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wǎng)上策劃了一起綁架案

張慧

4個先前并不熟識的年輕人，在一個叫“犯罪分子”的QQ群里策劃一起賺錢的活兒?，F(xiàn)實世界里，他們都沒有正當?shù)墓ぷ?，過著窘迫的日子，而在虛擬空間里，他們天馬行空，暢談如何干一本萬利的犯罪，無論是綁架、殺人、搶劫，每一種快速發(fā)家致富的方式他們都研究琢磨過。

借助網(wǎng)絡(luò)發(fā)白日夢，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不過，這4名年輕人居然從線上到線下，果真走到一起，上演了一場綁架案。

QQ群的致命誘惑

23歲的劉玉青是江蘇省鹽城市射陽縣人。2014年4月上旬的一天，想玩玩網(wǎng)絡(luò)游戲的劉玉青，重新注冊了一個新的QQ號，本想玩完游戲后就廢棄，就隨便輸入了一串字符作為ID。他查找的游戲名字叫“xx犯罪”，但在網(wǎng)上一搜，結(jié)果跳出來很多帶“犯罪”字眼的QQ群，有“犯罪集團”、“青春犯罪集團”等名字。帶著好奇心，他挑了3個群申請加入。

入群之后，他看到很多人在群里發(fā)“想賺錢的私聊我，群里不回”的消息，劉玉青就向其中兩個群的群主發(fā)出私聊的邀請。劉玉青直截了當?shù)貑査麄兪歉陕锏?，群主反問他多大年齡，劉玉青說自己21歲，對方就說他年紀太小不聊了。

據(jù)劉玉青解釋，當時之所以要找群主私聊，原因是他想賺錢，“我知道，又要賺錢、又要舒服點的，都和犯罪搭上關(guān)系，我就想看看這群里有沒有一點游走在法律邊緣的事情可做?！眲⒂袂嗷貞洠敃r他是想找找有沒有幫賭場看場子之類的工作可做。

被群主拒絕以后，在失望之余，劉玉青想，既然別人不帶他去賺錢，何不自己集合一幫人去找活兒干？他也如法炮制，在QQ群里發(fā)了同樣的“想賺錢的私聊我，群里不回”的消息。之后沒過5分鐘，就有人上鉤了。

這個人就是浙江省溫州市人楊明飛。楊明飛此前曾因盜竊罪于2008年4月25日被溫州市龍灣區(q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6個月，是個有前科的人。楊明飛問劉玉青是干嘛的，劉玉青沒想好怎么說，就回答“肯定和犯罪有關(guān)系”。而此時急需錢用的楊明飛顧不得那么多，就想知道在哪兒可以和劉玉青碰面，怎么聯(lián)系他。

劉玉青當時腦子還是一團漿糊，但他清楚知道自己已經(jīng)叫上人了，就必須要做點事情。但兩個人不夠“做大事”，他想起了自己的老鄉(xiāng)凌守榮。凌守榮愛好賭博，曾經(jīng)因欠債向劉玉青借了一萬元，當他被劉玉青盛情邀請去干和犯罪有關(guān)系的事情時，一開始果斷拒絕，說自己馬上要結(jié)婚了要找點安穩(wěn)的工作，但一想起欠劉玉青的錢沒還，擔心催賬，加上這兩天跟女朋友在家里吵架，最終還是硬著頭皮說自己去看看能不能幫點忙。

4月15日，劉玉青就和楊明飛碰上頭了。楊明飛下午4點坐火車抵達無錫，劉玉青說還要等一個人，就邀請他到車站附近的一個網(wǎng)吧上網(wǎng)。2個小時后，凌守榮也從鹽城乘坐大巴車到了無錫。

“我當時過來一看就傻眼了，怎么找了個瘸子干活？”凌守榮覺得劉玉青找的人不靠譜，他原以為至少會有五六人，沒想到就楊明飛一個，走路還一瘸一拐的。

3人隨后去找了個旅店投宿，問了幾家后都需要身份證，只有一家說登記一張就可以，劉玉青就拿出了一張撿來的身份證進行登記。根據(jù)從網(wǎng)上和電視上學(xué)來的經(jīng)驗，劉玉青認為干這種事身份要保密，一開始就向楊明飛隱瞞了自己的真實姓名，并且跟老鄉(xiāng)凌守榮商量，說不要讓外人知道兩人以前熟悉，兩人約好，他稱凌守榮為阿東，凌守榮叫他阿浩。

