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的情人節(jié)

賓煒

明天就是情人節(jié)了，阿偉小兩口早早就訂好了情人節(jié)計劃：早上到他們初次認識的地方吃飯，重溫歷史，然后到影樓拍幾張照，晚上去參加一個情侶接吻大賽……想到這么浪漫的一天，小兩口都有些迫不及待了。沒想到，偏在這時候來了意外情況。

啥情況？阿偉的老娘要回家。

老娘幾年前就搬到城里跟兒子享福了。這天吃了早飯，她就進她的屋子收拾東西。阿偉覺得奇怪，就問娘上哪兒去。娘一邊拾掇東西一邊說：“娘還能到哪兒去，回村里呀！”

阿偉又問：“回老家干啥呀？”

老娘頭也不抬地答：“明天不是過節(jié)了嘛！”

“哦！”阿偉就幫老娘提行李，把老娘送到車站坐上了回鄉(xiāng)下的車。等車一開走，阿偉猛地一拍腦門：不對呀！明天情人節(jié)，老娘咋回老家了？

回到家跟老婆一說，老婆捂著嘴直樂。阿偉撓著頭還回不過神來：“你說這情人節(jié)，關她老人家什么事，她咋的還跑回家？”“你呀！”老婆一指他腦門，“就許你能過情人節(jié)，就許你有情人，就不許咱媽也……”說到這兒，咯咯大笑起來。

阿偉吃了一驚：哎呀，他咋就沒想到這點呢！阿偉的老娘今年也才五十多，守了十幾年的寡，要認真裝扮起來，還隱約可見當年的幾分風采。幾年前，阿偉就是聽到村里一些風言風語，這才軟硬兼施地把老娘逼到城里來住的，為的就是防止老娘再給他找個爹。在城里這些日子，老娘一直安分守己，一年也就回老家那么幾趟，每次都是快去快回，再也聽不到什么閑言碎語了?？蓻]想到，老娘居然在兒子的眼皮底下……唉！真是防不勝防?。?/p>

阿偉再也沒有心情去想明天的浪漫旅程了，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早上一起來，他就對老婆宣布：“今天的活動計劃取消了！”

老婆一聽不樂意了：“干啥？”“干啥？”阿偉氣呼呼地說，“我要趕回老家去，不能讓我娘吃虧！”說完在老婆臉上猛啃幾口：“這個情人節(jié)委屈你了，明年情人節(jié)我一定加倍補償你！”說完跳下床，穿好衣服就直奔車站。

阿偉風風火火地趕到家，一進門就跟老娘打了個照面。老娘嚇一跳，揉了兩把眼，又驚又喜：“阿偉，娘真想不到你也回來了！”往他身后瞧了瞧，“就你一個人啊？”

阿偉心想：你跑回家過情人節(jié)，我能不回來嗎？嘴上就撒了個謊，說剛好下鄉(xiāng)，離家近，就順便回家看看。一邊說，眼神一邊向四處搜。

老娘高興地笑著說：“好好好，你先坐著吧，我正在做飯呢，很快就好了！”轉身又忙去了。

阿偉不動聲色地把屋里屋外檢查一遍，沒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的。一屁股坐了下來，眼光看到地上剛殺好的一只大肥雞，心里又酸又氣：好呀，連雞都殺好了！看來，老娘這情人節(jié)就在家里過了！

再看桌子上，擺著幾只糖糍粑粑。阿偉冷笑一聲：“好嘛，過得還蠻有情調(diào)的！”

老娘在廚房里忙活著，阿偉坐不住了，背著手，臉上掛著一絲冷笑，轉到家門口，這頭瞧瞧，那頭瞧瞧。他就這么進進出出來回走著，轉著轉著，忽然在門口跟個老頭撞了個滿懷。定睛一瞧，老頭是村里的陳三佰。

陳三佰見了他，不敢相信似的，半晌才說：“是你呀阿偉，今天回來了！”阿偉“嗯”了一聲，懷疑的眼光緊緊盯在陳三佰的身上。陳三佰把手里的一把空心菜塞到他手上，一邊急匆匆地說：“我給你娘摘了把菜，嫩著呢，你拿進去吧！”說著就走。

阿偉故意大聲問：“不進去坐一會呀？”“不了，不了，我家里還沒生火呢！”陳三佰回頭揮揮手，跑了。阿偉冷哼一聲：“你敢進來才怪！”

他把菜拿進去說：“娘，陳三佰送來一把菜！”他把“陳三佰”三個字說得特別重，一邊偷偷觀察娘的表情。

“哦！”老娘看了看那把菜，拿圍裙手擦了把手，“這個三佰，真是的，每次都送菜來！我們也沒給過人家什么！”說著歉意的話，又進去忙活了。

娘一點兒不露聲色，還真沉得住氣啊！阿偉也沒有追問，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反正嫌疑人是誰已經(jīng)心里有數(shù)了。

