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喬治

張旭

我注視著眼前這個躺在醫(yī)療冬眠密封艙里的男子。

沒錯，他就是我，也可以說是我的孿生兄弟，是我父母沒見過面的另外一個兒子，更準確地說，他是我的復制人。

一個月前，他剛剛從生物治療儀的工作臺上誕生的時候，甚至和一年前的我擁有一模一樣的腦分子排列順序。說白了，他擁有我除去這最后一年的全部記憶。

我叫麥克23，是為銀星聯(lián)邦礦業(yè)集團公司服務的強制長期雇工，勞動合同將在三百三十五年后才能到期。來到這天殺的編號M246恒星系的小行星帶采礦，并非因為我真心愿意，一切都源于一百五十年前的那場讓我傾家蕩產(chǎn)的事故。

當時，我的集裝箱貨運飛船在從英仙臂向地球進發(fā)的途中失蹤了，全體船員音訊皆無，整整一船極其貴重的礦物不知去向。這艘貨運飛船上的貨物是銀星聯(lián)邦礦業(yè)集團的，在我向船員的親屬們支付了一筆驚人的賠償金后，就再也無力向銀星集團賠償貨物損失了。于是，我被迫簽下了長達四百八十五年的無償勞動合同，在宇宙中這個被遺忘的角落，這個鳥不拉屎的行星墳場，日復一日地消耗著我的寶貴生命，即使我的壽命可以長達六百歲，但漫長的不可拒絕的勞動期限，無異于對我宣判了無期徒刑。

我被放逐了，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重獲自由。

醫(yī)療艙的主計算機開始全力工作，各色指示燈爭相閃爍，艙室的降溫系統(tǒng)也加大馬力嗡嗡作響。銀白色的操作臺上，醫(yī)療操作界面顯示，一段用于治療精神疾患的定制記憶已經(jīng)完成邏輯編碼與情景建模，正在開始生成視覺圖形，并且進入了上色渲染階段。記憶的細節(jié)最難處理了，看來要完成全部運算還需要一段時間，于是我又陷入了回憶。

M246恒星系位于銀河系南十字臂外側，與太陽系所在的獵戶臂上的位置遙遙相對。這里環(huán)境惡劣，人跡罕至，就連在宇宙星際間流浪的四海為家的游牧民族也不愿意以身犯險。M246恒星系原本是一個帶有十顆鐵核巖石行星的雙星系統(tǒng)，但是在遙遠的過去，一顆來自銀河系恒星搖籃的殺手恒星從雙星旁掠過，巨大的引力場撕碎了所有行星，并且賦予行星碎片極高的速度，圍繞雙星運行，混亂與碰撞造就了奔騰洶涌的小行星海洋。而那殺手恒星也在這場引力拔河中敗下陣來，大量的氣體物質(zhì)被抽離，當它遠離M246雙星系時，不僅損失了一半的質(zhì)量，還被迫改變運行方向，被拋回了銀河系中心。沿途又發(fā)生一系列碰撞，在留下一路橫亙太空的煙塵云后落荒而去。M246雙星系里較大的一顆恒星M246-A，逐漸吸納大部分殺手恒星損失掉的物質(zhì)，變得巨大而灼熱。當小行星海運行到M246-A附近時就融化變形，運行到另一顆較小的M246-B的陰影里時便冷卻凝固。億萬年的熔鍛，煉就了高純度的礦藏，也造成了地獄般的外太空環(huán)境，這里到處充斥著高能粒子和高速運行的金屬塵埃。

我所在的礦業(yè)采礦基地是一艘大型礦船，就飄浮在離小行星帶不遠的M246-B的陰影里。雖說是陰影，每次需要出艙進行檢修以及排險作業(yè)的時候，我都會被M246-B曬得頭暈腦漲。大多數(shù)時間里，我就躲在礦船作業(yè)艙中，等小行星飛過來的時候，操作無人穿梭機把礦物開采出來，再把貨物打包，一個一個地推入M246雙星系的外層軌道，讓貨運飛船捕獲后運走。

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只有二百八十歲正當壯年的我，在這嚴酷的環(huán)境中，卻被折磨了一百五十個地球春秋。我曾經(jīng)數(shù)次嘗試出逃，但都被外部惡劣的空間環(huán)境逼了回來，除非我能搞到一艘使用曲速引擎的星際飛船，并且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我彷徨過，我失望過，我自暴自棄過。當我試圖自行了斷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一個看似有些異想天開的計劃。

