疼,就要不自覺的動作眼神都嬌柔一點。芳官要扮假小子討寶玉歡心,清高如林妹妹,聽了幾句艷詞記在心上,也是想要跟寶哥哥來玩味一番的。
瑪麗姑娘的男友是另一種人,熱衷于跟著一幫驢友玩窮游,個個背上30斤重的大旅行袋,穿著沖鋒衣,脖子上掛著相機,不管拍得好不好,先狠狠刷屏。這樣的青年人不少,祖國大好河山,多在腳下踩一踩當然也是好事,只是每每看到不用導(dǎo)航不走正路偏要在山中迷路還要勞煩警察叔叔去營救的新聞總是心塞。這兩人在一起,朋友們笑稱互相看對眼,宛如《圍城》里的蘇小姐和曹詩人,互相不愁沒有讀者。前不久瑪麗姑娘生了娃,她的寶寶起名一日三變頗費周折,除了大名還有小名,以及英文名。作精的人生是不會停止的,她的審美和理想即將在寶寶的身上一步步接著呈現(xiàn)。
何況,誰不想做想象中的自己呢?這方面大家都是神筆馬良,一支畫筆隨身帶,隨時為自己添墨加彩。有刻意為之各取所需,還是剛剛說到的《圍城》,里面一眾人等沒有不裝飾矯情的。讀書人裝清貴,猥瑣者裝君子,蘇小姐滿腹算計裝雅量,孫小姐世俗精明裝純情,方鴻漸貌似厭憎虛偽,給唐小姐求愛也只好躲在英文里表白,就連清澈如水的唐小姐,也未免刻意過度傷人傷己。沒有人對自己是完全滿意的,于是要勾勒出一個理想中的自己并執(zhí)意認為這樣的自己更討大眾歡心,讓自己走出的每一步,人生鏈條上的每一環(huán)都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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