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歌苓：一個女人的稼穡

代剛

嚴歌苓，著名旅美作家、好萊塢專業(yè)編劇。

嚴歌苓獲得了首屆中國小說節(jié)長篇小說獎，頒獎詞這樣評價：游走于中西文化的長廊，沉浸在社會底層邊緣人物之中，以極其精確凝練的語言，塑造了一系列真實生動、個性鮮明的婦女形象，顯現(xiàn)出了人性的光輝、社會的批判精神。

一、理想是帆，飄者心中有民族“史詩”

2011年5月12日，嚴歌苓在北京攜新作《金陵十三釵》正式與讀者見面。由張藝謀執(zhí)導、嚴歌苓擔任編劇的同名電影也將于12月上映?！督鹆晔O》講述了1937年13位秦淮河妓女在南京大屠殺中為了挽救更多的生命而舍我的故事。她把13個風塵女子放置于一種特殊的文化和道德的背景中。

30年來，她用文學療傷，用作品安慰自己。她最初的作品《少女小漁》《天浴》有青澀有懵懂有激情，近年來筆下的“扶桑”“王葡萄”“穗子”“多鶴”等女性雖身份渺小或卑微但心中有博愛母愛。筆下人物的嬗變其實也是作者寫意人生的折射，途中有坎坷，有付出，有失眠，有顛簸，有不快，但終極是幸福。

這就是嚴歌苓，近年來海外最有影響力的華人作家之一，一個情系鄉(xiāng)土、憂患蒼生、用紙筆稼穡的旅者。

拍攝于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電影《戰(zhàn)爭讓女人走開》使“戰(zhàn)爭讓女人走開”這句話一直流傳至今。但戰(zhàn)爭沒有讓嚴歌苓走開，反而讓她走進了戰(zhàn)爭，走進了字里行間。

今天，喜歡她的讀者很難想象，電影《梅蘭芳》的編劇嚴歌苓曾經(jīng)從軍13年；也很難想象這位美國使節(jié)夫人曾經(jīng)有過戰(zhàn)地記者的經(jīng)歷。

12歲時，喜歡舞蹈的嚴歌苓參軍并考取了部隊歌舞團。從軍13年，她最大的收獲是“胸襟”和“粗線條、不婆婆媽媽、也不細膩”的氣質(zhì)，“那是一個非常粗糙的集體，發(fā)現(xiàn)一點細膩的東西，它都會扼殺你”。

無論如何，軍營給了她最初的創(chuàng)作沖動，戰(zhàn)爭給了她最初的創(chuàng)作素材。20歲時，嚴歌苓以一個戰(zhàn)地記者身份走進戰(zhàn)爭，走進了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中。前線醫(yī)院的傷員對生之渴望極大地震撼著這個有8年軍齡的老兵，她含淚寫了詩歌和報告文學，在成都軍區(qū)的報紙上發(fā)表。

1980年，她發(fā)的一篇《心弦》將視野瞄向抗美援朝中的朝鮮阿媽妮和志愿軍文工團戰(zhàn)士黎小楓的百日情緣。隨后，上海電影制片廠將其搬上銀幕，也讓原本就有著深厚家學淵源的嚴歌苓在文壇有了精彩的開始。

嚴歌苓的父親是曾經(jīng)創(chuàng)作《哨音》《破壁記》《鐵梨花》等作品的著名作家蕭馬，母親是演員。嚴歌苓自小便閱讀了大量的文學著作，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拔倚〉臅r候就知道我爸爸是一個作家，他整天就要寫作，常?？吹剿麑懽鞯纳碛?。我們家書架上擺著我爸爸的書。后來，知道我爺爺也是一個作家，是一個翻譯家，還在廈門大學當過教授。我沒有見過我爺爺，但我們家也是世世代代靠讀書傳下來的。沒有我父親的影響，就沒有我這個作家。我跟爸爸學會了聽古典音樂，聽大歌劇，看懂西方的畫。他對音樂和美術(shù)的熱愛，成就了我今天這樣一個人。他給我這個基因，血緣里就有，喜歡用文字來表達想法?！?/p>

1982年起，嚴歌苓從成都軍區(qū)文工團調(diào)到鐵道兵政治部創(chuàng)作組任創(chuàng)作員，她的創(chuàng)作也一發(fā)不可收拾，《殘缺的月亮》《蔥》《臘姐》《血緣》《你跟我來，我給你水》《綠血》《一個女兵的悄悄話》《雌性的草地》等相繼問世，并多次在國內(nèi)獲獎。

一天，在上海電影制片廠的寫作樓，一名陌生男子的一個問題“你是蕭馬叔叔的女兒吧”埋下了初戀的種子。此人就是著名作家李準的兒子李克威。經(jīng)過兩年的相戀，兩人成婚。不久，嚴歌苓應邀訪美，丈夫去了澳大利亞。

“我感到了孤獨，一種很決然的孤獨，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背掷m(xù)了8年的愛情以分手作結(jié)。

