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靜風
【摘要】美國華裔女性文學通常被定義為由在美國出生或后移居美國、有華裔血統(tǒng)的女性作家用英語所寫的文學作品。其創(chuàng)作通常反映了中美兩國文化相互碰撞、吸收和交融的歷史,折射出漂泊在異國他鄉(xiāng)的華人移民及其后代圍繞著文化認同、民族身份的得與失所表現(xiàn)出來的矛盾與沖突。20世紀60年代在美國民權運動以及女權運動的影響下,美國華裔女性作家的創(chuàng)作熱情得到了空前釋放,此后涌現(xiàn)了諸如湯亭亭、譚恩美、任碧蓮和鄺麗莎等等為世人耳熟能詳?shù)淖骷摇?/p>
本文主要選取在2009年-2014年期間近20余篇中英文著作與研究文獻,對美國華裔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的簡史、作品風格、作品側(cè)重點及作家文化身份問題進行綜述,預測其未來發(fā)展走向,最后指明所選取研究文獻的局限與不足之處,并提出一些自己的觀點和看法,希望有關學者能夠以貫穿中西的視角加深對美國華裔女性文學的研究。
【關鍵詞】華裔女性 女性文學 移民身份 儒家思想
一、華裔女性主義文學簡介及基本研究情況
美國華裔女性文學的源頭可追溯到在美國華裔文學開創(chuàng)初期產(chǎn)生過較大影響的一對中英混血兒姐妹艾迪絲·伊頓(Edith Eaton)和溫妮弗萊德·伊頓(Winnifred Eaton)的作品。身為第二代的美國華人, 黃玉雪(Jade Snow Wong)創(chuàng)作的《華女阿五》 (Fifth Chinese Daughter)成為最早的暢銷自傳。此書以出生于美國的華裔女性的自傳方式, 呈現(xiàn)出作為美國模范弱勢族裔的華裔美國人。在經(jīng)歷了二次世界大戰(zhàn)和 60 年代的民權運動后, 華裔的社會地位有了較大的提高。之后,湯亭亭(Maxine Hong Kingston)、譚恩美(Amy Tan)、任碧蓮(Gish Jen)等所代表的美國華裔女性作家在當代的美國文壇積極活躍。當代美國華裔女性文學是在特定的多元文化背景下,在女性主義敘事話語場域下所進行的藝術創(chuàng)作。且已經(jīng)發(fā)展為一門獨立自足的新興學科,它開辟了美國文學與批評的新領域。
兩相比較而言,關于美國華裔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國內(nèi)學者對其研究無論在深度、廣度、參與度抑或是研究成果上都更甚一籌,而國外學者,除非本人為華裔學者,或其祖上來自中國,大多數(shù)對這一領域涉足不深,且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宏觀上的文學史或是編年史上,而對其中某一部作品并未做特別的詳加研究,究其原因,也許是西方學者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了解不足,西方女性與東方傳統(tǒng)女性所走的人生道路也大為不同,雙方并未享有共同文化背景,西方人不容易理解中國古代傳統(tǒng)的“三從四德”觀念以及自身的移民身份對于那個年代的華裔女性作家(或是她們的父母輩)能產(chǎn)生多么大的影響。反之,中國學者在這些方面較有優(yōu)勢,共同的文化背景以及對于儒家思想的了解,能夠拉近他們與“客居”他鄉(xiāng)的華裔作家們之間的距離。
二、對于華裔女性主義批評歷史發(fā)展與走向的綜述
在我所選取的中外研究文獻中,大部分都歸納了美國華裔女性主義文學的發(fā)展歷史歷程, 在對華裔小說的研究和分類中,國內(nèi)外學者的觀點不徑相同,但他們均把20世紀60年代作為一個重要的分水嶺,由此可分為三個階段:開創(chuàng)期為19世紀到20世紀60年代,轉(zhuǎn)折期為20世紀七八十年代,真正走向繁榮是在20世紀80年代末才開始。由此可知,艾迪絲·伊頓于 1912 年發(fā)表的短篇故事集《春香夫人》(Mrs. Spring Fragrance) 描寫了中國血統(tǒng)的女子在西方的處境,常被視為美國華裔文學的先驅(qū), 是北美第一位華裔女作家。