在這家旅社的205房間內(nèi)，3人開始商量如何干一票。劉玉青提出可以綁架一個人勒索錢財，其他兩人沒有異議?！暗谝徊绞钦覀€目標，男女老少，女的最好?！眲⒂袂嘌a充說要綁一個女人。至于在哪兒干，3人經(jīng)過權(quán)衡，認為不要在本地為好，最好去蘇州，找一個別墅或者高檔小區(qū)，那附近的人有錢。楊明飛當時用筆做了記錄，記錄顯示，幾人商量綁架的具體步驟是：前期先探路，找一個沒有監(jiān)控攝像頭的路邊；其次攔車并綁架一個女司機；最后向她的親屬打電話勒索錢財。

但問題是，如何實施綁架，綁了人如何控制？他們認為要找輛車，但3人都不會開車。劉玉青又想到再拉個司機入伙。他就再次登錄同一個QQ群，在群里發(fā)消息找司機，一個叫李波的年輕人回應(yīng)了他。

李波是河南信陽人，他當晚就同意了加入劉玉青的行動，說自己坐火車第二天早上就能到。至此，4人綁架團伙就通過QQ犯罪群齊聚一堂了。

預(yù)定計劃連連受阻

李波是第二天中午到達無錫火車站的，碰頭后，4個人找了家飯館吃飯，劉玉青向李波詳細闡釋了昨天商談的結(jié)果，他開始安排各自的分工：李波負責(zé)開車，凌守榮和劉玉青的任務(wù)是將人帶上車，楊明飛因為腿腳不好負責(zé)在車后座看人。

吃完飯，劉玉青就打電話聯(lián)系買一輛二手面包車。但這4個人都囊空如洗，顯然湊不齊一輛二手面包車的費用。劉玉青當機立斷，說先去蘇州再想辦法弄車。這樣，4人直接坐了輛黑車去了蘇州。

4月16日下午2點左右，4人到了蘇州市吳中區(qū)木瀆鎮(zhèn)，他們兩兩行動，劉玉青和凌守榮負責(zé)去找住的旅館，李波和楊明飛到網(wǎng)吧上網(wǎng)找賣二手面包車的車主。蘇州的二手車果然比無錫便宜，但是最次的車也要3000元，4個人把身上所有錢湊起來才不到2000元，于是買車的計劃就泡湯了。

接著，劉玉青說先去踩點，看附近的小山坡是否安全。在他們的計劃里，一旦綁架錢到手后，就將人從一個偏僻的山坡放走。出旅館不到半里路的山上，他們發(fā)現(xiàn)那里有穿迷彩裝的部隊士兵出沒，4人趕緊溜回了旅館。

看到計劃連連受阻，劉玉青干脆說：“車子弄不到，就不管了，就弄開車的人?！崩畈ㄌ嵝阉骸澳阋菗岄_車的人，還不如連人帶車一起搶了?！眲⒂袂喾瘩g說：“搶人就搶人，車也搶就不怕暴露？”最后，還是李波總結(jié)道：“有車的人都有錢，從那人的銀行卡里取錢就可以了。”3人紛紛表示同意。

到蘇州的第二天，4人又分頭購買綁架用的器具，劉玉青和凌守榮買了一捆白色手套，兩頂帽子，兩把水果刀，李波和楊明飛購買了墨鏡和三卷大膠帶。這些工具都被裝在一個藍色的布袋里，由李波拎著。

當天下午，4人在一個叫“香格里拉”的酒店附近發(fā)現(xiàn)一小區(qū)符合計劃中綁架的地點，此處的馬路邊上有停車場，沒有攝像頭。幾人商定，等到晚上有人開車回來停車，就將人按倒在地，然后開對方的車離開。

從傍晚7點到晚上11點，其間很多人開車回小區(qū)，4人一直蹲守在停車場邊的兩棵樹中間，但因害怕被抓，沒人敢上前實施綁架。終于，楊明飛坐不住了，他發(fā)脾氣說：“這么好的機會不干，你們讓我來干什么？”之后，楊明飛扭頭叫了輛出租車，離開了蹲點現(xiàn)場，任其他三人怎么喚都不搭理。

楊明飛當晚入住了另一家旅館，作為同伴的李波找到他，向他保證，“明天干的話，我第一個往前沖，再不干的話就散伙”。接著劉玉青和凌守榮也趕來，表示第二天一定按計劃實施綁架。

