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閣朱樓設(shè)翠榆 銀床冰簟上流蘇

趙啟斌

《明皇避暑宮圖》，軸，絹本，水墨，縱161.5厘米，橫105.6厘米日本大阪市立美術(shù)館藏，是宋元之際畫家所作的郭忠恕《明皇避暑宮圖》的摹本。郭忠?。ǎ?977年），五代宋初畫家，河南洛陽人，字恕先，又字國寶。7歲能誦書屬文，舉童子及第。后周廣順中（952年）召為宗正丞兼國子監(jiān)書學博士，后因肆言宋太宗時政得失，被貶為崖州司戶，后又配流登州，死于道中。山水師法李思訓、尹繼昭、關(guān)仝等，擅長山水，尤精界畫。所作界畫，達到了“行筆天放，設(shè)色古雅”“游規(guī)矩準繩中而不為所窘”的藝術(shù)水平。

郭忠恕是五代后期、北宋初期最為杰出的界畫畫家，擅作宮觀樓臺，與衛(wèi)賢、趙忠義、王士元、高克明等同為這一時期最著名的界畫畫家，《圣朝名畫評》評他的界畫為“一時之絕”，列為“神品”，《宣和畫譜》說他“三百年之唐，歷五代以還，僅得衛(wèi)賢以畫宮室得名。本朝郭忠恕既出，視衛(wèi)賢輩其余不足數(shù)……如忠恕之高古者，豈復有斯人之徒歟？”他的界畫對后世產(chǎn)生了非常深遠的影響。郭忠恕創(chuàng)作的界畫作品，幾乎達到完美、無可挑刺的程度，他本人也很擅長人物畫，如《東觀余論》說：“《開元按樂圖》，周昉畫，是本蓋國初郭忠恕所摹，中有髯者，乃恕先自寫真也。黃某書?！彼谷粚⒆约旱男は癞嬋胨≈频奶迫俗髌分腥ィ梢娖淙宋锂嬙煸劦木?。即使如此，每當自畫屋木，他也不多作人物，對畫中人物構(gòu)思不甚留意，請王士元補畫，以成全美，自己只是將精力投注到他深為喜愛的宮觀樓臺的創(chuàng)制上來，“屋木樓閣，恕先自為一家，最為獨妙……蕭散簡遠，無塵埃氣息”。所以一旦完成，便被人允為杰作，推崇為國寶而加以珍藏。

郭忠恕本人不僅有強烈的政治價值理想，而且一生不忘懷對政治理想的追求和憧憬，對現(xiàn)實政治抱有批評的態(tài)度，這使他備受猜忌和打擊，最終郁郁而終，抱負理想無法實現(xiàn)。但這一內(nèi)在驅(qū)動力量無疑也為他的繪畫創(chuàng)作提供了強大的精深能量，不同于當時一般的界畫畫家，筆跡具有“壯麗閑雅之意”，呈現(xiàn)出更加壯闊沉雄的壯美情調(diào)。同時由于郭忠恕精通建筑設(shè)計，兼精文字學、文學，善寫篆、隸，并對古代繪畫有精深的研究和繼承，為他的界畫創(chuàng)作提供了深厚的人文背景和素養(yǎng)。所以郭若虛說郭忠恕“畫屋木者，折算無虧，筆畫勻壯，深遠透空，一去百斜。如隋唐五代巳前，洎國初郭忠恕、王士元之流，畫樓閣多見四角，其斗棋逐鋪，作為之向背分明，不失繩墨”，所畫重樓復閣建筑頗合規(guī)矩，比例十分準確精細，這即得力于他在建筑設(shè)計方面的深厚素養(yǎng)。而作石似李思訓，作樹似王維，也因其繪畫所具有的扎實的傳統(tǒng)功力而頗得人們的認同，《圣朝名畫評》說“其氣勢高爽，戶牖深秘，盡合唐格，尤有所觀”，也說明他的界畫創(chuàng)作接收了唐代以來流行的格式，他在此基礎(chǔ)上進行變革、繼承，推陳出新，而獲得了新的重大進展，所以他的界畫才能為人們所關(guān)注，成為我國千年來界畫的重要代表和象征，為世人所推重。郭忠恕創(chuàng)作了為數(shù)不菲的界畫作品，宋元以來，一直得到畫家和鑒賞家的重視，《九成宮圖》《仙山樓觀圖》《明皇驪山避暑宮圖》等都是比較重要的作品。他的真跡目前很少存世，其中《明皇避暑宮圖》即被看作是接近他原貌的宋元之際畫家所作的摹本，反映了他在界畫方面的一些繪畫特色和風格面貌。