哈羅德-布魯姆(Harold Bloom) 在Asian American Women Writers: Women writers of English and their works中指出,北美第一位華裔女作家艾迪絲·伊頓為了塑造客觀真實的美國華裔形象作出了不懈努力, 并真實地展示了一個被美國主流作家忽略并歪曲了的世界。華裔女性文學的第一位重要作家黃玉雪的意義則在于她打破了華裔在美國文壇上長期的“失語”狀態(tài)。而作為華裔中最有影響力的女性作家,湯亭亭的《女勇士》(The Woman Warrior)成為美國華裔文學中第一部引起學術界的熱烈討論并進入美國大學文學課堂的華裔文學作品。她本人也成為第一個被美國主流話語認可的華裔女性作家。Chang, Joan Chiung-huei在其Transforming Chinese American Literature: A Study of History, Sexuality, and Ethnicity指出華裔女性文學為促進美國多元文化的發(fā)展, 并在以白人為中心的社會里, 號召少數(shù)族裔自我認同、凝聚起來反抗主流社會、爭奪文化權力等方面作出了自己獨特的貢獻。
20世紀60年代,美國華裔女性作家的創(chuàng)作熱情在民權運動與女權運動的影響下空前高漲,華裔女性文學在20世紀70年代進入蓬勃發(fā)展階段,隨著由“邊緣”到進入“主流”的發(fā)展歷程, 美國華裔女性文學受到人們越來越多的關注, 也成為批評界關注的熱點問題之一。在70年代中后期以及80年代后,文學作品出現(xiàn)了回頭寫實的傾向。吉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劉紫欣在《當代美國華裔女性自傳體小說與女性主義批評》中提到,在文化多元化的推動下,本土經(jīng)驗、西方模式、東方奇異、尋根訪祖、華裔歐裔生活等,種種生活經(jīng)歷或?qū)κ澜绲挠^察,都成為作家創(chuàng)作的新主題,也滿足了讀者搜奇獵異的欲望。
可以預計的是,隨著信息產(chǎn)業(yè)的急速發(fā)展,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正不斷被拉近,在我們已經(jīng)走入到多元化、全球化時代的今天,加之來自全球各地的移民潮,如今的美國社會已然成為各民族各區(qū)域的一個文化大熔爐,華裔文學作品已經(jīng)擁有了一定的歷史,且華裔女性意識的覺醒與華裔女性主義批評理論的緊密結合,促使華裔女性作家不斷從新的視角審視女性的社會、文化地位。已然成型的華裔文學在亞裔各類文學作品中將吸引更多的目光且獲得越來越多的話語權,并將在美國文學,乃至世界文學作品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
三、關于華裔女性文學作品風格的綜述
南京師范大學李悅在《走出族裔性創(chuàng)作藩籬:新一代美國華裔女性小說研究》中提到,少數(shù)族裔女性作家往往面臨一種尷尬的境地:既處于主流文化的邊緣,又未走進女性主義批評的圈子。對一名少數(shù)民族裔作家來說,即使她的生活不因父輩通婚或住所遷移而錯綜復雜,她也始終擺脫不了一種“世界之間”的處境。王玉雪的《第五個中國女兒》、譚恩美的《喜福會》都旨在通過探討母親一女兒之間關系的主題來尋求“世界之間”兩種文化的撞擊和融合,尤其是《喜福會》這部小說以家族為背景講述了四個家庭四對母女間的不同故事。通過描述母女之間的沖突, 展現(xiàn)中國文化與美國主流文化的沖突, 以及由文化沖突而引起的四對華裔母女之間的復雜微妙的關系。類似的以家族史為背景創(chuàng)作的小說還有李雷詩(Lesliel) 的《苦甜 》(Bitter Sweet), 伍慧明(Fae Myenne Ng)的《骨》(Bone), 鄺麗莎(Lisa See)的《金山》(On Gold Mountain)和劉愛美(Aimee Liu)的《云山》(Cloud Mountain)等, 均吸引了大批西方讀者。