不知不覺中，這起綁架策劃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爭端。楊明飛一直覺得作為主要策劃者的劉玉青愛耍小聰明，因為他和李波發(fā)現(xiàn)了劉玉青故意隱瞞他與凌守榮老鄉(xiāng)關(guān)系的事情。而這兩天的所見所聞，讓劉玉青開始覺得綁架并不像QQ群里說的那么好干，他有了放手不干的念頭。他悄悄跟凌守榮商量，說“不如把李波和楊明飛兩個外地人身上的錢騙了就走”。但是無論是凌守榮，還是兩個外地人都不想就此作罷，他們不甘心搭幾百里外的火車過來，就是為了演一出鬧劇。

在高速路上被截獲

4月18日，4人在旅館附近的網(wǎng)吧泡了一天，到了晚上9點，他們帶著刀具打車到前一天蹲守的停車場。到了10點，附近的路燈開始熄滅，他們?nèi)匀辉诘却率值哪繕?。大約到了11點半，劉玉青說肚子餓，想去買東西吃。其實，他的真實想法是甩手不干，他不敢明說，怕楊明飛和李波威脅他，所以就想找個借口溜走。

劉玉青去吃東西以后，快到晚上12點，小區(qū)住戶董歡開著紅色的榮威轎車停在路邊，正準備下車時，李波第一個從樹林中沖了上去，用手臂從背后卡住他的脖子，接著，凌守榮上前用右手捂住董歡的嘴，3人一起將董歡塞進車里。

在車中，李波等3人威脅董歡說只要他配合就不會傷害他，他們先從董歡的錢包里搜出6000元現(xiàn)金，接走又從銀行卡中取走了10萬元。3人平分了這些錢，李波多要了一千，理由是“他是開車的，一個人干了兩個人的活”。

搶完錢以后，李波提議開車到無錫去，以便各自坐火車回家。在車上，楊明飛拿膠帶將董歡雙手綁在背后，雙腳也綁在一起。車到了無錫火車站，楊明飛下車攔出租車。對于如何處置被綁架者董歡，3人各自有自己的擔憂。李波的想法是將車鑰匙拔掉后扔在車輪胎下面，讓董歡自生自滅。但一個人被困住四肢，會不會在車廂里憋死？凌守榮想到這樣嚴重的后果后，他趁其他兩人下車的間隙，用自己手里白色的水果刀將董歡雙手后面的膠帶割開，并將水果刀扔在董歡腳下，他示意等3人逃離現(xiàn)場后，董歡可以自己求生。

楊明飛在去無錫的高速路口處攔住了出租車，花兩百元讓司機將他們送到常州火車站。李波坐在出租車的副駕駛位置，楊明飛和凌守榮坐在后排，3人一宿沒睡覺，上車后很快打起盹來。但司機見3人慌慌張張，一副急切想離開此地的樣子，覺得這幾個年輕人身上可能犯事了。他留了個心眼，沒上高速，而是繞著走國道。

凌守榮稱自己都不知道司機帶他們走了多少路程，直到他們最后在一個公路檢查站，被警察攔了下來，最后被帶到了派出所。

當時警方從3人身上不僅搜出了10萬元現(xiàn)金，而且在楊明飛的黑色挎包里發(fā)現(xiàn)水果刀、膠帶、手套等作案工具，李波謊稱他們3人是工地上的民工，剛領(lǐng)完工資正準備回家。但警方此時恰好接到董歡的報案，這樣一來，李波的謊言很快被揭穿。

3人被抓，而先前“吃東西去了”的劉玉青在哪兒呢？原來，劉玉青因害怕而離開作案地后，給遠在江陰的姐姐打了電話，并聽從姐姐的勸告打車去了江陰。因囊中羞澀，他到江陰后連車費都是姐姐幫忙結(jié)的。

2天后，劉玉青在江陰被警方抓獲。被抓后，劉玉青提出自己未參與當晚的綁架行動，應(yīng)認定為犯罪中止并從輕發(fā)落?！皠⒂袂嗍紫绕鹆朔敢獠⒃诰W(wǎng)絡(luò)上糾集了原本素不相識的其他幾名被告人，提出了犯罪方案，分配他人購買作案工具，其雖借故未參與具體搶劫，但并未有效制止其他被告人的犯罪行為，也未采取措施防止共同犯罪結(jié)果的發(fā)生，其行為與其他被告人后續(xù)的搶劫犯罪結(jié)果之間具有因果關(guān)系，應(yīng)認定構(gòu)成犯罪既遂?！鞭k案檢察官黃維萍告訴記者。

