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盡的“傻子” ——關(guān)于阿來《空山》中的人物

○孫萍萍

阿來的作品是十分耐人尋味的，許多年來我依然“津津樂道”于時不時地“回味”《塵埃落定》中的“傻子”二少爺。最初，我還拘泥于故事原本的敘事框架中，不斷地思索“傻子”的寓意，但隨著時間的消磨，記憶中小說的情節(jié)已經(jīng)變得越來越模糊，“傻子”的形象卻因為不斷地“擦拭”而變得愈加鮮活、豐富起來。雖然，在阿來的作品中類似于“傻子”形象的并不止此一個，但我卻曾固執(zhí)地認為這個就是此類形象的集大成者，我也曾猜想或許阿來以后的作品中都不會再出現(xiàn)類似的人物，甚至是這類人物身上的某種特質(zhì)，潛意識中我已經(jīng)將這個麥其土司家的二少爺當(dāng)成是阿來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傻子”形象的一個終結(jié)，但是直到完整地讀完《空山》，我才發(fā)覺原來斷言尚早，“傻子”這個形象有著很多說不盡的特質(zhì)。

一

如果說，整部《空山》中誰最符合“傻子”形象，我想那必定是達瑟無疑。提起他的名字，我相信無論故事內(nèi)外都會有人搖搖頭，然后嘴角上揚地告訴你：“這是一個有意思的家伙！”但如果要把這個“有意思”明確而具體化，就總是會讓人支吾半天也說不出所以來，就如達瑟經(jīng)常說的一些話，似乎他人永遠也無法猜透其中真正的含義。當(dāng)他用這樣的話——“你是一個聰明人，但是聰明人就一定不是傻瓜嗎？”——來反問索波，當(dāng)他對達戈強調(diào)：“你以為什么都是新的好？”當(dāng)他得知人們毫無顧忌地對猴群展開了血腥殺戮之后發(fā)出責(zé)問：“為什么大家都知道不該殺死那些猴子，卻偏偏要對它們痛下殺手？”當(dāng)他看見冬天里人們追捕無處躲藏的瘦骨伶仃的松雞時產(chǎn)生的一連串疑問：“你是想吃它的肉嗎？”“你是想把它們的羽毛織成衣裳？”“那你殺死它們就只是為了好玩？”①我們似乎很難再把“傻子”與他扯到一處。達瑟的每一個問題似乎都是在追問事實，可看似簡單的問題卻總是能干脆利落地逼入道德倫理人性善惡的最深處，讓人不能輕易地給出答案，或者根本就沒有答案，因為問題的背后往往隱藏的是人心復(fù)雜與人性偏重的無窮解。人類在關(guān)乎人性、生命、靈魂等問題上似乎永遠無法追尋到終極意義的所在，可人們卻從未停止過追尋的腳步，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無限地接近，不然只會停滯不前甚至迷失自我。我想，無論二少爺還是達瑟，傻子也好智者也罷，至少他們從未停止思考，他們的思想在不斷地行走，走在自己行動之前，走在社會發(fā)展變化之前。

在《空山》接近尾聲的時候出現(xiàn)了這樣幾行簡短的文字：“它們來了。/我害怕。/來了，從樹子的影子底下，/來了，那么多，/在死去豹子的眼睛里面。/我看見了，我的朋友沒有看見。/來了，從云彩的……/……害怕?！雹谶@是一首達瑟沒有寫完的詩，就如他經(jīng)常提出的問題一樣，雖然短短幾句卻難免讓人不陷入深深的沉思?！八鼈儭笔钦l？“它們”為什么會讓達瑟感到害怕？

縱觀《空山》的整個發(fā)展脈絡(luò)，新中國成立、大躍進、人民公社化運動，三年自然災(zāi)害，文化大革命到改革開放，歷史的變遷如洪水般以不可阻擋之勢涌向了傳統(tǒng)、封閉、落后而蒙昧的藏區(qū)鄉(xiāng)村，現(xiàn)代性卷入的變革飛速地改變著人們的日常生活。這勢必會產(chǎn)生許多問題。人們的腳步漸行漸遠，新的景色并不是想象中的樣子，一路上的心酸苦痛使他們開始想念自己的家鄉(xiāng)，但是此時再回望，被自己遺棄的家鄉(xiāng)早已不知在何方，別無選擇地只剩下流浪——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流浪。達瑟，如同他的名字一般——一支利箭，穿破時空的隧道，劃開歷史的迷霧，刺透人們的心房，這是達瑟用生命寫下的詩句，這也是一則現(xiàn)代性的精神寓言，當(dāng)其他人還沉醉在不明所以的種種新奇的感覺之中時，達瑟早已如智者般感知到這挾裹著種種危機的時代即將到來，洞見了人類的精神流變。

