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會話原則看《左傳》外交辭令中模糊限制語的語用功能

郝靜

摘 要：《左傳》是春秋末儒家經(jīng)典著作之一。《左傳》當中的外交辭令委婉巧妙、含蓄靈活，其中，模糊限制語的使用是造就《左傳》中外交辭令嚴謹?shù)囊淮笤?。本文從格賴斯的“合作原則”和利奇的“禮貌原則”出發(fā)，通過分析《左傳》外交辭令中的模糊限制語來探究模糊限制語的語用功能。

關鍵詞：《左傳》；外交辭令；模糊限制語；語用功能

中圖分類號：H1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4）07-0204-02

外交辭令，是一種獨具特色的語言言辭，被戲稱為“沒有錯誤的廢話”。它不同于一般日常的生活用語，是一種在某種程度上異于常態(tài)的語言。《左傳》記載了很多文采斐然的辭令，這些外交辭令委婉巧妙、含蓄靈活、典雅從容。語言模糊是《左傳》外交辭令的另一大特點。外交辭令中語言模糊體現(xiàn)在模糊詞語、模糊限制語的使用以及利用精確的數(shù)量詞、標點符號等語言手段來達到模糊的效果等方面。外交中的模糊限制語的使用對于外交活動的成功與否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本文立足于格賴斯（Grice）的“合作原則”以及利奇（Leech）的“禮貌原則”，通過分析《左傳》外交辭令當中的模糊限制語來探究其語用功能。

一、會話原則

20世紀60年代后期美國語言學家格賴斯在哈佛大學的三次演講中提出，為了保證會話的順利進行，談話雙方就必須共同遵守一些原則，這些原則使會話雙方互相配合，以達到情理互通，這就是著名的合作原則。合作原則包括四個范疇，每個范疇又包括一條準則和一些次準則，歸結起來，這四條準則是：（1）量準則：所說的話應包含交談目的所需要的信息；所說的話不應超出所需要的信息。（2）質準則：努力使說的活是真實的。（3）關系準則：要有關聯(lián)。（4）方式準則：要清楚明白。

英國學者利奇提出了禮貌原則。禮貌原則劃分為六類：（1）得體準則：減少表達有損于他人的觀點。（2）慷慨準則：減少表達利己的觀點。（3）贊譽準則：減少表達對他人的貶損。（4）謙遜準則：減少對自己的表揚。（5）一致準則：減少自己與別人在觀點上的不一致。（6）同情準則：減少自己與他人在感情上的對立。

二、模糊限制語和會話原則的關系

首次提出“模糊限制語”概念的是美國著名的生成主義學者拉科夫，他認為“模糊限制語是一些有意用來把事物弄得含糊不清的詞語”。但事實上，這種模糊且又不明朗的說法卻能夠被聽話者完全理解并不易導致歧義的產(chǎn)生。

（一）模糊限制語與合作原則的關系

王送知罃曰：“子其怨我乎？”對曰：“二國治戎，臣不才，不勝其任，以為俘馘。執(zhí)事不以釁鼓，使歸即戮，君之惠也。臣實不才，又誰敢怨？”（選自《左傳·楚歸晉知罃》）

這段話的大意是，楚王給知罃送行，說：“你大概怨恨我吧？”知罃說：“兩國交兵，我沒能耐，作了俘虜。君王的部下沒有用我的血來涂在鼓上祭神，而讓我回國去受晉君的刑罰，這都是君王的恩啊！我自己不行，又能怨誰呢？”