結(jié)束也意味著新的開始，30歲的嚴歌苓扔掉了國內(nèi)穩(wěn)定的“鐵飯碗”，獨自在異國從零開始學起英語，從打黑工每小時掙5美金開始儲蓄人生。

就這樣，在國內(nèi)已出版過三篇長篇小說的嚴歌苓成了千萬打工留學生之一，這個中國作家協(xié)會最為年輕的會員在餐館給人洗盤子，當保姆幫人照顧孩子，照看行動不便的貴婦。“曾經(jīng)有家人要求我跪著擦地板，我覺得形體和姿態(tài)是統(tǒng)一的，我就跪下擦……文學是我的安慰，打完工回家來一杯濃咖啡然后就一頭扎進書海之中。其實，那時候我就失眠得厲害，但失眠給了我足夠的時間讀書。”

一年后，她考進了芝加哥藝術(shù)學院，成為該院小說寫作系的第一個外國學生，并連續(xù)兩年獲評該院的優(yōu)秀學生。

至此，嚴歌苓徹底向昨日告別，開始以“寄居者”的身份游走于各地，不僅成就了“一個女人的史詩”，還屢屢成為東西方文壇頒獎典禮的“赴宴者”。她成為東方文化和歷史的載體和信使，用作品傳遞著“中國的文化精神”。

二、因創(chuàng)作，對自己很“法西斯”

在嚴歌苓擔任編劇的《梅蘭芳》中，邱如白說：誰要是毀了梅蘭芳的孤獨，就毀了他的藝術(shù)。

現(xiàn)實的孤獨，成就了嚴歌苓。

“我的生活是與世隔絕，也享受這種隔絕。每天永遠都是從清晨的一杯咖啡開始，然后寫作，”嚴歌苓說獨處的時間很多，“你得讓自己發(fā)發(fā)呆，什么也不想，這是一種洗滌，把亂七八糟的信息，你高興接受和不想接受的都洗掉，再想想自己。這是我們保持心理衛(wèi)生的一個有利的辦法。所以我常常每天晚上喝一點紅酒，我什么也不想，發(fā)呆，聽音樂?！?/p>

進入21世紀，嚴歌苓身上蘊涵的家學厚度、人文關(guān)懷通過《一個女人的史詩》《穗子物語》《第九個寡婦》《赴宴者》《小姨多鶴》等令讀者收獲感慨與沉思的小說作品傳遞，亦通過《梅蘭芳》《鐵梨花》等影視作品傳遞溫暖與力量。

隨意從中挑任意一部作品都足以在當今之中國文壇揚名立萬。這些作品的問世僅有孤獨是不夠的，進入創(chuàng)作狀態(tài)時，嚴歌苓有些自虐，“我是個對自己很法西斯的人。為了避免飽餐后的長午休，我午飯只吃半飽。曾經(jīng)一次，我寫作寫到餓得頭暈眼花，天也晚了，沒有地方去買吃的，冰箱也是空的，到處翻東西，到最后只找到兩包板藍根，至少板藍根是含糖的，可以充饑”。

睿智、聰明是摯友們對嚴歌苓的共識，但她認為聰明是靠不住的，“氣定神閑，是我寫作時的狀態(tài)。再煩的事情，我只要一寫作就可以馬上平靜下來了。寫作就是修煉，因為我注意力的集中是極其可怕的，鑄了一座透明的無形的墻。比如說我女兒走過來站在我旁邊看著我，我沒有寫完這一段我不會理她，我也不會被她打擾。她是打擾不了我的”。嚴歌苓說自己在國內(nèi)生活的每天早晨都會要求自己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希望自己能夠脫俗，希望自己不要被這些事情干擾，因為那都不重要，住在哪里都不重要。能看得到、摸得著的物質(zhì)都會滅的，不滅的是精神”。

嚴歌苓目前的生活很單純：每天一早起來，一杯咖啡，一支鉛筆，一沓稿子，一個人……

嚴歌苓說，健身、做晚餐、看電影、看書這些消遣是自己的另一種寫作，豐富生活享受幸福，悅?cè)藧偧骸?/p>

“生活中有意義的事情，不只是寫作和旅游。讀書，看電影，養(yǎng)動物都很有意思，尤其是一個有孩子的母親，孩子的成長，其實永遠摻和著她自己的成長。成長本身就很有趣?！眹栏柢叩淖髌分杏性S多自己的影子，《穗子物語》中的穗子比較靠近她，“每一篇都有我的經(jīng)歷，然后發(fā)酵出來。其他的故事虛構(gòu)很多，但女主人公也有我對世界的理解。比如《第九個寡婦》，里面的王葡萄閑不住，我也是這樣的人。沒有我自己的話，我寫不好”。歷數(shù)了一通自己的作品后，嚴歌苓說：“我差不多都忘了自己寫過些什么了，我最好的作品尚未誕生?！?/p>

“我不知道這是她的缺點還是優(yōu)點，她希望一切都完善：對丈夫是好妻子，父親面前是好女兒，在朋友面前是好朋友，這點還有點像我，很少對別人說不?！备赣H蕭馬則對女兒的成就很自豪，“但我不愿意用‘自豪這個詞，我覺得嚴歌苓的成就可以做得更大一些。”

更大一些，嚴歌苓唯有不輟勞作，不辭辛勞地在字里行間稼穡，才能“做得更大一些”，并以此成就一個女人的史詩。

（摘自《中國婦女報》，有刪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