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風(fēng)
人越年輕,記憶越廉價,對于社會一樣如此。
蘇文的《北京銀礦》這么火,但那只是他從垃圾回收站買回來的東西。這個法國人來到中國,認(rèn)識了一個依靠回收廢舊膠片提取里面的銀來賺生活的小馬,然后把小馬回收的膠片按公斤買下,至今足有50萬張。
沖洗出來,都是些尋常百姓的擺拍照,但一用心梳理,就成為了北京乃至中國,在現(xiàn)代化初期的集體記憶,滿滿地記錄著一個時代。這些廢膠片,本來是提取銀子的原材料,現(xiàn)在成為了珍貴的社會學(xué)、歷史學(xué)研究素材。
這定然會引來許多中國同行的歆羨,然而這完全沒有必要。因為中國人干不了這樣的事情,這幾乎注定是外國人的專利。正如,小馬看這些膠片的時候,看到的是銀子,而蘇文看過去,則是另一種寶貝,精神意義上的寶貝。
直到今天為止,我們的社會依然太年輕。年輕人向前看,年輕的社會也是,年輕社會里的年輕人更是。人們更偏好新奇的東西,愿意拆掉百年建筑,建造一模一樣的洋樓。所以,學(xué)術(shù)也好,文藝也好,包括攝影,更注重新鮮的、前沿的概念,不重視過去的狀態(tài)和心情。
正因為年輕的社會喜歡新奇,所以這樣的社會也更容易產(chǎn)生歷史,因為物品更容易被拋棄,一旦被拋棄就迅速成為歷史。
于是,那些習(xí)慣了找尋歷史、思索歷史的成熟社會的人們,就總能從年輕的社會里輕易地找到許多好東西,找到各自的“銀礦”。這也可以部分地解釋,為什么海外研究中國的書籍,往往讀起來感覺更舒服、更鮮活,也更深刻。
人們很少丟掉照片,但常常丟掉膠片,因為膠片代表技術(shù),技術(shù)一老化就會被迅速淘汰。大部分人都至少曾經(jīng)擁有過百張以上的膠片,大部分家庭里又已找不到一張膠片,這是現(xiàn)實。這才便宜了蘇文這個來自法國這一成熟社會的有心人,他找到了他想要的。
誠然,這些照片每個家庭還能找出很多張,除了里面的人物,其它都大同小異,布景、姿態(tài)、表情和衣裝,人人都會說,這種照片我也有?!⒁饬耍且驗槿巳硕加?,并且大同小異,所以它才能深刻地反映生活,以及一條共同的來時路。
洗出來的照片有的已經(jīng)半張都發(fā)霉了,從純技術(shù)的角度去探討這些照片的藝術(shù)價值是沒有意義的,哪怕你高深莫測地搬出“后現(xiàn)代攝影理論模式的轉(zhuǎn)換”這種大部分人聽不懂的術(shù)語。專注于某種模式或者主義,其實正是我們只能羨慕別人的原因。
只是生活而已,哪來這么多主義。
從純技術(shù)的角度去探討這些照片的藝術(shù)價值是沒有意義的,專注于某種模式或者主義,其實正是我們只能羨慕別人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