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
這些年,筆者走訪西方國家數十家智庫,發(fā)現一個很少被提及的共同特點:歐美一流智庫管理層大多有在聯邦政府、內閣、大媒體或大公司擔任高層管理的履歷,尤其是在外交部、國防部等擔任過副職的西方前高官,最愿意利用智庫平臺,為本國利益與社會發(fā)展發(fā)揮個人余熱。這對中國特色新型智庫的建設具有非常重要的借鑒意義。
退休高官如何參與美國智庫
西方國家高官退休后,除了著書、寫回憶錄、演講之外,一般都會有幾類去向:一是擔任大公司的高級顧問或獨立董事等,但這些職位屬兼職,不會占用本人的太多時間,只需要在關鍵場合出席即可。二是設立基金會或其他非盈利機構,在某個領域推動全球事務的發(fā)展,或實現自己任職期間未曾實現的理想。這項工作主要以該國退休的總統(tǒng)、副總統(tǒng)、總理級人士居多,尤其是美國幾位前總統(tǒng),如克林頓基金會聚焦于四個重要領域:健康安全;經濟權力;領導能力發(fā)展和公民服務;種族、民族和宗教的和解??ㄌ刂行膭t主要致力于促進解決國際沖突,推動民主和人權。第三類比較常見的形式是成立或加盟智庫,為國家發(fā)展進一步出謀劃策。這一類退休高官主要以正副職的國務卿、國防部長居多。
最著名的“退而不休”前高官級智庫人士當屬亨利·基辛格(Henry Kissinger)。生于1923年的基辛格曾先后任尼克松政府時期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國務卿等職,為1970年代中美破冰及后來的建交做出巨大的貢獻。離開政府后,他成立基辛格咨詢公司,為各類企業(yè)的對外事務、雙邊關系提供政策咨詢與國際分析。2008年他又成立新智庫“基辛格中美關系研究所”,首任所長聘請了在 1990年代初擔任過美國駐華大使的芮效儉(J. Stapleton Roy)。該智庫在當前的中美關系界發(fā)揮著顯著的推動作用,尤其是在奧巴馬政府執(zhí)政以來的幾次中美摩擦事件上,基辛格及其研究所舉辦的各類二軌對話均起到很好的雙邊溝通作用。類似于基辛格智庫模式的,還有前美國副國務卿科特·坎貝爾成立的新美國安全研究中心(The Center for a New American Security, CNAS)。
除了自辦智庫之外,前高官退休后最為常見的去向,就是成為智庫管理者、加入智庫理事會、顧問委員會或直接擔任高級研究員。前美國國務部副部長何慕理(John Hamre)在卸任后就任美國頂尖智庫戰(zhàn)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SIS)總裁和首席執(zhí)行官,該智庫理事會50多位成員超過一半在政府中任過副部長級以上的職位,顧問委員會13名成員全部都是前國防部長、國務卿、國家安全事務助理、首席貿易代表或參議員等前高官。仔細研究美國一流智庫管理層,如布魯金斯學會、卡內基和平基金會、蘭德公司等等,在理事會、顧問委員會、高級研究員中均有相當大的前高官比例。布魯金斯學會對華關系研究的幾位高級研究員均有政府任職的重要履歷,如李侃如(Kenneth Lieberthal)曾是克林頓政府時期白宮亞洲事務主任,卜睿哲(Richard Bush)曾是美國駐臺北辦事處主任,杰弗里·貝德(Jeffery Bader)曾是奧巴馬第一任期內的白宮亞洲事務主任。可見,智庫在美國是前高官最常見的退休去處。
退休高官加盟智庫,大大提升了美國智庫的社會聲譽、政策權威性、國際影響力,構筑了該智庫與政府之間的強大關系網絡,以及政策與建言溝通渠道,為智庫提供了最核心、最關鍵、最有效的智力支持,造就了美國智庫領銜于全球思想界的重要地位。尤其在對外傳播與公共外交方面,為美國的價值觀傳播、國際話語權以及各類二軌外交提供了相當重要的實力支撐。
退休高官適合于做智庫
長期以來,我們對美國智庫的研究,多注重于智庫的性質、作用、規(guī)模等外部因素,對智庫微妙的內部運行機制與細致的官民交流方式的探索還遠遠不夠。前高官加盟智庫的意義與作用,是非常值得研究的。這既是探索歐美發(fā)達國家人才資源管理與使用的公共管理學重要課題,也是深究美國政府與社會溝通、推行公共外交等戰(zhàn)略方法的政治傳播學前沿范疇。