桑丹，一個神秘卻有些癡呆的女人，生下了不知父親是誰的野種格拉，這種特殊的身份、特殊的處境使格拉注定有著不同于其他孩子的命運，他受著村里小孩們的共同嫌棄、厭惡、捉弄和嘲諷。雖然格拉有著和母親一樣歡快的笑容，但卻有著與外表極其不相稱的內(nèi)心。他堅強、倔強卻也單純、善良，他同情、憐憫，保護著母親，因為兔子的弱小，作為哥哥的他也一并保護,兔子的無邪與真誠讓格拉的內(nèi)心變得柔軟而溫暖，也曾對這個世界充滿希望，他為此而感動著，牽掛著。但是，當(dāng)兔子被鞭炮炸傷甚至因此失去了原本就孱弱的生命時，所有的機村人都不約而同地相信就是格拉把鞭炮扔向的兔子，就如同兔子第一次從格拉家回去后不斷地抽搐，村里人迷狂地認定就是因為格拉,兔子才招惹了花妖。人們總是習(xí)慣性地把所有的不好的事情與格拉捆綁在一起，惡劣粗暴，泄憤似的譴責(zé)咒罵格拉，而忘卻了他也只不過是個可憐的孩子，也需要他人的保護與疼愛，渴望著柔情與溫暖。機村人惡意的栽贓不僅使他們善良的內(nèi)心蒙上了仇恨的陰影，格拉也因村人蓄意的仇恨而深徹地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的冷漠、隔離，人性的丑惡是多么的可怕，致使幼小的他最終也難逃世俗的“死亡陷阱”。

在《空山》第一卷《隨風(fēng)飄散》中，阿來多處用了“蒙塵”這個詞語，“狹小貧困，讓人心靈蒙塵的機村”，“而今，寺廟頹圮，天堂之門關(guān)閉，日子蒙塵。人們內(nèi)心也不再相信這個世界之外還有什么美好存在了”。③“蒙塵”的日子似乎使外面的世界和內(nèi)在的世界都美好不再，而人性中惡的因子也在逐漸地將機村人原本淳樸善良的本性遮蓋起來。雖然格拉表面上看著堅強且滿不在乎，但其實他是在隱藏那顆脆弱又多愁善感的心，或許可以這樣說，某種程度上兔子其實正是格拉內(nèi)心美好、善良而脆弱部分的外在形象化，格拉是那般小心翼翼地疼愛與呵護，因為他清楚地知道這部分生命是多么地單薄微弱，兔子的生命連帶著格拉的生命，兔子的死亡也宣告了格拉體內(nèi)部分生命的終結(jié)，而剩下的部分也無力再撐起沉重的心靈，所以他最終別無選擇地帶著悲傷離開了人世。我想，這“隨風(fēng)飄散”的不應(yīng)該僅是格拉的靈魂，或者是兔子的靈魂，隨風(fēng)飄散的是機村傳統(tǒng)的文明，是機村人原本簡單純樸善良的心靈，是額席江奶奶所象征的一切機村人原本內(nèi)在的古老的傳承。

達戈曾經(jīng)是個軍人，一個出色的獵手，但是為了愛情，他不顧一切來到了機村，盡他所能地達成所愛之人的愿望，當(dāng)達戈意識到自己再也無法滿足色嫫的需求，他永遠也給不了她想要的虛榮與光環(huán)之后，他決定徹底地放手。從愛情的幻影中走出的他，選擇了讓仇恨占據(jù)自己失去愛情的空虛的心靈，驚天動地的復(fù)仇讓他走上了一條不歸路，最終只能以一個獵人還算體面的方式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達戈是一個敢愛敢恨的真正的血性漢子，他可以用男人全部的溫柔與榮譽來維護本就脆弱的愛情，他也可以決絕地用生命捍衛(wèi)自己的尊嚴(yán)和堅韌不屈，他是男性剛毅、血性、果敢、決絕的化身，他也是一個真正獵人時代的終結(jié)者，他是勇敢的清醒者，他偉岸坦蕩地鄙視一切的虛榮、偽作，但他也是最痛苦的獨守者，孤自負擔(dān)起家族的仇恨、遺傳的疾病與虛妄的愛情的悲劇命運。