4人團伙各自心懷鬼胎

9月2日，《方圓》記者在無錫市看守所見到了該案的4名犯罪嫌疑人。他們各自向記者陳述了犯罪的動機和心理狀態(tài)。

4人中策劃者劉玉青年齡最小，1993年出生，在其余3人眼中是那種能說會道、愛耍小心眼的人。因為虛榮心作祟，劉玉青組織了這場犯罪，卻在最后一刻借故逃離了綁架現(xiàn)場，臨走前還念念不忘要騙走兩個外地人的所帶財物。劉玉青的父母在華西村工作，在當?shù)厮闶菍捲＜彝?，但他自己一直沒有工作，沉迷于網(wǎng)絡(luò)游戲。劉玉青說，自己之所以相信“犯罪集團”QQ群里的事情，是想起了電視劇《插翅難逃》，里面主角的原型香港張子強是他少年時代最崇拜的人物?！疤焯熘\劃犯罪的事情，警察抓不到，還能賺大錢”。

楊明飛是4人中對綁架最熱心的，也是第一個坐火車從溫州趕到無錫的。他身患小兒麻痹癥，走路一瘸一拐，被劉玉青和凌守榮看不起，為了掩飾，他吹噓自己以前搶劫被打斷了腿。

據(jù)楊明飛自己透露，他1989年出生，童年并不幸福，父親在他3歲時去世，他在四川岳池縣老家剛讀初中一年級就因家庭貧困而輟學(xué)。他的姐姐嫁到溫州，母親也隨之而來打工?！八麄兌加凶约旱募彝ィ差櫜簧衔摇?。沒人管教的楊明飛在溫州很快就學(xué)壞了，19歲那年因盜竊出租屋的財物被判有期徒刑6個月。

2012年，楊明飛到溫州一家鞋廠上班，2013年10月因一次工傷讓他左手骨折，廠方賠了他一萬元的醫(yī)療費，但手指從此不靈活，不能再從事鞋廠工作，就此下崗，此后一直出入網(wǎng)吧玩游戲，不再想出去工作。4月，他在網(wǎng)絡(luò)上搜索一個名為“犯二”的游戲群，不想誤輸入成“犯罪”群，加入以后就遇到了劉玉青。

李波在楊明飛眼中是個比較耿直的人，如果沒有他最后的“身先士卒”，很可能這次綁架就不會成。李波稱自己之所以接受劉玉青的邀請，是因為太需要一筆錢。他來到無錫后，跟其他三人吹噓剛從貴州干完一票過來，“那邊兩個小孩讓我去搶個人，但他們臨時又不干了，真掃興。”他對劉玉青這樣說，目的是給人留下一個犯罪老手的印象。

真實情況是，李波被一個老鄉(xiāng)介紹去貴州找份快速賺錢的工作，到了后發(fā)現(xiàn)“滿屋子都是人，我一看就知道是傳銷就離開了”。他從貴州趕回老家河南信陽的車票還是在網(wǎng)吧上網(wǎng)托初中同學(xué)買的。李波帶著200元錢和一套換洗衣服來到無錫，當時的想法是無論做什么違法的事情，只要能賺到幾萬元錢，就能在家里抬得起頭。他說他父母偏心，把所有的期望都給了結(jié)了婚的弟弟，而這次他要證明給他們看，自己也有本事。

相比其他3個人有著干一大票的急切心態(tài)，凌守榮則要反常得多，也是事后最后悔不迭的一個。他第一次被老鄉(xiāng)劉玉青拉入團伙時，就果斷拒絕，“我當時只是覺得不是什么好事，沒想到這么嚴重?！绷枋貥s回憶，那時的打算是等女朋友畢業(yè)了，就到對方的家庭提親。但是那段時間，他剛好又跟女朋友鬧了點小矛盾，就想到劉玉青那兒去散散心，“本意是去晃一圈就回我們鹽城?！奔词故窃谫e館策劃綁架案時，凌守榮也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tài)，他難以想象眼前的幾個年輕人真有膽量去犯罪?！敖壖苣翘焱砩?，他們都沖上去了，我沒辦法，感覺自己是被趕鴨子上架”。

凌守榮跟他的女朋友談了3年戀愛，準備今年過年期間結(jié)婚。因為這起綁架案，女朋友立刻跟他斷絕了交往。

10月27日，無錫市北塘區(qū)法院一審對該案進行宣判，其中李波被判有期徒刑12年、楊明飛和凌守榮10年6個月、劉玉青10年3個月。辦案檢察官黃維萍告訴《方圓》記者，因李波在對搶劫行為的發(fā)生起了積極帶頭作用，并且參與了取錢，所以判罰最重。黃維萍表示，幾個年輕人本來都素不相識，通過QQ群召集起來進行持刀搶劫，社會危害性很大，幸好在案發(fā)后不久即被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