雖然亞裔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只是近一二十年才發(fā)展起來,亞裔文學也僅在70年代才開始受人重視,但它與其他女性主義批評一樣,努力挖掘和重新評價亞裔婦女文學,以理解亞裔各族婦女獨特的生活經(jīng)歷和文化習俗 。從 90 年代初至 21 世紀前 10 年,美國華裔文學作品進入繁榮期,美國華裔作家、作品的迅速增長,從此美國華裔女性小說進入了一個更加繁榮的階段。湯亭亭(《第五和平之書》)、譚恩美(《拯救落水魚》)的新作,帶領新一代美國華裔女性作家開啟更多元化的創(chuàng)作嘗試。哈羅德-布魯姆在Asian American Women Writers: Women writers of English and their works中再次寫到,新涌現(xiàn)的作家,如任璧蓮等有意模糊作品主人公的華裔身份,目標是要創(chuàng)作出“一批文學作品——不是作為華裔美國人的作品,而是作為作家的作品”。 當代美國華裔文學發(fā)展到 90 年代, 出現(xiàn)了一個轉(zhuǎn)折點。任碧蓮的首部長篇小說《典型的美國人》( Typical American) 在 1991 年出版, 這標志著華裔女性文學的創(chuàng)作進入了一個全新的時代。作者并沒有把這部作品寫成湯亭亭式或譚恩美式的描寫新一代華裔如何認同美國文化的故事, 而是從多元文化的角度去思考美國和美國人。到了任碧蓮時期, 華裔女性文學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可喜的質(zhì)的轉(zhuǎn)變。任碧蓮不是在等待著主流話語的認同, 而是自身就認為自己是主流話語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隨著由“邊緣”到進入“主流”的發(fā)展歷程, 美國華裔女性文學受到人們越來越多的關注, 也成為批評界關注的熱點問題之一。
四、關于作品側(cè)重點及作家文化、身份問題的綜述
在女權運動的影響下,美國華裔女性作家的創(chuàng)作熱情得到了空前釋放,華裔女性文學將自身的創(chuàng)造與女性主義批評相結合,從而得到了蓬勃發(fā)展。國內(nèi)學者李婷婷認為女性主義批評,“比其他任何批評理論對文學標準的沖擊都大,它也許是現(xiàn)代批評理論中最富有革新精神的勢力”。她在《淺析美國華裔女性主義書寫與文化身份問題》中指出,在所有的父權文化中,女性都被父權體制定義為他者:一種非主體的、負面的、非本質(zhì)的、次等的人。在父權社會中,男性占據(jù)主體自我的位置,是完全絕對的象征體,而女性則被界定為他者,為男性主體所觀照。華裔女性通過創(chuàng)作揭示了婦女生活中的多重經(jīng)驗與斗爭精神,既反對父權制文化觀念的男性文學批評標準,又質(zhì)疑特定意義上寄主國的批評理論,認為它們浸潤著濃厚的男性本位主義思想或殖民主義意識,從而希冀通過文學創(chuàng)作與批評使華裔婦女擺脫多重歧視和多重壓抑的歷史格局,由邊緣走向中心,確立她們自身的主體地位。
南京大學趙文書教授在《X—代的華美小說》中,特別指出了 20世紀90年代后活躍在美國華裔文壇上的新人,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出生在20世紀60年代左右,且大多為女性作家。這一新生的群體在美國被稱為“X —代”,意思是尚未完全成型,還很難來界定的一代。這一批是在20世紀90年代后登上文壇的美國華裔女性作家,在思想上已經(jīng)逐步接受美國是一個多種族融合的國家這一事實,同時她們作品的個性也鮮明,主體的自我意識更加突顯。他們的作品中,無論故事內(nèi)容是關于中國還是美國華裔,關注的都不是宏大敘事,而是更關注個人的情感和生活經(jīng)歷,根本性的主題是精神世界。麗塔-費爾斯基在《超越女性主義美學:女性主義文學與社會變化》一書結尾處寫道:女性主義閱讀與寫作的策略問題不單純是從美學標準來解決問題,它與整個婦女運動的命運內(nèi)在地聯(lián)系在一起。
文學即人學,這一永恒的命題預示了華裔女性文學的終極目標是不斷地超越自己、超越種族、超越性別,以新的視角、新的姿態(tài)去創(chuàng)作大寫的“人”。
五、所選取研究文獻的局限與不足
女性主義文學批評以對性別的社會意義為根本出發(fā)點,致力于揭示婦女在歷史、文化中處于從屬地位的根源,倡導用女性自身獨特的視角對父權制社會進行重新審視與價值判斷女性主義文學批評以女性為主體,以弱勢群體話語為特征,旨在消解占統(tǒng)治地位的男性文化,改寫主體與“他者”、中心與邊緣的關系,建立女性自己的文學史。