達戈與色嫫原本就是兩個對立的山峰，他們兩個的愛情注定不會有圓滿的結(jié)局。是時代造就了美嗓子色嫫成為歌唱家的夢想，她如癡如醉般沉迷于舞臺上的燈光與掌聲，極度地渴望舞臺給予的虛幻的榮耀，她如同那個時代一般陷入了某種迷狂，無法辨清眼前的事物，她是時代的產(chǎn)物，她也是時代的受害者、受愚弄者。當(dāng)她淪為領(lǐng)導(dǎo)大商人的玩物，流轉(zhuǎn)于他們床笫之間時，她的夢想和愛情早已灰飛煙滅，她虛榮庸俗的心又怎能配得上達戈那圣潔的愛情，更不可能成為傳授上天旨意的女神?，F(xiàn)代化的科學(xué)技術(shù)推開了鄉(xiāng)村封閉的大門，電的光明，交通工具的快捷，農(nóng)業(yè)機械化的高效率，無一不是讓落后的鄉(xiāng)村感受到了現(xiàn)代化的“魔力”，但就在它帶來種種便利的同時，它也把無情的大手伸向了農(nóng)村的腹地，除了貪婪地索取農(nóng)村勞動力和原材料以外，還把鄉(xiāng)村的文明、文化，人們賴以精神慰藉的傳統(tǒng)碾得支離破碎。它給予了他們無限的虛妄之后又殘忍地將他們拋向虛空，自生自滅。人們似乎一下子從人間躍進天堂，而后又從天堂墜入了地獄，蒙昧的人們?nèi)鐗趑|般在無形的大網(wǎng)中起伏、掙扎，茫茫然地追尋著，思索著，似乎得到了什么，又可能是缺少了什么而無從得知。

二

“輕雷”是一個曾經(jīng)存在又消失了的地方，在這里發(fā)生的一切事與人也都如同這個地方般存在過而又消失了，如幻境亦如泡影。就像這個地方的名字“輕雷”，短暫的雷聲過后就會消失，我們既無法留住它離去的腳步，也無法保存它存在過的痕跡，那時那地的歡苦、悲喜、仇怨、愛恨都留在了那片土地上，在人離去之后，那片地上的草木之所以會瘋長，就是因為曾經(jīng)生活在此處的人，內(nèi)心都揣著太多沉重的東西，使這片土地里滋生了太多的愁苦與怨懟，這些草木以此作為肥料而瘋狂地成長，似乎想要竭力掩蓋人類曾經(jīng)存在的痕跡。于此地相關(guān)的崔巴噶瓦、拉加澤里、更秋兄弟、木材站的本佳以及劉副站長、老李等人，分別代表著這樣幾類人：堅守著道德倫理雖看清世事卻仍懷有一心熱忱的老者；浮游在撈金的洪流中內(nèi)心卻在道德底線處掙扎矛盾的人；為錢而不顧一切的人；以及看透一切世態(tài)炎涼悲觀絕望的人。“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在金錢赤裸裸地利誘下，不同的人上演著不一樣的人生，人心也都出現(xiàn)了不同程度的偏斜。