我的計劃就是復制我自己，讓克隆體代替我的位置，然后再搞到一張讓我遠走高飛的單程船票，這樣一來，就可以騙過聯(lián)邦礦業(yè)集團公司的人，讓我逃出生天。

如何克隆自己，是擺在我面前的首要難題。我的采礦基地雖說是一艘大型采礦船，但除了只能用來維持軌道的離子引擎不入流外，其余的設備都屬于星際飛船的標準配備，主要由采礦、維生、防護、醫(yī)療四大系統(tǒng)構成。采礦和維生系統(tǒng)不用細說，防護系統(tǒng)是由一個強電磁場發(fā)生器構成的，用來防御星際間的高能粒子和金屬性質(zhì)的宇宙塵埃。最主要的醫(yī)療設備是一臺生物器官修復儀，足以應付骨折、腫瘤等各種病痛的治療工作。它的工作原理是利用核子斷層掃描人體局部組織的全部分子位置信息，當軀體受到傷害的時候，就利用該機器的分子移動和填充功能進行復位，從而達到修復傷害的目的。但是用它來整體培養(yǎng)克隆復制人，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F(xiàn)如今這個時代，培育克隆復制人早已被聯(lián)邦法律嚴厲禁止。究其原因，是大量培育并使用克隆人曾在人類社會引起了廣泛的道德和倫理問題，發(fā)生了大量利用克隆人技術進行謀殺、虐待、陰謀顛覆政權等駭人聽聞的惡行。甚至有人克隆了聯(lián)邦各星球政要供其奴役，充當間諜，差點引發(fā)毀滅性的星際戰(zhàn)爭。鑒于此，克隆人技術僅被允許使用在探索未知世界的世代飛船上，以頂替那些因意外事故而損失的船員。

采礦飛船上的醫(yī)療設備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完成整體克隆我自己這一重任的。這個難題使我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甚至影響到了我白天操作無人穿梭機的工作，還因此引發(fā)了幾個小事故。

終于有一天，在午餐吃著解凍活干鼠的時候，我腦中靈光一現(xiàn)，想到了一個天才的點子。我的這個新點子，可以利用礦船上的現(xiàn)有設備勉強為之。雖然與克隆技術實現(xiàn)途徑不同，但有異曲同工之妙。我們這個時代的克隆技術，是利用體細胞誘發(fā)細胞分裂，并精確控制細胞的分化方向，以及細胞分裂世代的次數(shù)，進而獲得一個與其本尊高度一致的身體，然后再使用編譯好的記憶下載到這個新身體上，這樣就可以獲得一個任意年齡階段、擁有任何思想的克隆人。而我的這個點子，是掃描我身體的全部分子信息，先使用生物器官修復儀的器官復制功能，逐個制造出我身體的各個器官，以及軀干、手腳等各肢體的分段，然后再使用生物器官修復儀的器官修復功能，以事先掃描的器官連接點的分子信息為藍本，對分離的各器官進行對接，直到把全身器官組合起來，從而制造出一具完整的軀體。腦部的復制比較特殊，新的腦部只擁有本尊做分子掃描快照時的記憶，缺失的記憶我準備用安裝在飛船主機上的精神分析治療軟件系統(tǒng)生成。endprint

想法有了，但在復制我自己之前，必須先進行可行性驗證。我的實驗對象是午餐時吃的解凍活干鼠。干鼠又名干薯，這是一種既富含優(yōu)質(zhì)動物蛋白，又有大量碳水化合物，維生素介于動物和植物之間的家鼠狀小生物，生吃和煮熟食用均可，味道鮮美，可以在生態(tài)艙里進行培育，只需加入水和一點點碳基肥料，就可以茁壯成長，吸入二氧化碳，呼出氧氣，待其成熟采摘后，還會在菜籃里爬來爬去。如果需要長期保存，就把它們放到礦船外部背陰處的食物貯藏艙里，任憑宇宙空間的極寒把它們凍住，吃的時候，放到電爐上烤一下，就又恢復活力了。有些人在寂寞的時候會把它們當做寵物，飼養(yǎng)一段時間后再吃掉。

