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平引發(fā)的一場激烈思想交鋒

周瑞金

1991年皇甫平系列評論文章發(fā)表后，在國內(nèi)外、黨內(nèi)外反響強烈。文章受到許多讀者的歡迎，說這是“吹來一股清新的改革開放春風”。每逢文章發(fā)表，都會有不少讀者打電話到報社詢問文章作者是誰，并紛紛表示讀了這些文章很有啟發(fā)，有助于進一步解放思想，認清形勢，打開思路，堅定信心。

《解放日報》駐京辦事處當時也收到很多電話，有的打聽文章背景，問是不是傳達了鄧小平同志的講話精神，還有的表示這些文章以加大改革分量為主旋律，說出了他們的心里話。當時，全國不少省市自治區(qū)駐滬辦事處人員都接到當?shù)仡I(lǐng)導人電話，要求收集“全部文章”，有的還派出專人到上海來了解皇甫平系列評論的“發(fā)表背景”。

這四篇文章當時在國外也引起反響，包括美聯(lián)社、法新社、路透社等世界各大通訊社紛紛打電話詢問有關(guān)情況。特別有意思的是塔斯社，當時蘇聯(lián)還沒有解體，塔斯社駐上海記者一定要來采訪我，問皇甫平是什么背景？是誰授意的？是不是鄧小平？他們很敏感。

取名“皇甫平”，有何

深意存焉？

1991年春組織撰寫的這組系列評論，為什么用皇甫平這個署名呢？

我在撰寫評論之前就想過，鄧小平同志1991年初視察上海的談話，是內(nèi)部的，尚未在黨內(nèi)正式傳達。所以，作為地方黨報《解放日報》是不能以社論、評論員文章予以公開發(fā)表的，只能以署名文章形式，把鄧小平同志改革開放的最新思想傳播開來。這種署名文章，不必事先送市委領(lǐng)導審閱，有自由發(fā)揮論述的空間。在當時比較復雜、“左”的思想比較嚴重的情況下，用署名文章帶有試探性質(zhì)，如果闡述不當，也有回旋余地，免得直接把火引向上海市委領(lǐng)導。所以在討論第一篇評論文章時，我們都有共識，作為署名文章發(fā)表，但并沒有研究具體署名問題。

第二天初稿出來后，我才考慮署名問題。所以，皇甫平這個署名是我獨自在大年夜（2月14日）那天擬定的，并沒有與凌河和施芝鴻同志商量過。我為什么要署一個皇甫平的筆名呢？那是有我的深層考慮的。

當時海外不少媒體都對皇甫平作了解讀，一般都是把皇甫平說成是“黃浦江評論”的諧音。在當時的交鋒和爭議過程中，我也不便把自己的深層想法和盤托出，所以一段時間內(nèi)形同默認了皇甫平就是“黃浦江評論”的意思。

一直到了1994年4月，我在撰寫紀念《解放日報》創(chuàng)刊45周年文章《揚“解放精神” 創(chuàng)“解放風格”》時，才透露了皇甫平署名的深層含意。文章中有這么一段話：“皇甫平的署名是我擬定的，現(xiàn)在人們都知道它含有黃浦江評論的意思，這只從諧音取義；其實它還蘊涵有更深一層的意思，就是奉人民之命輔佐鄧小平。”（見當時刊登的《新聞記者》雜志）。2003年2月，即皇甫平系列評論文章發(fā)表12年后的癸未羊年，上?！缎旅裰芸酚浾哧懶疑鷣聿稍L我關(guān)于皇甫平文章發(fā)表經(jīng)過的時候，我才把自己當初如何擬定這個署名的具體想法講出來。

我當時對記者說：“許多論者把皇甫平解釋為黃浦江評論的諧音，這并不錯，但又不僅僅是這個意思。從更深層的意思來說，這個皇字，按照我家鄉(xiāng)閩南話的念法，與奉字諧音。這個甫，不念浦，而念輔。我選這個甫，就是取有輔佐之意。奉人民之命，輔佐鄧小平，這就是皇甫平筆名的深層涵義。而皇甫又是中國的一個復姓，人們看起來比較自然?！?008年紀念改革開放30周年時，我在各地演講談到皇甫平署名，又對“輔佐鄧小平”作了進一步的解釋，就是“宣傳鄧小平最新的改革開放思想”的意思。

我當時心里的真實想法就是這樣的。在那種輿論一片反對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反對和平演變的氛圍下，唯有鄧小平同志高瞻遠矚、深謀遠慮，從1990年到1991年多次找中央領(lǐng)導談話，強調(diào)只有深化改革、加快發(fā)展，才能真正推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前進，一味批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就只會把改革開放批掉了；空喊反和平演變，就只會把外資給嚇跑了。

鄧小平同志1991年來上海過春節(jié)，安不下心好好與家人一起休息，卻到處借參觀聽匯報的機會，不斷發(fā)表改革開放的新思想新觀點。他說，改革開放還要講，我們的黨要講幾十年。會有不同意見，一是不習慣，二是怕出問題。光我一個人說話還不夠，我們黨要說話，要說幾十年。我體會到他內(nèi)心的焦急心情，也給人以一種他已退下來說話不太頂用的無奈心情。所以他一再強調(diào)我們黨要說話，要說幾十年。我當時直接想，鄧小平同志號召我們黨要講話，作為黨報《解放日報》不正應當帶頭宣傳他的改革開放最新思想，以利于全黨全國人民更好地統(tǒng)一思想、凝聚力量，從而推動深化改革、擴大開放，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推向前進嗎？

就在這種情況下，我內(nèi)心非常明晰，署名一定要體現(xiàn)宣傳鄧小平最新改革開放思想之意。所以，皇甫平的平，是鄧小平的平而不是評論的評；皇甫平的甫，是輔佐的輔，而不是黃浦江的浦。這是順應當時歷史條件的一個署名，以后就再也沒有用過。直到2006年在發(fā)表我撰寫的《改革不可動搖》一文時，被《財經(jīng)》雜志主編陰差陽錯又用了一次，而那是后話了。

一交鋒就無限上綱

矛頭直指鄧理論

當時對這些系列評論文章正面反映是主要的，這說明鄧小平同志重要談話深得人心！但是反對的聲音也不絕于耳，我們原來期望1991年是改革年，不曾料想這一年卻變成了改革的爭論之年、交鋒之年。而爭論和交鋒的中心內(nèi)容，始終是圍繞改革開放的性質(zhì)、市場經(jīng)濟的取向和改革開放總設計師本人展開的。

上面說到，1991年 3月22日我們系列評論的第三篇文章發(fā)表后，很快四月中旬批判文章就出來了。最早的一篇《改革開放可以不問姓‘社姓‘資嗎？》就發(fā)表在《當代思潮》上。該文一開頭就說，“在自由化思潮嚴重泛濫的日子里，曾有過一個時髦口號，叫做不問姓“社”姓“資”。結(jié)果呢？“有人確實把改革開放引向了資本主義化的邪路”，諸如經(jīng)濟上的私有化、市場化，政治上的多黨制、議會制，還有意識形態(tài)上的多元化思潮。在列舉了這一系列“惡果”之后，文章說“不問姓‘社姓‘資，必然會把改革開放引向資本主義道路而斷送社會主義事業(yè)”。好家伙，這就等于把皇甫平宣判成“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分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