“你大概怨恨我吧？”是一種模糊限制語，到底怨恨不怨恨，說話者本人也不能肯定。知罃?shù)幕卮疬`反了合作原則的質的、量的關系的準則，但卻不失是一種聰明的回答。知罃被扣在楚國長達十年，楚共王揣測知罃心懷怨恨卻無法確切得知，便問知罃“怨我乎？”的問題。知罃沒有直接回答對楚共王怨或是不怨，而是自責自己的“不才”來答復楚王。從表面上看，知罃似乎沒有回答楚共王的問題，違反了合作原則中質的、量的準則以及關系準則，實際上，知罃?shù)幕卮鹫菍献髟瓌t這些準則的遵循。起初，從話語的質和量上看，模糊限制語的使用降低了信息的真實性，用大量與問題無關的話語驗證話語使人感到繁瑣。但其實，問問題的楚共王也不清楚事情的真實情況，所以對合作原則的違反恰恰是對合作原則的遵守。所以，模糊限制語的使用并不是完全否認合作原則，在某種程度上，它是對合作原則的認可。

（二）模糊限制語與禮貌原則的關系

在日常的言語交際行為中，模糊限制語的使用就是恪守禮貌原則的常用方式。而模糊限制語可以使話語的使用更加委婉、得體。另外，模糊限制語可以根據(jù)話語的真實程度以及話語所涉及的范圍對話語作出適當?shù)男拚?，這種修正恰恰體現(xiàn)了禮貌原則中的得體、謙遜和一致的準則；它還可以就話語的內(nèi)容直接作主觀的揣測或提出客觀依據(jù)，對話語作間接的評估，這正體現(xiàn)了禮貌原則中的同情、慷慨和贊譽等準則。

（1）二十四年春，穆叔如晉。范宣子逆之。問焉，曰：“古人有言曰‘死而不朽，何謂也？”穆叔未對。宣子曰：“昔匄之祖，自虞以上為陶唐氏，在夏為御龍氏，在商為豕韋氏，在周為唐杜氏，晉主夏盟為范氏，其是之謂乎！”（《左傳·穆叔論“死而不朽”》）

（2）穆叔曰：“以豹所聞，此之謂世祿，非不朽也。魯有先大夫曰臧文仲，既沒，其言立，其是之謂乎！豹聞之，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若夫保姓受氏，以守宗祊，世不絕祀，無國無之，祿之大者，不可謂不朽?！保ā蹲髠鳌つ率逭摗八蓝恍唷薄罚?/p>

例（1）中，宣子看的表達“其是之謂乎？”中模糊限制語為“其是”，全句的意思是“大概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吧”。宣子用非常禮貌的方式表達了自己的看法，符合禮貌原則中的慷慨準則和謙遜準則。例（2）中，叔孫豹用“以豹所聞”、“豹聞之”這樣的直接緩和語，用禮貌的口吻表述了自己的觀點，符合禮貌原則中的得體準則。而例（2）中的“其是”也同例（1），是一種很謙遜的說法。

三、《左傳》外交辭令中模糊限制語的語用功能

模糊限制語的使用非常廣泛，在今天的新聞報道、科技文、小說、散文以至于我們的日常會話當中，模糊限制語的使用無處不在。在《左傳》的外交辭令中，透過模糊限制語，其委婉巧妙、典雅從容的言說特點顯露無疑。

（一）模糊限制語的使用使表達更加含蓄委婉，禮節(jié)性更強，保證了交際的順利進行

布朗和列文森注意到了“社交關系的語言表達形式”，隨后提出了他們的禮貌原則，即“面子理論”。他們的理論包含三個方面：面子、威脅面子的行為、禮貌策略。由于每個人的面子都有可能會受到某些行為的威脅（如命令、建議等行為就是“威脅面子的行為”），所以參與交際的雙方就需要采取一些禮貌手段來保全雙方的面子。交際中使用模糊限制語就是保全面子的最有效的手段之一。模糊限制語的使用不僅可以保證交際雙方的面子使交際順利進行，而且還能夠保證交際的愉悅度。

將諫，士季曰：“諫而不入，則莫之繼也。會請先，不入，則子繼之。”三進，及溜，而后視之，曰：“吾知所過矣，將改之。”稽首而對曰：“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左傳·士季見靈公補過》