我挑選了一只最大的干鼠用作實驗的藍本，掃描后再把它重新凍起來，以供日后用做對照，進行實驗效果評估時使用。

實驗的過程是復雜而艱苦的。但是皇天不負有心人，一定是宇宙中無處不在的上帝憐憫我所經(jīng)歷的苦難，讓我的實驗終于在合成第十五只干鼠的時候，獲得了成功。當我眼巴巴地看著經(jīng)過千百次調(diào)試的生物治療儀發(fā)出的分子光束，成功融合分離的鼠身和鼠頭后，馬上轉入搶救模式，成功地把復制鼠喚醒，我激動得流下了眼淚，我知道這一刻，我創(chuàng)造了一個奇跡。為了慶祝獲得的成功，那天在記錄完所有實驗數(shù)據(jù)之后，我一次吃下了所有用作實驗的干鼠母體及它的復制品，可以說它們的味道也是一模一樣的。

在那之后，我又成功地進行了多次干鼠復制實驗。當實驗成功率達到百分之九十的時候，我開始著手人體復制了。

為了保密，我使用的是我一年前備份的身體分子掃描數(shù)據(jù)，因為一年前我腦中還沒有產(chǎn)生克隆自己的想法——復制我自己是一個只有我自己本人才能知道的秘密，我的復制人將不會知曉真相。

復制人的過程比復制一只干鼠要難上百倍。首先就是體積的問題。由于人的軀體比干鼠的身體大上百倍，于是計算機的計算量呈千萬倍地上升，還要不時地調(diào)整治療儀的輸入?yún)?shù)以修正復制過程中出現(xiàn)的偏差。緊張辛苦的工作使我的生物鐘紊亂，日夜顛倒，飲食失調(diào)，視力減弱，體重嚴重下降。體力的嚴重透支，甚至一度影響了礦船的采礦進度，產(chǎn)量的下滑差點引起聯(lián)邦礦業(yè)公司的注意。但是還好，為了我的后半生，我咬緊牙關，挺了過來。

我小心地把我復制出來的身體零件一件一件地收藏進醫(yī)療器官保鮮箱里，將心、肝、脾、肺、腎、淋巴、胰臟、胃、大小腸、膀胱、直腸等內(nèi)部臟器分門別類地放好。然后是手、腕、手肘、前臂、大臂、肩膀、前胸、背部的軀干、腹腔肌肉群、骨盆、泌尿生殖器、大腿、膝、小腿、腳踝、腳等。最后復制出來的是我的頭部，我把它放在保鮮箱的最上一格，它的嘴角還略帶笑容。我想起來了，我在做掃描的時候常常是面帶笑容的。

接下來的工作就是把所有的器官組裝起來，連接兩段器官的過程，比復制單個器官的時間要來得短些。但要確定兩個器官間的連接點，并匹配連接數(shù)據(jù)并非易事，而且還必須在器官鮮活的時候完成所有操作，一旦在把器官放回保鮮盒之前，有任何一部分組織死亡，損失都是雙倍的。這期間，我一共損失掉了復制出來的兩顆心臟和兩副肺臟，都是在進行心肺大動脈對接的過程中出問題的。

組裝的過程漫長而艱苦，但替身的軀體還是就這樣像拼拼圖一樣逐漸成形，最后頭顱也被安上去了。醫(yī)療修復儀全力啟動了搶救程序，注射了大劑量的腎上腺素，在進行半小時的心肺復蘇術后，我的復制人短暫地蘇醒了。當我確認復制人的身體機能指標一切正常之后，我就使其進入長眠。從那以后，它就一直睡在醫(yī)療冬眠密封艙里，等待著我喚醒它的那一天。

直到這一刻，我才發(fā)現(xiàn)我的身體已經(jīng)累垮了，按照計劃，我已經(jīng)沒有時間利用修復儀來恢復體力了。雖然我的身體徹底垮了，但我認為值得，我愿意用任何代價來換取自由。

我逃亡的第一步已經(jīng)準備就緒，我的復制人隨時準備醒來接替我的位置，下面的問題是怎樣才能搞到一張遠程船票。經(jīng)過深思熟慮后，我不留痕跡地利用無人穿梭機制造了一系列采礦設施被鐵隕石擊中的假象。我的采礦場徹底癱瘓了，再也無法開采哪怕一車金屬礦石。銀星聯(lián)邦礦業(yè)集團部署在M246恒星系周圍的龐大運輸船隊，頓時無貨可運，每天都造成天價的巨額損失。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每天都耐心地向集團公司發(fā)著同樣的工作報告，它們的中心內(nèi)容只有一個：“搶修受阻，請求支援。”