沒過一會兒，外面一陣噔噔噔的腳板聲，闖進來一個老頭。一看，是住在村西頭的七爺，手里提著一條大冬瓜?？匆娮陌?，他也愣了一愣：“是阿偉呀，你今天回來了！”

阿偉“嗯”了一句，眉頭皺了起來。老娘這時也走出來了，七爺把冬瓜往墻上一靠：“阿偉娘，我給你拿了條瓜！”

娘使勁地擦著手：“哎呀，怎么還能要您老的東西哇！”說著一指墻角，“您看，我也就回來一天，這些菜哪能吃得了呀！”七爺說：“吃不了，帶回城里吃嘛！”說著，看了看一旁的阿偉。

阿偉不由得站了起來，不過他沒出聲，嘴角掛笑地盯著他們。

“好了，我走了，阿偉呀，有空到七爺家玩玩去。呵呵，你這孩子，今天咋的回來了呢！”說完七爺也是急匆匆走了。

一聽這話，阿偉在心里狠狠罵了一句：“呸！你就盼著我永遠不回來吧，老不正經(jīng)的！”

但他也糊涂了，兩個老頭，到底哪個才是娘的情人呢？

正琢磨著，老娘就把飯菜都做好了，有雞有魚有肉，夠豐盛的。阿偉一看，心里的火騰地大了起來。今天自己不回來，這桌好菜還不知便宜了哪個王八蛋哩！

再看娘，始終不慌不忙，居然遮掩得滴水不漏。阿偉倒沉不住氣了，索性跟娘來個開門見山，說道：“娘，你約好的人咋還不來呀？”

老娘一愣：“你這孩子，說啥胡話，我哪約了什么人啊！”

阿偉嘿嘿一笑，大聲說：“你今天趕回家，不就是回來見誰的嗎？”“見誰？娘沒想要見誰呀。”

我看你還裝！阿偉心一狠，要和娘動真刀真槍了：“娘，你告訴我吧，陳三佰和七爺，是哪個？”

“是……”娘乍一驚，接著一拍大腿罵了起來，“你這個小王八蛋，我還以為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呢，怪不得你跑回來，原來就為了這個呀！你，你把娘想到哪去了……”

“我……”阿偉脖子一挺，“今天是情人節(jié)，你干嗎好端端的要回來？”

“好好好……”老娘氣得渾身發(fā)抖，“你不是問是哪個嗎？我告訴你，陳三佰和七爺兩個都不是！”

阿偉狠了心，追問道：“那你說，你跑回來要見的人是哪個？”

“我要見的人呀……”老娘狠狠地剜了兒子一眼，氣呼呼地從房檐下取下一個小竹籃，把雞呀、魚呀、肉呀統(tǒng)統(tǒng)都放了進去，沖兒子說了句：“走呀，我這就帶你去見他！”提起竹籃徑直就走了出去。

阿偉一愣，他真沒想到，老娘居然還如此理直氣壯，心里反倒有點怯了，可他還是硬著頭皮跟在娘身后。老娘在前面帶路，一直往村子中心走去。路上遇見好多鄉(xiāng)親們，奇怪的是他們手里也都提著菜籃子。見了阿偉，大伙兒都十分驚訝，又都很高興，紛紛和他打招呼：“喲，阿偉?。　薄鞍パ?，阿偉今天也回來了！”“阿偉回來了！”

阿偉隨便答著，掏出煙給大伙兒發(fā)。不一會兒就走到了村子中央的祠堂，娘把菜擺到供桌上，點上香，倒了酒，回頭招手說：“阿偉，來，給各位祖宗磕個頭！”

阿偉跪下磕頭行了禮，剛爬起來，七爺正好也來了，拍拍他肩頭大聲道：“阿偉啊，你回來就對了！我們村出去了不少人，可我看了一遍，就你一個人回來了！”

阿偉含糊著應了句：“應該的，應該的……”

七爺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頭，爬起來激動地說：“難得呀！阿偉，真難得你還回來過咱老祖宗傳下來的這個節(jié)！”說著連連搖頭，“唉，有些人哪，一到了外邊，就把什么都忘了，離得再近，也沒心思回來過了，這咋行喲！幾百年傳下來的節(jié)日，咋能說不過就不過了哩！大道理不提，就說咱自己的老祖宗，過年過節(jié)的也不來磕個頭，這人還有良心嗎……”

阿偉開頭還迷糊，聽著聽著，猛地恍然大悟：原來今天是農(nóng)村的祭龍節(jié)呀！湊巧的是，今年跟情人節(jié)碰一塊了。阿偉的臉唰地紅了：自從到城里工作后，這幾年就顧著過那些洋節(jié)了，農(nóng)村這些傳統(tǒng)節(jié)日壓根就沒了興趣，幾乎全忘光了，到了節(jié)日，都是娘一個人悄悄回去過的……

他又羞又愧地看了一眼娘，老娘生氣地瞪著他，回頭指了指祠堂里供奉的祖宗靈位，意思是告訴阿偉：看，娘今天回來想見的人就是他們！

（責編/黃素萍 插圖/盧仲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