根據(jù)畫史記載，郭忠恕不止畫過一幅《避暑宮圖》，《宣和畫譜》就曾記載相當數(shù)量的此類作品：《明皇避暑宮圖》《避暑宮殿圖》《山陰避暑宮圖》。王惲《秋澗先生大全集》也記錄了他曾經(jīng)見到的《明皇驪山避暑宮圖》摹本：“《明皇驪山避暑宮圖》，郭恕先筆也。宮觀隨勢作三層覆壓，華清居上，方殿四圍垂簾，宮人隱見簾隙，類望遠而外窺者。中腰樓閣參差，冠山跨壑，半為宮柳蔽虧。其下水榭極峻，內(nèi)人上下雜沓無數(shù)，疑供帳也。波間漁郎艤艇持綱延佇者非一。駕自閣道乘腰輿擁仗將升榭而觀漁樂者。少陵云‘簾下宮人出，樓前御柳長。忠恕意匠，正掇此兩句為主題。然人物界畫慘淡取次不甚精絕，恐亦后人臨摹，至善體詩人之意，殆與少陵同賦而親睹者云?！闭J為郭忠恕曾經(jīng)根據(jù)杜甫的“簾下宮人出，樓前御柳長”詩意創(chuàng)作了《明皇驪山避暑宮圖》。此件《明皇驪山避暑宮圖》，顯然為郭忠恕同類繪畫題材的繪畫作品，其中寄寓著郭忠恕對于唐明皇李隆基政治得失的反思和歷史上美好事物的追憶與緬懷。

《明皇避暑宮圖》畫面內(nèi)容為驪山華清宮宏偉壯麗宮室建筑的景象。作氣勢非凡的華清官依山鄰水而建，依山勢層層覆壓而上，閣榭臺殿林立，高門回廊穿插無際，殿庭深處，或門廊洞開，屏風帳幔圍護，只見侍衛(wèi)、執(zhí)事人員來往不斷，更見繁華的景象。前景部分為門廊建筑和建筑于水上的臺榭。門衛(wèi)四人對坐，正悠閑地交流談話。水上臺榭中六人各自手捧器物、卷軸、包裹而來，似乎在預備等待人主的召喚。從門廊臺階而上，則進入圍廊保護的前殿，除一些侍衛(wèi)人員偶有出入外，寂靜無人，整個殿庭沉寂在習習清風中，芭蕉在濃蔭中慢自舒卷。圍廊連接的鄰水臺殿上，有兩人在安靜地下棋，一人俯案圍觀，兩三人在圍廊中搬運什物。隨前殿繼續(xù)向前，則進入華清宮主殿所在地，亦為整個殿庭最高處，殿庭諸多人員正在準備儀仗，主殿第一層、第二層顯然無人起居，非常安靜，僅有兩人在殿門外圍廊中靜靜拱立，似等待入主的傳喚。圍廊外的西殿中有人正拾級而上，在樓梯上露出半身，桌案上屏風、器物等都已經(jīng)準備齊全，似乎為人主的臨幸，均已提前作好了準備。再往左面臨崖岸的小殿廷中，各種器物也都已經(jīng)擺設(shè)妥當，等待人主前來細細觀賞臨水的優(yōu)美景致。華清宮正殿第三層顯然為人主的起居之所，所有的人員都已經(jīng)在緊張地忙碌，或打開帳幔，遞送洗漱用品，或整理衣物用具，或捧送茶水以進……有條不紊的宮廷生活躍然眼前。而在如此優(yōu)美動人的華清宮中起居，顯然不同于繁忙、喧囂的長安城內(nèi)的宮廷生活情景，有著難得的寧靜、閑適和愉悅。這雖然是皇帝在郊外的避暑宮闕，但殿宇的繁華顯然并不啻于大內(nèi)，干門萬戶、樓檐圍廊、殿宇臺閣，層層密合無際，殿庭地面、圍廊走道，皆整齊的磚石鋪砌而成，整飭分明，給人以富麗堂皇之感。而殿字樓臺高聳入云的驚人氣勢，亦映襯出大唐雄偉壯闊的精神氣象來，給人內(nèi)心以深刻的震撼。

郭忠恕并沒有將注意力僅僅圍繞宮殿樓闕進行，而是從整體來考慮畫面的布局安排，他將華清宮整體安排在右半部，后有山峰加以圍護、屏障，左半部則以寬闊的水面和山谷來加以處理，這就使畫面在空間布局上更加穩(wěn)妥自然，從而獲得了強烈的虛實對比，不因右半部建筑物象的過分繁密而使畫面顯得擁擠和迫塞，處處透氣。遠景部分則作突兀高聳的峰巒拔地而起，主峰不斷向遠處延伸，使避暑宮的余勢因雄偉峻拔的峰巒的接引而獲得了不斷騰起的氣勢，確為大匠運思，不同凡響。

此圖無款識，傳為郭忠恕所繪，畫幅有題簽“郭忠恕越王宮殿圖，穰梨館藏”。畫幅右下鈐“過云樓收藏印”，曾被著錄于《穰梨館過眼錄》。圖中山石呈卷云狀，已經(jīng)是北宋中期郭熙畫派的風致，包含有“李郭派”的繪畫因素，故此圖繪制的時間應當晚于五代末宋代初期的郭忠恕活動的時代，當在宋元之際。即使如此，此件作品中殿宇樓閣的繪制如此結(jié)構(gòu)復雜、細密精工，造型如此準確，完全可以從中看出郭忠恕大致的繪畫風格面貌，從其宏偉壯麗的畫面中領(lǐng)略到郭忠恕在界畫上的杰出成就。發(fā)軔于六朝末期、隋唐之際的樓臺宮觀繪畫專題，到了郭忠恕手里，終于大放異彩，為我國山水畫帶來了千年的熠熠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