終于，礦業(yè)集團的頭頭兒們急了，破例違反規(guī)則，讓一艘曲速拖船在只配備一名船員的情況下，拖曳著維修艙前來支援。

魚兒終于上鉤了。

喬治二世是這艘曲速拖船的駕駛員，一心只想快些把他的貨物（維修艙）卸掉，盡快返回故鄉(xiāng)，繼續(xù)他溫馨浪漫的家庭生活。雖然他對我處處防范，但最后還是大意失荊州，被我出其不意地用一截電線勒住了他的脖子……

我不但要了喬治的命，還得到了他的臉、聲帶以及雙手。

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不是麥克23，我的新名字是喬治二世。當我返航后，我將在另一次事故中失蹤，然后在宇宙的某個角落里重新恢復我的本來面目，再然后度過我的余生。

鈴聲響起，醫(yī)療艙主計算機發(fā)出悅耳柔和的提示音，把我的思緒從回憶中拉回。為克隆人準備的視覺記憶已經(jīng)生成完畢，接下來還要依次生成聽覺、觸覺、身體內(nèi)部感知、夢境等仿真數(shù)據(jù)。這些數(shù)據(jù)內(nèi)容長達一年，相互呼應配合，使用起來極具真實感，剛好填補了克隆人的記憶空白。這段偽造的記憶經(jīng)過我的精心設計，巧妙地虛構了采礦基地這一年來所遭受的各種損失的經(jīng)過，而我（喬治二世）不遠萬里前來援救，帶來了修復采礦設備的維修艙，現(xiàn)如今正欲離去。

雖然我這么干是犯下了不赦之罪，但我堅信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終于，所有的虛擬記憶數(shù)據(jù)都生成完畢了，醫(yī)療艙中惱人的嗡嗡聲也越來越弱，瘋狂閃爍的各色指示燈終于熄滅。我注視著眼前這個躺在醫(yī)療冬眠密封艙里的男子那張熟悉的臉龐，沒錯，這是我，是我的兄弟，是我無私的拯救者，是我未來苦難的承受者。但他同時也是我的造物，他別無選擇，必將聽從命運的安排！endprint

我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用顫抖的雙手把這個新生的我從醫(yī)療冬眠密封艙里拽了出來。這具身體真的很沉，我——喬治，現(xiàn)在身體真的很虛弱，在不得已調(diào)低了礦船的重力系數(shù)后，才勉強把他放到生物器官修復儀的工作臺上，準備喚醒他。

整個喚醒過程分成三個階段，第一階段解除冬眠狀態(tài)，第二階段植入虛擬記憶，第三階段真正喚醒。新的麥克23是我完美無瑕的杰作，繼承了我的一切優(yōu)點與缺點。畢竟他曾經(jīng)醒過一次，再次蘇醒的過程很順利?，F(xiàn)在已經(jīng)進入到了植入記憶階段，麥克23的手腳被牢牢固定在工作臺上，他的身體痙攣著，頭上捆綁著密密麻麻的電線，藍白雙色指示燈不停地瘋狂閃爍。從生物器官修復儀的操作界面上可以看到，此刻他正進行著劇烈的轉眼運動，大腦皮質(zhì)層承受著海量記憶數(shù)據(jù)的沖擊，腦海里一幕幕映現(xiàn)出這一年來在礦船上生活的點點滴滴。記憶植入終于結束了，最后，隨著一波強烈的電脈沖，麥克23在工作臺上發(fā)出一聲嚎叫，像一只大蝦一樣狠狠地向上躬起腹部，然后逐漸力竭，放平身體，打著鼾，靜靜地睡去了。

我把麥克23輕輕地抱起來，返回到我的寢艙，把他放在我每夜輾轉反側的床上，蓋上被子，關上艙門靜靜地離去。在醫(yī)療艙里，我重新把礦船的重力系數(shù)恢復到正常，可我怎么也睡不著，我很興奮，這可是我在礦船上的最后一個夜晚了。