這篇選自《左傳》中的《士季見靈公補過》。晉靈公不賢德，士季想進諫，卻“三進，及溜”。士季進諫并沒有直接指出晉靈公的錯誤，而是先說“人誰無過”來寬慰晉靈公，“人誰無過”是士季為了避免直接直接針對晉靈公的錯誤而有意使用的模糊限制語。他采取的是禮貌策略中的“間接性策略”，在可能嚴重威脅對方面子的情況下，采用隱含的手段，留給對方以余地，以此來保證交際的順利進行。士季的回答也符合合作原則中的四項準則以及禮貌原則中的得體原則和贊譽原則。

（二）模糊限制語的使用使表達更加靈活，降低了一定的話語風險，增強了說話人的自我保護

在人與人交際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會產(chǎn)生話語沖突，而話語沖突產(chǎn)生的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就是由于談話雙方對于自己意見的堅持。在堅持意見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會使用比較絕對化和具有強烈語氣色彩的詞語。使用模糊限制語可以降低“把話說絕”的風險，給交際雙方留有一定的空間和余地。

韓宣子之適楚也，楚人弗逆。公子棄疾及晉競，晉侯亦將弗逆。叔向曰：“楚辟，我衷，若何效辟？《詩》曰‘爾之教矣，民胥效矣。從我而已，焉用效人之辟？《書》曰：‘圣作則無寧以善人為則，而則人之辟乎？匹夫為善，民猶則之，況國君乎？”晉侯說，乃逆之。《左傳·叔向諫逆公子棄疾》

韓宣子去楚國送親時，楚人沒有到邊界迎接，所以公子棄疾到晉國，晉平公也不準備迎接公子棄疾。此時，叔向說：“楚國是邪僻之國，我們晉國是正派的國家，我們?yōu)槭裁匆Х鲁菢拥男捌夷?？”于是引《詩?jīng)》和《尚書》中的說法來支持自己的論據(jù)。如果叔向以自己的話為論據(jù)，說服晉平公的理由就不夠充分。引用《詩經(jīng)》和《尚書》中的說法，是對當下的語言事實做了一種模糊的處理，《詩經(jīng)》和《尚書》中的說法未必就是對當下情況的一種闡述，而說話人將它們引用到這里，一方面是為自己提供了詳盡的論據(jù)，另一方面是借《詩經(jīng)》和《尚書》的權威性替自己的話語承擔了一定的責任和風險。在古人日常的說話和寫作中，都會時常出現(xiàn)“某曰”的說法，這樣引用他人的言論既為自己的話語增加了深厚的說理性，又對自己的話語實行了保護。

（三）模糊限制語的使用能夠更恰當?shù)靥峁┬畔?/p>

在模糊限制語的使用過程中，往往會出現(xiàn)在信息概念處理上的模糊，這種模糊的處理方式顯然違反了格賴斯的合作原則中的質以及量的準則，但這種違反卻在一定程度上突顯出一種信息的恰當。

對曰：“臣謂君之入也，其知之矣。若猶未也，又將及難。君命無二，古之制也。除君之惡，唯力是視……”《左傳·寺人披見文公》

這段話的大致意思是，披說：“我以為您回到國內(nèi)，大概明白當國君的道理了。要是還沒有明白，只怕又會遭難?！薄捌洹痹谶@里是模糊限制語，除了大概，還可以翻譯成“總該、應該”等義。在這里，寺人披對于晉文公到底明不明白當國君的道理并不知曉，但根據(jù)后一句他基本上認定晉文公不知曉，所以才引發(fā)了后面的論述。如果沒有這句模糊限制語，后面的論述雖然有一定的說服性，但卻沒有了寺人披的那種符合當時情況的一種略加嘲諷的語氣。所以，模糊限制語的使用能夠更恰當?shù)靥峁┊敃r情景的需要，針對情景提供更合理的信息。

模糊限制語除了以上的語用功能，還可能在溝通交流中導致語用失誤，這在日常生活中會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這里就不贅述了。本文對《左傳》中外交辭令中模糊限制語的語用功能的探究，說明模糊限制語不僅印證了合作原則和禮貌原則的正確性，而且模糊限制語的一些語用優(yōu)勢對于我們研究《左傳》也建立了新的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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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