“拉加澤里并不覺得自己什么時候就把路走偏了。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并沒有很多道路可以隨意地選擇，他只是看到了一個可以邁出步子的地方就邁出了步子，可以邁出兩步就邁出兩步，應(yīng)該邁出三步就邁出三步。他無從看到更遠的地方，無法望遠的人，自然也就無從判別方向”。④家境的貧窮，哥哥的懦弱與被欺辱，促使拉加澤里對金錢產(chǎn)生了極度的渴望，他因此放棄了愛情、學(xué)業(yè)可能還包括一個美好的前程，投身到撈金的大潮中打算放手一搏，但是在復(fù)雜的利益生產(chǎn)鏈條中，拉加澤里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底層，更多的時候他都是處在被動地選擇中，甚至沒有喘息的機會讓他回過頭來衡量自己的得與失，利欲熏心的大氛圍下，他只能被迫地不斷向前，物質(zhì)欲望滿足的同時也膨脹了他內(nèi)心隱忍多年的痛苦與憤怒，最終只能是面對12年的牢獄生活。但這并不算是一個壞的結(jié)果，出獄后的拉加澤里成立了一個林木公司，并且自己貼錢進行大面積的植樹造林，十二年的時間，他從一個破壞森林、倒賣木材者變成為栽種樹木的人，他不僅希望自己的家鄉(xiāng)可以像以前一樣美好，他更希望可以把這美麗的景色留給子孫后代，相信這時的拉加澤里是可以看得更遠、更清楚地辨識出前進的方向，并堅定不移地走下去了。

達瑟說，拉加澤里是在贖罪的人。那么這就代表著在贖罪嗎？他只是為了減少自己內(nèi)心的罪惡感嗎？拉加澤里從最初就不同于更秋兄弟那種為了錢財可以不折手段的人，他的內(nèi)心一直是充滿了矛盾，為賺錢而破壞森林與守護森林、守護機村的子子孫孫，究竟哪個更有意義，哪個才是自己內(nèi)心的真正所屬？或許在被金錢蒙蔽雙眼，被不忿填滿內(nèi)心的某段時間內(nèi)，他曾短暫迷失，但他的良心被不停地召喚，崔巴噶瓦和老李某種程度上都是他內(nèi)心向善的引路人，他對更秋家的復(fù)仇掃走了內(nèi)心積聚已久的陰霾，解脫了一直掙扎于懸崖邊的良知，而與世隔絕的監(jiān)獄生活更是給予了他足夠的時間與空間來反思過往的一切。他確實是在贖罪，但不僅僅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整個機村為了所有人類，為子孫后代們積福。拉加澤里這個人物是一個極具功力的形象設(shè)計，阿來不僅十分用心地塑造這個形象，用一顆敏銳的心捕捉記憶深處的真實生命的存在，他更是在這個人物的身上置放了許多自己對于個體存在的哲性沉思。

其實贖罪的何止拉加澤里一人，索波又何嘗不是一個。青年的索波對新社會的憧憬，對黨的擁護，對新事物、新政策的狂熱都充分表現(xiàn)出他作為一個共產(chǎn)主義新生力量的積極進取和忠貞不渝，但是一場大火動搖了他以往堅定的信念，當(dāng)自己拼命爭取的學(xué)習(xí)機會被胖姑娘央金陰錯陽差輕而易舉地奪取之后，他更是懷疑、迷茫而掙扎，即使成為了渴望已久的大隊長也已經(jīng)失去了最初的意義。無法說服自己的索波，更無法面對被自己傷害過的村民，他只能選擇自我懲罰，探尋傳說中的覺爾郎峽谷，開辟“新的家園”，彌補自己曾經(jīng)犯下的錯。而多年以后，覺爾郎峽谷被開發(fā)成為景區(qū)，不得已回到機村的索波，第一感覺不是回到家鄉(xiāng)的親切，而是盼望著村里人“有氣出氣，有仇報仇”，雖然他把自己“流放”到那個與世隔絕的峽谷里已經(jīng)懲罰自己多年，但他仍是對自己以往的過錯耿耿于懷，無法把自己從精神的牢籠中解脫出來。

很多時候?qū)τ诎碜髌分械娜宋锩\，我們很難用一個詞語或是簡單的一句話來概括或是判定，有的會隨著歷史的變遷而形成不同的“皺褶”，有些是天生本性使然，而有些則是特定環(huán)境下應(yīng)運而生的產(chǎn)物，或許在某個特定的時段會造成一些無可挽回的錯誤，但是我認為他們?nèi)匀皇侵档帽焕斫鈱捤〉?，因為這是一群可愛的人，善良的人，是無論經(jīng)歷怎樣的風(fēng)雨依然保留下最本我的人，是生命最真實的存在。