第二天早晨，我早早地敲開了麥克23的艙門。這家伙睡得不錯，氣色很好，完全沒有發(fā)覺自己其實是個冒牌貨。他穿著一件我平時最喜歡的藍色天鵝絨睡衣跟我打招呼。

“嘿，你好，喬治，你過來得好早??！”麥克23說，“你看起來睡得可不太好啊?！?/p>

“是的，伙計，昨天我接到信息，家里出了點兒事。你看維修艙我已經(jīng)卸載到位了，現(xiàn)在我得走了，我是來和你道別的?！蔽疫z憾地聳了聳肩。

“什么？你就要走了嗎？”麥克23非常吃驚。

“是的，伙計，我知道我來的時間太短了，我本來應該幫你把維修設備安裝到位的。但是，你看，事出突然，我很遺憾?！蔽腋杏X我在喬治二世的角色上很入戲，表演得十分到位。

“那好吧，喬治，你知道我簽的是長期固定勞動合約，我到這里來是為了還債，不能請假。平時也沒有人到我這里來，你要急著走，雖然我很傷心，但我也不能勉強留你。你是我的朋友，中午我在餐廳為你送行，怎么樣？”麥克23一臉的失望，近乎懇求地看著我。

看著這張熟悉的臉，我不禁也有些動容，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就是我自己啊，一樣的基因，一樣的血脈。想到他未來要經(jīng)歷的漫長孤寂歲月，這本應是我的痛苦，今后就要由他一個人來承受了，我心一軟，說道：“好吧，伙計，我午后再出發(fā)。”

餞行的飯菜非常豐盛，麥克23把我在生態(tài)艙里辛苦培育的各種食物都拿了出來，有生鮮和燒烤兩種口味的解凍干鼠，有珍貴的水培花椰菜和生菜，還有太空速食米飯，甚至動用了一罐從地球帶來的番茄汁沙丁魚罐頭。

一番饕餮之后，麥克23殷勤地為我斟上了一杯添加了橙子香精的生化過濾水，然后按動酒杯上的顯色開關，一束黃色的光從杯底泛起，杯子里清澈透明的過濾水剎那間變成了橘黃色，十分鮮艷誘人。麥克23舉起了自己的杯子，滿臉笑意地對我說：“喬治，我祝你歸程順利?！?/p>

此時此刻，我的心中早已經(jīng)是滿心歡喜，整個計劃進行得天衣無縫，完美無缺。從今以后，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茫茫宇宙之中，無論天涯海角我盡可去得！

我舉杯一口喝干，任憑酸甜美味的液體流淌過我的喉嚨和食道。

當我放下酒杯的時候發(fā)現(xiàn)，麥克23還是滿臉真誠的笑容，只是這張笑臉在我的視野里變得越來越模糊……

尾 聲

我叫麥克23，是一個不幸而又幸運的人，我的前半生受到過命運之神的捉弄。

我曾真的以為，我寶貴的青春會被耗盡在毫無意義的M246恒星系，那個連魔鬼都為之哭泣動容的地方。

但是，人生的精彩之處就在于它的變幻無常。

當我?guī)捉^望的時候，惡劣的星際空間環(huán)境使我所在的采礦船發(fā)生了一系列不可挽回的事故，摧毀了所有采礦設備。銀星聯(lián)邦礦業(yè)集團低估了我對自由的渴望，錯誤地派出了一艘有曲速引擎的拖船前來救援。

我承認拖船的駕駛員喬治二世是一個好人，動手前的那個夜晚我也曾輾轉難眠，但是對自由的渴望使理智戰(zhàn)勝了情感。

第二天，我假裝為喬治餞行，在他的飲料中做了手腳。喬治當時完全沒有看出我的陰謀，輕信才是殺死他的真正元兇。

我偽造了新的事故現(xiàn)場，一場突如其來的隕石雨徹底摧毀了采礦基地和救援船，把它們撞出了安全軌道，隨后M246-A的光輝讓所有的罪證都片瓦不留。

我利用喬治的曲速拖船出逃，一路上喬裝改扮，遠走高飛。

后來，我在宇宙的一個角落里擁有了新的身份。直到現(xiàn)在，我還常常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喬治的身影常常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冥冥之中似乎我和他有著割舍不斷的、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現(xiàn)在，我真誠地為我曾經(jīng)犯下的罪行懺悔。

“對不起，喬治！”

“謝謝你，喬治！”

“原諒我，喬治！”

【責任編輯：劉維佳】endprint