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xiāng)的路

趙謙

剛進臘月，崖王村的首富張福偉來找老鄉(xiāng)劉金超。他倆現(xiàn)在都在省城安了家。雖然十五年前，兩個人一塊兒出來闖天下，但是最近幾年交往并不算很多。所以，他感到有點意外。張福偉向他說了自己的打算，就是想出錢為村里的百姓蓋幾棟樓?！澳且嗌馘X？”劉金超問。張福偉說：“我已經(jīng)算過了，需要八千多萬。我出個大頭，剩下的你出，算是咱們對父老鄉(xiāng)親的回報。”接著回憶了一下這些年，他們在外面闖蕩時，每當(dāng)遇到挫折和麻煩，鄉(xiāng)親們是怎樣對他們盡力幫助的情景。

劉金超一聽，心里可就盤算開了，一兩千萬自己也不是拿不出。不過話說回來，自己的事業(yè)雖然做得不算小，有三家企業(yè)，但是無論怎樣追都趕不上張福偉，張福偉旗下已經(jīng)有七家企業(yè)，涉及建材、高科技等等。張福偉個性一貫比較張揚，而自己則比較內(nèi)斂，財富從來不向村民露，逢年過節(jié)回家的時候都會把豪華越野車換成一輛破桑塔納。要是合資蓋樓的話，無論自己出多少，在百姓的眼里，這功勞都得算張福偉的。自己才不會做這樣的冤大頭呢。于是就以資金周轉(zhuǎn)不開為由拒絕了。張福偉又在電話里勸了兩次，但劉金超都沒有松口。

要說這張福偉也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他雷厲風(fēng)行，年前就辦好了所有的手續(xù)，過完年，大地剛一解凍，工程隊就進來了。磚頭、水泥被賦予了生命，就像春天的小草，幾棟樓從土里一起往上冒，鄉(xiāng)親們都瞪大眼睛，盤算著什么時候能住進夢想了好幾輩子的大樓里面。

劉金超也沒有想到張福偉會進展得這么快。他一直在想，看你張福偉能撐到什么時候，現(xiàn)在生意不好做，八千多萬哪，不把你的企業(yè)掏空才怪呢。這樣，一直等到了七月份。據(jù)說村里的樓房都已經(jīng)封頂了。

劉金超有個弟弟，叫劉金躍，跟哥哥性格不合，所以他不愿意跟著哥哥干，而是一直在張福偉的企業(yè)里打工。這天，劉金超接到了弟弟的電話，說村里在外打工的人都接到張福偉的通知，要這個月回家參加義務(wù)勞動，弟弟問他回去不。劉金超想，張福偉果真是遇到麻煩了。讓全村子弟回去義務(wù)勞動，要么是沒錢了，要么是工人們造反了。于是他說：“張福偉就愛整這些花花東西，拿錢給村里人蓋樓，就要負(fù)責(zé)到底，還讓別人義務(wù)勞動什么啊。我不回去了，我建議你也別回去?？此降啄畹氖裁唇?jīng)?！?/p>

弟弟劉金躍不放心，又給老婆通了個電話，得知回去了不少人。老婆還告訴他，因為下個月是用電高峰，張福偉怕上面給工地上拉閘限電，所以動員大家回來搶進度，這樣，過年的時候就可以把房子分下去了。劉金躍告訴老婆這段時間公司里的活兒比較多，掙的錢也多，干一天能頂過去好幾天，所以不想回家了。老婆說這不好吧，到時候怎么好意思領(lǐng)房子呢。劉金躍說哥哥也不打算回去了。老婆說：“咱跟大哥不同，大哥在城里有房子，戶口也早遷走了，村里的房子沒法要?！北M管老婆說的有道理，但他還是鐵了心不回去。出來一趟不就是為了多掙些錢嘛。

可是沒過一星期，劉金超又接到了弟弟的電話。弟弟說他已經(jīng)到家了。劉金超大驚，問：“你不是不想回去了嗎？”弟弟說：“我是不想回來，可是兒子非鬧著我回來，說小伙伴的爸爸都回來了，就差我一個人了，拗不過，我這不就趕緊回來了。不過，還幸虧我回來了。”

“怎么了？”劉金超不解地問道。

弟弟就告訴了他。原來，等他回來以后，張福偉才把他們召集到一起，說把大家從四面八方叫回來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孩子們放暑假了，希望做父親的能回來跟孩子們團聚一下，夏天又是孩子出事的多發(fā)季節(jié)，他不想村里的孩子們出現(xiàn)任何事故。之所以等大家回來才說出這理由，那就是怕他們找別的借口不回來，而說成是義務(wù)勞動，大家就不好意思不回來了。

“真是這樣的原因？”劉金超不信地問。弟弟說是啊，再就是要大家回來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好趕進度。而且他讓大家放心，工錢會照發(fā)。