在我所選取的文獻中,在此以華裔女性文學的代表作品《女勇士》為例,雖說其中不少文獻均指出了華裔女性作家所創(chuàng)作的文學不但要直面身為少數(shù)族裔弱勢族群普遍遭受的種族歧視,更要經(jīng)受父權傳統(tǒng)的壓制這一現(xiàn)實,并就打破沉默爭奪話語權、文化融合與沖突以及身份地位進行了闡述與解析,例如Goldman Marlene的Naming the Unspeakable: The Mapping of Female Identity in Maxine Hong Kingston's The Woman Warrior以及E.D. Huntley 所著的Maxine Hong Kingston: A Critical Companion中在解讀《女勇士》時都提到了這一點,國內(nèi)學者鄭慶慶也在《站在邊緣的女勇士——對湯亭亭<女勇士>的跨文化觀讀》也闡明了華裔作家群體,尤其是女性華裔作家們的彷徨與無奈;蔣麗平在其《雙重邊緣化的自我建構——論<女勇士>中華裔女性成長的艱辛與困惑》中認為她們一方面要面對身為少數(shù)族裔弱勢族群普遍遭受的種族歧視;另一方面還要面對華裔族群中依然存在的重男輕女的父權傳統(tǒng)。
然而,我個人認為,許多關于《女勇士》的研究成果都甚少提及造成上述現(xiàn)象的根本因素——種族歧視來自于外部,而源于儒家傳統(tǒng)文化的封建禮教秩序才是內(nèi)因。還是拿湯亭亭《女勇士》一書為例,書中記敘了《無名女》(No Name Woman)、《白虎》 (White Tigers)、《薩滿》(Shaman)、《西宮記》 (At the Western Palace)和《胡笳十八拍》( A Song for a Barbarian Reed Pipe)共5個小故事,其中個個都充滿了中國古代傳統(tǒng)婦女(如《白虎》中的木蘭)或雖處于舊道德與新思想交匯的過渡時期但身心仍束縛于傳統(tǒng)封建禮教(《無名女》中的小姑、《薩滿》中的母親、《西宮記》里的月蘭姨媽和《胡笳十八拍》的“我”)的悲情式人生。實際上,中國傳統(tǒng)女性的社會地位的邊緣化是伴隨著封建禮教的發(fā)展而逐步形成的。而作為統(tǒng)治思想的儒家禮教所提倡的婦德是以維護男權、維護父系的宗法利益為出發(fā)點的的,婦女政治地位的失落大致是與儒家禮教的正統(tǒng)化同步的。其走勢是自周代至春秋戰(zhàn)國(儒家禮教的萌芽時期)婦女社會活動受限制——秦漢至隋唐(儒家禮教的成熟完善時期)女性地位進一步降低——宋朝以降徹底成為束縛婦女的桎梏,尤其是自南宋起隨著程朱理學的發(fā)展,封建倫理道德更是被抬高到登峰造極的地步,規(guī)定女性不許問政,從而徹底杜絕了婦女參與政治的機會。婦女的社會活動范圍日益狹窄,被禁錮在高強內(nèi)院之中,各種行為限制更加嚴格。程頤的“餓死事極小,失節(jié)事極大”,朱熹的“存天理,滅人欲”都極力宣揚男尊女卑、“三綱五常”、“三從四德”。
但大多數(shù)文學批評文獻似乎對以上封建禮教秩序的弊端有些忽略了,學者們雖一味大力抨擊父權制度與重男輕女觀念,但仔細思量,書中的《無名女》和《西宮記》記載了兩起女子由于被丈夫拋棄所導致的婚姻的不幸,現(xiàn)代文明講究男女平等,在婚姻中男女雙方都有一律應守的契約,男子絕不能將自己不能遵守的事反而向女子特別要求。何況古代中國信奉多妻主義,既然如此,愛情難以專一的男子哪還有表彰女子節(jié)烈的資格?只有自己不顧別人的感受,提倡女子應該守節(jié)而男子卻可多妻的社會才會造出如此畸形的道德。婦女政治地位的失落,大致是與儒家禮教的正統(tǒng)化同步的。若無儒家禮教對婦女基本權益的視而不見,甚至任意糟蹋,又何來書中一幕幕令人扼腕嘆息的情景,文學批評家們認為“少數(shù)族裔女性作家普遍遭遇種族歧視且還要面對華裔族群中依然存在的重男輕女的父權傳統(tǒng)”,但種族歧視來自外界,也許我們難以改變,而“男尊女卑”觀念的歷史淵源正是來自儒教的正統(tǒng)化地位的確立。婦德的標準著儒家禮教的日漸嚴苛而變化,對婦女的束縛和壓迫愈漸殘酷?!澳X袋的辮子剪了,心中的辮子仍在”,要想徹底改變?nèi)A裔女性作家的被動地位,首先應該消除一些陳規(guī)陋俗,給她們一個更好地展現(xiàn)自我的環(huán)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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