達戈死后，以前的達瑟也消失了。他雖然活在機村，卻像是消失了一般，變得混沌、邋遢、嗜酒。機村人不禁疑惑地問:“當(dāng)年躲樹上看書的人是你自己，還是現(xiàn)在才是你自己？”甚至他也曾問自己，是“朋友之死讓他意志消沉了？沒有從書本里看到這個世界真正的門道而深深失望了？知道自己離開學(xué)?；氐酱謇铮且环N宿命安排，而且最終聽命于這樣的安排？”⑤這些答案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

或許是達戈的死讓達瑟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與短暫，稍縱即逝，從痛苦中掙扎出來的達瑟開始懂得了人活著就應(yīng)該及時行樂，得過且過的道理。所以達瑟才會指著自己鼻尖上的啤酒泡泡說：“對，我就是這個東西。生命，你，我，他每個人的生命，都他媽的是這種很快消散的泡泡！”⑥又或者是達瑟認為在這個粗俗簡陋的時代還大張旗鼓地宣揚偉大莊重的事物是不合時宜的，略顯沉重的真諦在如此輕浮的大環(huán)境下似乎沒有容身之所，它們的命運只能無條件地隱匿。達瑟清楚地意識到這些，他雖然“害怕”，但又不愿臣服于自己的軟弱，不愿放棄自己的理念而隨波逐流，沒有足夠的力量與整個大環(huán)境相抗?fàn)帲敲此挥懈淖冏约?，然后在心里留一方凈土，誓死守護。達瑟如此，傻子二少爺亦如此，他們都選擇了一種超脫的方式存活，用最自然、本然的天性應(yīng)對一切，如阿來的短篇《瘸子，或天神的法則——機村人物素描之一》，如果天神的法則真的是一個村子只允許有一個瘸子的話，那就讓老天爺決定要帶走哪個瘸子吧。

讀阿來的小說，常常會令人產(chǎn)生一種幻覺，好像文本內(nèi)隱藏著一位鶴發(fā)童顏的老者，以一種略顯滄桑卻極具穿透力的嗓音，講述著一個個或長或短的故事。我不禁在心里猜想，或許這是一位比《格薩爾王》中的晉美得到了更多天神青睞的游走過四方的老說唱藝人，但是無論他講的故事多么的驚心動魄，愛恨情仇是多么地惟妙惟肖，我的腦海中始終盤繞著兩個字——“孤獨”，我能感覺到故事中人物的內(nèi)心一直隱藏著深深的孤獨。達瑟是孤獨的，直到離開人世也沒有人知道他的那些書竟然藏在了房屋的墻壁里。格拉是孤獨的，不然他也不會以那種方式結(jié)束生命；達戈是孤獨的，他獨自走上了復(fù)仇的道路；拉加澤里是孤獨的，他選擇了一個人背負起家庭的重負，也決定要一人承擔(dān)所有的懲罰，索波更是與孤獨為伴在覺爾郎峽谷度過了幾千個日夜。他們都是孤獨的，他們的孤獨不僅是生活上的，更是發(fā)自內(nèi)心，與生俱來的，雖然這種孤獨有時不免讓人心疼，但恰是在舔舐這分孤獨的同時才能真正地感受到自我的存在，認清眼前的路而不再迷茫。如同吐司家的二少爺每天早上醒來都要問自己的問題：“我在哪里？”“我是誰？”其實它們并不需要什么實質(zhì)性的答案，這只不過是尋找自我的一個過程，是對存在感的證實，也是對自我靈魂的拷問，時刻提醒自己，以防迷失在復(fù)雜多變的環(huán)境中。我想，有的時候這樣的“孤獨”亦如大千世界中的我們，生存在一個冷漠而功利的時代，茫茫的人群中我們更加能感受到這分孤獨的存在，在我們每天忙于應(yīng)付而疲于更換各種“面具”的時候，我們似乎也應(yīng)該問問自己這兩個問題，或許它們可以幫我們找回那個出走許久的“我”。

最后，我們可能還會發(fā)問：“空山”里有了這樣一些人物，“空山”還“空”嗎？

①阿來《空山.2》，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7年版，第100頁，第126頁，第127頁，第124頁。

②④⑤⑥阿來《空山.3》，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9年版，第281頁，第184頁，第203-204頁，第207頁，第204頁。

③阿來《空山》，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85頁，第11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