盡管劉金超對著電話“呸”了一聲，但是他還是很佩服張福偉想得周到。除了這件事，據(jù)說五層以上的樓房都安裝了電梯，讓老人住著方便。在生意場上也是這樣，盡管兩個人的起點一樣，但關(guān)鍵時候，張福偉總能勝自己一籌。這也是多年來他對張福偉耿耿于懷的一個重要原因。

過了一段時間，弟弟又來電話說村里房子的分配方案出來了。劉金超說：“那是你跟咱娘的事，不管怎么說，你讓咱娘先挑就是了?！?/p>

弟弟卻說：“不是這么回事，因為咱哥倆平時不經(jīng)?；丶?，所以要我跟娘住一套九十平方米的房子?！?/p>

劉金超一聽，有點蒙，忙問其他人家呢。弟弟說：“全村就我們一家有這樣的情況，要是我跟娘各分一套的話，每套七十多平方米?，F(xiàn)在兩家住在一塊兒的話，才九十多平方米，這不明擺著吃虧嗎?！甭犕甑艿艿脑挘瑒⒔鸪屗フ覐埜枂柕降资窃趺椿厥??！皩嵲诓恍?，我再親自給他打電話?！彼麘岩桑约簺]有出錢，張福偉是在暗中報復(fù)他們家。要真是那樣，他寧愿說服娘和弟弟不要這房子，干脆在城里給他們一家買一套好了。人得活出自己的尊嚴(yán)來。

弟弟一直沒有回音，他不放心，就驅(qū)車回來了一趟。這才知道這主意是娘自己想出來的。可是更讓他吃驚的是，娘竟然說準(zhǔn)備把她自己那套房子讓出去，不要了?！澳悄∧睦锬?？”他不解地問。

娘說：“我都想好了，反正你住在城里。你弟弟為了孩子上學(xué)的事情，明年也準(zhǔn)備去城里住，都沒有空回來，我一個人住著悶得慌，人家福偉蓋的這么好的房子千萬別糟蹋了，所以我想住敬老院，那里有人陪著說話。”

“娘，您這不是給我們臉上抹黑嗎，讓我們弟兄怎么見人啊。你肯定是讓張福偉給忽悠了，他是什么人哪，就是好表現(xiàn)自己?！?/p>

沒想到說出這話來，娘生氣了，說：“我給你們抹黑？有本事你也做出點發(fā)紅的事情來啊，像人家張福偉那樣，讓鄉(xiāng)親們豎大拇指?！?/p>

劉金超急了：“您怎么還替他說話呢？”娘說：“誰做得好，我就替誰說話，別看你每次回來都開個破車，你那點心思我明白著呢，你每次給我?guī)Щ貋淼哪切┏缘摹⒂玫亩际亲钯F的，我承認(rèn)你孝順我，可是就沒有想過替百姓辦點事啊，像人家張福偉那樣，我這臉上也有光。”

劉金超打斷了母親的話，問：“您說鄉(xiāng)親們真知道我很有錢？”

娘說：“可不是，村里經(jīng)常有去省城辦事的，見你開著好車海吃豪喝的，誰相信你沒錢啊。當(dāng)初你跟張福偉一同出去干，賠了本的時候，鄉(xiāng)親們可沒少資助你們，你好好想想過去的那些事，要是忘了本干脆就別回來了！”

劉金超去找張福偉。張福偉把他叫到一個飯店，兩個人只要了一盤花生米。對此，劉金超也不感到奇怪，當(dāng)年兩個人開始創(chuàng)業(yè)的時候，經(jīng)常這樣喝酒。劉金超問現(xiàn)在資金緊張不。張福偉說就差蓋老年活動中心的錢了。

“老年活動中心？”劉金超一愣，“咱不是蓋敬老院了嗎？”

張福偉說：“不蓋敬老院，每家的房子還是要照分的，這是他們應(yīng)該有的。”劉金超愣了，這說明自己錯怪張福偉了。張福偉繼續(xù)說：“我想，老人們平時沒有地方娛樂不行，所以這個老年活動中心也要建起來。另外，現(xiàn)在留守兒童越來越多，他們的生活和安全讓人揪心，所以我琢磨著要建個留守兒童之家?！?/p>

劉金超說：“無論花費多少，這個錢我出?！?/p>

張福偉說：“不行，這太便宜你了?！眲⒔鸪f：“行了，你就不要太宰我了?！?/p>

張福偉建議：“‘老年活動中心和‘留守兒童之家工作人員的工資，你也一塊兒出了吧。要是同意的話，咱把這杯酒給干了。”

第二天，村主任召開全體村民大會。張福偉在會上發(fā)言：“年前蓋樓的時候，劉金超幾次找我想一塊出錢，但是，我知道他有一筆生意沒有做好，還要新上個項目，急需要用錢，我就拒絕了?，F(xiàn)在他生意剛有起色，就急著想給咱村里建老年活動中心和留守兒童之家。這可是一大筆錢哪……”

話還沒有說完，臺下就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掌聲。劉金超臉紅了，為自己的自私羞愧，更對張福偉給自己留足了面子表示由衷的感激。

（責(zé)編/吳玉富 插圖/盧仲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