筆者曾就前高官與智庫關系議題,采訪過10多位美國智庫學者。他們的共識是,有政府任職尤其是高層次職位的官員,是非常合適的智庫從業(yè)者。其優(yōu)勢是其他履歷者很難獲知的,體現在以下幾方面:
一是政策敏感度。前高官都有規(guī)劃、制定、執(zhí)行相關政策的經驗,也知道政策運行的困難和障礙,更能理解政策推進的路徑與最佳時間點。離開政府崗位,從事智庫學者后,前高官很容易以“無官一身輕”的心態(tài),以特有的政策敏感性和問題意識,準確選取研究課題,選擇推進的最佳時間點等,這是許多沒有政府履歷的學者所不能具備的素質。
二是高層關系網。智庫決策影響力的關鍵,在于能夠把高質量的政策研究報告送到最合適的決策者手里。這需要快捷、便利的內參報道渠道,還需要有熟絡、可信的政府人脈關系。這些對于曾在政府任職過的前高官而言是再熟悉不過的。
三是對外傳播力。在歐美發(fā)達國家政府中任職的官員,語言表達是一項基本素質。尤其是那些口才好的外交部、國防部前高官,對國家對外軍事、外交政策的熟悉表達更是信手沾來。他們通常懂得在合適的場合、以合適的表達方式、講出最適合于聽眾懂的話,這是一項對國家公共外交相當重要的能力。
四是籌款能力。據不完全統(tǒng)計,歐美發(fā)達國家智庫的經費一般有20-35%來源于政府項目撥款。前高官的加盟無疑能夠幫助智庫拿到政府的研究經費,且容易培養(yǎng)出非常良好、持續(xù)和有效的政府經費支持慣性。
正是這些原因,凡是一流的美國智庫均非常重視輸送自己的優(yōu)秀人才到政府任職,也非常歡迎前高官在離開政府后回流到智庫中來。幾年前,CSIS總裁何慕理博士曾對筆者說:政府換屆年通常就是CSIS的人員流動年。每四年CSIS都有超過十位高層研究人員到政府各部門任職,也會有相當數量的前高官回流至CSIS。這是CSIS作為美國一流智庫的核心競爭力。
對中國的借鑒意義
近年來,中國有越來越多的退休高官開始加入智庫,為國家建設和社會發(fā)展建策建言。比如,前國務院副總理曾培炎建立了首家超大型民間智庫“國際經濟交流中心”;前國務院新聞辦公室主任趙啟正建立了首家高校公共外交智庫“中國人民大學公共外交研究院”等等。然而,在中國,如何善用退休干部,仍然是值得摸索的復雜課題。一方面,大量退休干部年富力強,完全有能力和實力,為國家和社會繼續(xù)發(fā)揮余熱;另一方面,如何將退休干部吸納進智庫的專業(yè)知識生產軌道中,高度考驗著中國智庫的能力。
事實上,智庫如何善用前高官的問題本質,不僅在于官員退休后的去向,而在于智庫本身需要有大量熟悉決策進程的研究者和運營者。與其說如何鼓勵前高官到智庫去工作,不如更確切地說,目前的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急需要人事拓展機制的改革。
從長遠看,新型智庫的建設需要打造中國式“旋轉門”,需要不拘一格地在智庫平臺上培養(yǎng)與運用人才。智庫可定期選派一些學者到各級政府掛職鍛煉,政府也可選拔一些官員重回各類智庫鍛造。長期下來,智庫與政府之間的相互溝通與理解將大大加強,學有所用的智庫學者與有思想底蘊的官員將大量應運而生。
在中國式“旋轉門”的基礎上,智庫就能夠和善于運用退休且仍精力充沛的老干部。在目前的退休人事機制中,中國完全能涌現大量像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那樣年愈90歲仍能為國家利益鞠躬盡瘁的優(yōu)秀老干部。中國特色新型智庫需要擁有政府關系、品牌打造、報告質量、寫作水平等多種能力與經驗,需要構建老、中、青綜合型的人才隊伍,以及一整套激勵、淘汰、考核、規(guī)劃、管理等內部機制。
(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微信公眾號:rdcy2013)
責編:吳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